良妃衛氏,康熙二十年生八阿哥胤禩。康熙三十九年晉良嬪,未幾,晉良妃。很好奇,印象中康熙是個政治色彩相當濃烈的人,雖然不知道他的嬪妃都有哪些,但隱約記得在看《紅樓夢》相關資料時說過,他會寵幸漢人女子,卻不會給予她們太高的份位。而這位良妃倒是少有的異數。有人說,因為她有個好兒子,八阿哥是幾位皇子封為貝勒中最小的一位,深得康熙喜愛,在朝廷中也有相當的口碑。從子憑母貴到母憑子貴,恐怕這只是一個帝王的手段與方式。
“這位良妃娘娘雖然地位不高,但聽說為人性情甚是平和。你若想安穩的待至年滿出宮,那里也不失為一個好去處。至少我不用擔心以你的性格會受排擠。”續過茶水后,姐姐將茶杯前推,做了經過了解后下的結論。經過這兩天,她的氣消下不少,除了擔心和憐惜以外,沒有別的情緒。
“我不是擔心這宮廷傾軋,再難,也不過幾年,熬過去不會太困難。只是,”我微微皺眉,“也許是我敏感,我既和良妃素無干系,以她的性子應該避免在這類事情上予人留下話柄,所以,說她的行為有異并不夸張。”
她輕拍了下我肩膀,臉上是試圖讓我安心的笑容:“是你太過多心了,也許你之前的行為傳進她耳朵,恰好是對了她胃口。”
“對,既來之,則安之。是我太杞人憂天。”暫且把疑問丟至一邊,我端詳著她,眉眼里俱是嫵媚的風情,一時間連自己也不免失神。
“看我做什么?”她一嗔,眉眼一挑,風流婉轉。
我笑道:“我在想,九阿哥好福氣。”
“刁鉆的丫頭,又取笑我!”她捏了捏我的臉頰,我連聲求饒才肯罷手。
我知道,自她出嫁后,我和她見面的機會會很少。如果心中疑問再不道出,怕是沒有機會了。我遲疑了一下,便小心翼翼地問:“姐姐,有一件事我一直都不明白。以前不問,是覺得時機不對,倘若今天再不問,怕再難有機會了。”
她眼神忽然一黯,嘆道:“傻丫頭,雖說你不愿成為后妃,但以你的才貌,配個王公貴族卻是綽綽有余,為什么寧愿自殘自己?”
“我不想自己的命運交給別人。成為女官至少我能知道什么時候可以出宮,而出宮后我便能自己掌握自己。成為皇子阿哥的福晉又怎樣,終究逃不離這個皇宮。”
腦海里隱約的勾勒起一個身影,恍惚間不知道是之前那一面之緣的年輕人還是那在心底早已烙印不愿離去的他。我甩著頭,把腦海里殘存的執念清理干凈。
“你竟如此討厭這里?”她不解。
“不是討厭,是八字不合。”我笑了笑,不愿繼續這個話題。我們之間隔了三百年,很多我在乎的東西她是很難理解的。
見我不愿再談,她也沒有追問。定定地看了看我,問道:“你想知道什么?”
“關于那天落水的事情,你一直回避這個話題,是因為怕傷害我嗎?”想來只有這一個原因。這些日子來的相處,我知道,她雖然有時言語不饒人,但內心卻是柔軟無比。
她嘴角扯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你不是早就知道‘真相’了嗎?”
聽出了她話中有話,我搖了搖頭:“我不信簪兒說的話,即使我真的出言傷你在先,你也斷不會做這么不理智的事。”
“從前的你不會這么說。”她的目光悠遠,仿佛陷入某種回憶中,“自你出生便是爹爹的掌上明珠。爹和大娘的感情很好,又憐惜你從小失去母親,自然對你呵護備至。我娘雖然也有心待你,但無奈世俗言語多讓她有心無力。”
“也許是這些種種原因,你自幼不大理會別人。有好些次,我明明見你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和娘一起談笑聊天,待到去找你,你卻總是置身事外般的冷漠。久而久之,便以為與你會相安無事到我選秀。可是……”她的眼睛忽然睜大,隱隱有一些怨懟,“你可記得,第一次選秀為什么我沒有及時參加?”
我一個激靈,不禁退后一步,顫顫地問道:“莫非……”
“對,就是你。”她不容置疑地回答,“你指使我的丫頭在我的飲食里下藥,使我錯過那一次的選秀。你明明知道,我那么迫切地想去參加選秀只是為了能夠讓我娘在府里在爹面前有她該得的位置,可是你,你卻硬生生地掐斷了我當時最大的愿望。你何其殘忍?”她眼里旺盛的怒火讓我移開了眼。
我有些不忍心看她怨怒的表情,心猛然間揪緊。“姐姐,我……”
她卻忽然鎮靜了下來,語氣也平靜了許多:“過去了,不管怎樣,之前的落水是我推你,這是事實,不容許我抵賴。既然你也都忘記了,就不要再去追究了。那些事情與現在的你毫無關系,你沒必要為之前的事感到愧疚。”
我正不知道該說什么,綺萱從門外進來,臉上是難舍難分的神態。“吟秋姐,你明日就要走了,盈雷也要去儲秀宮了,沒想到這么快就要分開了。”
“傻丫頭,以后有機會我還可以過去看你們,而你,可要幫我照顧好盈雷。畢竟你是貴人,凡事也能提點一些。”臨別在即,姐姐對綺萱也少了幾分玩笑,鄭重其事的囑托。
綺萱不迭點頭:“我會的,我一定不會讓盈雷受欺負。”說完,保證似的舉手。
我感動之余,對她的處境反而更擔憂,她的性子單純直率,任性不受拘束,生怕這風刀霜劍的皇宮容不下她的天真。
見到良妃是在風和日麗的清晨,秋意漸起,我卻極愛這涼風習習的天氣。心里一直在想象良妃的容貌,卻在初見的剎那才明白,所有的想象不及那刻的震撼。是美麗嗎?不僅僅是。這皇宮里美麗的女子何其多。別的不說,綺萱明艷嬌俏,姐姐雅致嫵媚,但見到良妃我才明白,有種美麗是會沉淀而不會流逝的。
所有的人都告訴我,良妃性情平和,我卻明明感到了在那平和下的疏離,那是旁人難以察覺的疏離,仿佛周圍的一切都不會影響到她,或者說是她把自己隔在另一方世界里,不堪外界的喧囂。與柯盈雷外表清冷內心卻渴望愛護的性格不同,她的清冷是一種寂寥,卻隱在一張平靜淡雅的面容下。
也許是我的注視里探究的意味越來越深,良妃那淡然的唇角掠過一絲別有深意的笑意。這個女子和我想象中的后妃不同,即使她年華不在,我也絕不會忽略這個女子有雙看透世情且不會被世俗所困擾的眼睛。我想正是這種心態阻絕了時間對一個女子美麗的侵蝕。
“你就是盈雷吧?”她重又恢復那平靜的面容,仿佛剛才的笑容只是錯覺一般。
“回主子,奴婢正是。”我也掩去那起初的探究,自若的回答。
她輕輕咳嗽了一聲,旁邊一個年約十七八的女子連忙奉上茶。她輕酌一口,把茶杯放下,手指了指身邊的人,道:“芷藍,你先帶她熟悉一下,今天我身子不大舒服,就不久留了。她才剛來,你也別太拘著她,我看她也是個伶俐的孩子。”隨后,把目光轉向我,問道:“可讀過書?”
“讀過一些,些許認得些字。”我謹慎地回答。隱約記得宮里不大贊成女子讀書,而我答的也是實話,那些個繁體字正和我在相互了解階段,還未進入熱戀期。
“會寫字?”她又緊接問。
我老實的搖頭,字會寫,就是慘不忍睹而已,而且那些個簡體字放在此時就是驚世駭俗,我那一點解釋糊弄綺萱還行,要糊弄這里的人精們,段數差多了。
她眼里仿佛有些失望,也有些疑惑。我心跳漏跳半拍,她果然對我有所期待,那點名要我一定有她的原因。“以后你若有書信上面的事可以找若梅,她跟了我多年,是這兒的掌書女官。”言畢,只見一個溫婉略帶書卷氣的女子沖我一笑,二十不到的年紀,看我的神情一點也不陌生。
“謝主子。”我微微挪動下脖子,這宮里的規矩真不是一般人能扛下來的,我自問不是這塊料。
跟著芷藍將儲秀宮上上下下轉悠,算是有了初步概念。但腦袋里依然一團糨糊。儲秀宮的布局和良妃給人的印象相得益彰。沒有多余的奢華,卻于細節處見精巧。我被分到和芷藍以及一個叫凝芳的大丫頭一屋。這該算是個優待,畢竟我是個新來的丫頭,而她們卻是老資歷的人。芷藍還有個姐姐芷青被分在宜妃的永壽宮。
宜妃。我忽然了悟。姐姐被指給九阿哥,而八阿哥的嫡福晉正是宜妃的侄女,郭絡羅格格。也許,良妃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會點名要我。婉轉地問芷藍宜妃和良妃的關系,果然兩人一向交好。九阿哥和八阿哥也是焦不離孟。有些好奇,那樣一個淡雅到清冷的女子會有個怎樣的兒子,怎生在朝廷左右逢源。后來,才知道,良妃因為晉位晚,沒有撫育子女的資格,八阿哥并沒有由她撫養,而是由大阿哥的生母惠妃自小養育。
也許老天把我送過來就是為了讓我增進歷史知識吧。以前只知道康熙有兩個兒子,老四和老十四,其余的不知道數量的阿哥們一律被我無視掉。我更不知道這兄弟倆竟是一母所生。現在算算,那十四阿哥應該還小,不知道成年與否。那個孩子,想到他將來的命運,不禁嘆氣。若他們不是一母同胞兄弟,那雍正的做法我還能理解一點,畢竟鏟除異己是每個皇帝上臺必做的事情。只是這個異己若是自己的同母兄弟,是不是該另當別論些?那個嗜血的男子,我搖了搖頭。
“怎么又搖頭又嘆氣的?”芷藍頗覺好笑的伸手在我眼前晃晃,“知足吧,我來主子身邊幾年,主子雖然對每個人都很好,但我覺得主子對你很是另眼相待。你若還嘆氣搖頭,那我們可不得抹脖子上吊?”
“小蹄子,好好的,提那些不吉利的東西,也不知忌諱。”凝芳笑罵道。
“原是我不對,搖頭嘆氣的,我應該……”我咧出一個夸張的笑容,五官擠成一團。兩人看了都是一笑。
“這丫頭,規矩的時候比誰都規矩,不規矩的時候也不輸給哪個素來調皮的。”凝芳忍住笑,想起什么,說道:“對了,八阿哥帶了個新鮮玩意,說是要給十四阿哥,偏又被事給纏住了,東西落這兒了。要不,你給送去阿哥所?”
我忙搖頭:“別的事我可以幫忙,卻唯獨出門這件事我應不得。這園子跟迷宮似的,我若出去了,定回不來。”
“又沒讓你一個人去,回頭叫云曉陪著,你也該多出去走動走動,熟悉環境了,都來了快兩個月了,出去還分不清東南西北的,也不怕人笑話你。”凝芳用不由分說的語氣把我推出門。
“可保重,盈雷。”我回頭,就見芷藍拿帕子掩住嘴,偷笑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我只能認命地辦我的差事去。來到這里,也沒見過一個阿哥,包括常來跟良妃請安的八阿哥,總是擦肩而過。想到能見到那個威武的大將軍王,不無興奮。即使還是小孩子又怎樣,若現在平庸也不會有將來的成就。畢竟是康熙的兒子,又是深受器重的一位,得一形也可窺全貌,多少能從他身上看到他父親兄弟的影子。
十四阿哥胤禎,你就是我第一個觀察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