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黑暗依舊在瘋狂吞噬著游離的能量體,雖然現在的游離暫時保住了“自我”,但是只要還身處這里,他遲早會被降解。
或許這次他強大的自我,幸運的拯救了他,但若連游離這個能量體都消失了,到了那時候,他還真的會是他嗎。
游離的臉上第一次顯現出了不甘,他曾經也為人生的命題苦惱過,痛恨老天為什么沒有也給他一個完美的人生,沒有與生俱來的財富,沒有卓爾不群,沒有天賦異稟,沒有風流倜儻,他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為了上學而煩惱的小子。
這幾乎是大多數每天碌碌無為的普通人都曾煩惱過的命題,游離剛開始也一樣,每個人第一階段的煩惱就是這樣可笑,庸俗,簡單卻又無比真實,但在大多數人的一生里他們就一輩子在沉重的學業,繁忙的工作下被這種煩惱永遠的關緊,死在抱怨的牢籠。
所幸這個高中生并沒有就這樣絕望的死在因籠里,而改變這一切跳出第一階段的契機是一場重病。
那時的游離每日就是躺在充斥著藥水味的病房,頂著頭痛,看著頭頂閃爍的燈管和吊瓶里的點滴,痛苦無時無刻的圍繞著他,同時他也恐懼著未知的針管,又或許明天迎接他的就是手術了,游離始終認為醫學是在向前走的,但有些東西卻是在往回走。
這種對針管的恐懼甚至讓游離懷念中藥的味道,游離就這樣在心靈和身體的雙重痛苦下懷念起來那些他健康的日子,原來吃炸雞喝可樂的日子也可以那么幸福。
幾乎游離每次因生病而痛苦時,他都會無比懷念那段簡單的時光,可是當他再次擁有時,卻又開始痛苦他的人生,如此循環,如此失去,如此珍惜。
隔壁空缺的床位推來了位大爺,看著年紀不大,臉上卻布滿了老年斑,看著很慈祥,剛來的時候,還特意給游離遞了塊蘋果。
游離從小就是個不愛吃蘋果的人,但面對大爺真誠的眼神,游離還是接過并且吃下,感激了大爺的一番好意。
從這天起,空蕩蕩的病房里,大爺會時常拉開病簾和游離閑聊,“小年輕,你是啥子病嘛,咋一天到晚都打著個吊瓶”。
游離緩緩坐起,靠在立起的枕頭上道:“大爺,說來也倒霉,我高燒那會恰巧胃病發作,半夜轉到急診后就一直打著吊瓶了。
大爺看著說完這句話后虛弱的游離,趕忙就攙扶著讓游離躺下了,他沒想到的是,這個小年輕會如此尊敬他。
大爺招呼了一句讓游離好好休息,護士小姐便來給大爺上藥了,游離隱約看到推來的車上放著幾根粗大的針管,嚇了游離一哆嗦。
護士小姐們讓大爺翻個身平躺下,給大爺做完皮試,便拉上了雪白的病簾,而大爺的痛苦也隨之被一起埋葬在這小小的白色病簾后。
游離雖然看不到,但是他的腳依舊在微微顫抖,因為他害怕病簾后隨時有可能傳來的慘叫。
但直到護士小姐拉開病簾,推著小車出去的那一刻,游離才從什么也沒發生的事實中緩了過來,現實就是沒有任何聲音打破病房的安靜。
游離感到無比驚奇,他是見識過這種針管的威力的,從小到大,無論成年人還是小孩,都沒有抗住這種針管的疼痛,而大爺是他見到的唯一一個完全不發出任何聲響的人。
游離偷瞄了眼側躺著的大爺,雖然大爺沒發出聲響,但仔細看,就會發現大爺的緊緊抓住鐵桿的手早已經青筋暴起,后背也早已已被汗浸濕。
顯燃大爺是硬生生的用意志抗過了疼痛,沒想到如此慈祥的老頭還挺man的嘛,大爺一下在游離心里又上升了個檔次。
“大爺,你害怕嗎”?游離看著如此難受卻又忍受著的大爺,不自覺的就問出了這個問題。
游離本以為大爺會笑著回答他“這有啥怕的嗎”
但出乎意料的是,剛剛劇烈疼痛下都挺過來的大爺,在被問到這個問題時,眼角竟也滑出了幾滴淚。
大爺語氣有些哽咽的說“小年輕,不瞞你說,大爺一大把年紀了,心里也怕的慌啊,我也一把年紀了,活著遭這罪,還不如死了算了”
大爺就這樣趴在床頭,眼淚的辛酸交雜著鼻涕肆意的在嘴角融合,大爺或許是嘗到了什么奇怪的東西,趕忙讓游離給他遞了張紙,擦干凈嘴角,停了淚。
“小年輕,你可不能也有這么消極的想法,我是一把年紀了,你還身強體壯著呢,什么病治不好,打起精神來”。大爺上一秒還涕泗橫流,可還是為了給小輩立個好榜樣,又精神了許多。
游離真誠的給大爺豎了個大拇指,大爺也笑笑也回了游離個大拇指。
轉眼間,大爺的女兒便來看望大爺了,還提了個飯盒,雖然不是什么大魚大肉,但都是些有益于病人消化的飯菜,一看就是用心了。
大爺的女兒用匙子輕輕舀了一小勺米粥,呼小氣吹散覆蓋在上方的熱氣,就要送到大爺的口里,大爺還有些不好意思,說了句“爹自己來就行”,說完便用他那雙青筋暴起的手讓女兒把勺子遞給他。
大爺的女兒,沒有理會大爺,她小幅度的把勺子從大爺的手邊拿開,輕輕的哼了哼:“張嘴”,大爺眼看沒法,幸福的笑了笑,然后便乖乖吃下,女兒親手喂下的米粥。
“還燙嗎,爸”。
“剛剛好”。
看的出來,這是對父女關系很好。
大爺的女兒一直陪大爺聊天看劇,直到天色有些暗了下來,大爺才趕忙支走了女兒,畢竟他雖然是個病號,但也同樣是一名父親。
病房重歸于平靜,空蕩的醫院里,回蕩著小推車的聲音,車輪摩擦地板的清脆聲此刻在游離心里仿佛來自地獄的喪鐘,他看著吊瓶里最后一滴藥水掉下,他的心一點點揪緊,呼吸也越來越急促,插著針管的手控制不住的顫抖。
墻上的時鐘也剛好指到了那個數字,小推車的清脆聲停在了門口,他雖然早就預感到了這一切,但躲不掉的事也只能在顫抖前拿出最后的勇氣。
護士小姐放下小推車,來到游離的手邊,看著空蕩的吊瓶,慢慢的拆開游離手上的膠布,準備拔出針頭時,游離用盡最后的力氣,幾乎祈求般說出了那句話:“姐,輕點”,便把他那早已蒼白的臉轉向了一邊,順帶緊緊的閉上了雙眼。
護士小姐只是輕微一笑,她已經數不清這孩子已經是第幾遍說這話了,其實就算這孩子不說,她也一樣會很小心的,盡量的去減少病人的痛苦。
護士小姐為游離拔出針頭后,為其墊上一根棉簽止血后交待好游離按緊后,便推向了隔壁床,游離按著手臂上的棉簽,他既驚喜又詫異,但他還是得確認一下護士小姐不會再殺個回馬搶。
“姐,我不用再吊水了嗎”
護士小姐把玩著手里粗大的針管道:“你的高燒已經降下來了,怎么,想試試這根的威力嗎”
游離看著那根粗大的針管被注滿了藥水,不由得打了個寒戰,連忙擺了擺手。
護士小姐似乎對游離被捉弄的樣子很滿意,哪怕半張臉都在口罩下,也能看出護士小姐笑的很開心。
本來還有些落寂的大爺,也嘴角上揚,大爺喜歡看年輕人打趣,但大爺又不想被年輕人看到,所以大爺就歪著嘴,偷偷的笑,表情異常滑稽。
護士小姐推了推針管里的藥水,叮囑讓大爺躺好,就開始注射了,游離單是看到那么粗大的針頭扎進皮膚,心就止不住的跳動,那副景象光是看看,刻苦銘心的疼痛就擁上心頭,連心跳都慢了一拍。
親眼見證這一幕的,游離選擇了跑出病房,或許上一次僅僅因為只是那一塊床簾遮擋住了疼苦。
而在人生里,遮住那些丑惡,遮住真正現實的,遮住那些悲哀的,也僅僅是一塊床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