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嫉妒與社會
- (德)赫爾穆特·舍克
- 1688字
- 2024-09-26 15:47:24
第1章 嫉妒的人類
在歷史的長河中,在文化的各個發展階段,在大多數的語言里,作為迥然不同社會的成員,人們已經認識到自身存在的一個根本問題,并賦予其特定名稱:嫉妒感與被嫉妒感(das Gefühl des Neides und des Beneidetwerdens)。
嫉妒是社會存在的核心問題;一旦兩個高等生物能進行相互比較,這個問題自然而然地就會出現。至少有一部分驅使我們強迫性地與他人比較的動力機制,是在人類進化的早期階段,即在我們成為現代人類之前的生物階段就已經形成了。但是,在人類中,這種現象具有特殊意義。人類是一種容易嫉妒的生物,如果沒有嫉妒帶來的對被嫉妒者的社會約束,我們將無法發展出我們在現代社會中所使用的社會制度。
然而,作為嫉妒者的人可能會過度追求目標,并產生或引發對適應新環境問題的能力產生阻礙作用的抑制。而且,人可能會因為嫉妒而成為破壞者。迄今為止,幾乎所有涉及嫉妒的零散文獻(散文、文學、哲學、神學、心理學、法學等)都不斷提到其破壞性、抑制性、無益的、痛苦的元素。在所有的文化、語言、諺語和人類童話中,嫉妒都受到了譴責。充滿嫉妒的人被要求無論在何處都應該感到羞愧。
盡管現代心理學的一些流派實際上已經從它們的詞匯中刪除了“嫉妒”這個詞,甚至給人以根本不存在嫉妒作為主要動機的假象,但現有的證據使得人們對它存在的普遍性沒有任何懷疑。在幾乎所有的語言中,從最簡單的、原始民族的語言,到印歐語系,再到阿拉伯語、日語和中文,都有一個固定的詞語來表達“嫉妒”或“嫉妒的人”。世界上各種文化的諺語,都以百般形式提到了它。格言家和哲學家都曾談論過它。在克爾凱郭爾的作品中,嫉妒扮演著非常特殊的角色,他奇怪地提到了那些使他人嫉妒的被嫉妒者。無數的文學作品讓嫉妒至少以配角的身份出場。我們每個人也都在自己的生活中多次遭遇嫉妒。它是所有人際關系的重要調節器:對引發嫉妒的恐懼,抑制和改變了無數的行為。
盡管嫉妒在人類生活中的角色顯而易見,而且理解它并不需要發明新的概念體系,但令人驚訝的是,專門研究嫉妒的作品卻非常少。這包括弗朗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的一篇隨筆;三百年后的法國人歐仁·雷加(Eugène Raiga)寫的一本短篇小說,以及同時期的一部俄國小說;除此之外,還有幾乎被遺忘的19世紀法國作家歐仁·蘇(Eugène Sue)的一部小說、弗里德里希·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的一些警句,以及馬克斯·舍勒(Max Scheler)的一項研究,盡管舍勒的研究實際上更多地是關于另一種特殊情況——怨恨(Ressentiment)。
這本書可能會讓一些讀者感到不安,包括那些處于各種世界觀陣營的人。但我相信,我可以展示兩個事實:一方面,嫉妒的普遍性遠遠超過迄今為止其被承認甚至被意識到的程度,事實上,只有嫉妒才使任何一種社會的共同生活成為可能;另一方面,我認為,作為社會政策的一個未被明說或承認的核心,嫉妒的破壞性要遠超過那些從嫉妒中提煉出自己的社會和經濟哲學的人們愿意承認的程度。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越密切,產生嫉妒的強度和可能性就越大,這一可能性恒常存在,是在所有文化發展階段的人類生活中的一種令人不安、有時難以察覺,但卻至關重要的基本事實。在某種程度上,一些備受尊敬的社會哲學和經濟理論的不完整性和時代局限性,源自它們的一個假設,即人們的嫉妒情感是由偶然、隨意和暫時的情況引發的,特別是由顯著的不平等引發的,并且假設如果消除這些因素,嫉妒情感也就可以被消除——換句話說,它可以被永久性地治愈。
現代人類在其發達的文化和復雜的社會中所展現的、與原始社會區別開來的大多數成就,也就是人類文明的歷史,實質上是嫉妒——也就是嫉妒者——無數次失敗的結果。
馬克思主義者所稱的“宗教的鴉片”,即在各種生活環境下為信徒提供滿足感和希望的能力,對于嫉妒者和被嫉妒者而言,不過是提供了一種觀念,讓嫉妒者擺脫嫉妒,讓被嫉妒者擺脫其內疚感和對嫉妒者的恐懼。馬克思主義者正確地認識到了這一功能,但在面對任何未來社會中仍需解決的嫉妒問題時,在看待那些完全世俗化且可能真正實現平等的社會如何處理存在的潛在嫉妒方面,仍然存在很多困難。
然而,決定一種文化的理念和意識形態內容,不僅是影響嫉妒所扮演角色的因素;由這些理念因素支持或產生的社會結構和進程,也會對嫉妒的角色產生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