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與巫術(shù)嫌疑

克魯克霍恩毫不含糊地指出了嫉妒和巫術(shù)嫌疑之間的直接聯(lián)系。在納瓦霍人中，一個人成為巫師（從他的父母之一那里繼承了這種技藝）“是為了報復(fù)，為了獲得財富，或者僅僅是為了惡意傷害——最常見的動機則是嫉妒”。[5]一種特殊的、“狂怒的巫術(shù)”（wütendem Hexenwerk），是主要針對那些富人的黑魔法。對此，有位納瓦霍人是這么向克魯克霍恩描述的：“那是當他們看到你總是擁有最好的東西，出色的孩子，賢良的妻子。那個從那邊過來的壞人可能就會想，‘我們要毀掉那個家’?！?span id="tvljntz" class="math-super">[6]

在另一個印第安部落，霍皮印第安人被認為是非常和平的。在他們的文化中，社會和諧被視為最高的美德。但是，當霍皮人試圖解釋疾病、死亡和類似的不幸時，他們會像納瓦霍人一樣，認為在他們的附近有巫師。

霍皮印第安人知道嫉妒的危險。他們的主要原則是，永遠不要吹噓或炫耀。因為“人們可能會偷走吹噓者的東西，并開始進行邪惡的巫術(shù)操作”。[7]正如一些知情人士揭示的那樣，理想型的霍皮人會譴責(zé)嫉妒，認為它是一種無用的情緒狀態(tài)。他應(yīng)該放棄嫉妒的念想。[8]在其他任何地方認為值得嫉妒的那些事情，霍皮人同樣也會嫉妒：“一個人會因為另一個人更有錢，或是住的房子更好而嫉妒他。”[9]或者：“你的心會為一個比你擁有更多的人而感到痛苦。你會說，‘那應(yīng)該是我的’。”[10]在霍皮族語中，有個詞叫“unangtutuiqa”，實際上的意思是“他的心生病了”，美國的民族學(xué)家將之翻譯為“envious，jealous”。[11]

與霍皮人一樣，祖尼印第安人（Zuni-Indianer）厭惡競爭行為和公開的攻擊行為，他們?yōu)榱思w而犧牲個性。但這并不能消除嫉妒。無論是非常貧窮還是特別富有的祖尼人，都可能被懷疑是巫師。對巫術(shù)指控的持續(xù)威脅，有助于維持社會一致性。人們也注意到歐洲的巫術(shù)故事與祖尼人的故事之間的相似性。

在祖尼人的傳說中，這樣描述一位被欺騙的丈夫或是一位被拋棄的情人：他的報復(fù)感，或是滿腔的仇恨，不是針對他的情敵，而是作為一個人，他不能容忍自己的獨自不幸——整個部落，所有的成員，無論是否有罪，必須要同樣地毀掉。祖尼人的民間故事明確表示，失去幸福的丈夫，不會希望別人得到幸福。當一個認為自己被欺騙或受到不公正對待的祖尼人沉浸在白日夢中時，他通?？释氖亲屍渌艘材芟袼粯邮芸?。被拋棄的妻子，可能會希望部落的死敵阿帕奇人（Apachen）趕來，摧毀這個村莊。

民族學(xué)家發(fā)現(xiàn)，在北美，有一些印第安部落，幾乎沒有對巫術(shù)的普遍恐懼，但他們?nèi)匀徽J為自己生活的核心價值受到了威脅。例如，生活在開闊平原上的科曼奇人（Komanchen）是勇敢的民族，攻擊性的戰(zhàn)士角色只會保留給20～45歲的男子。如果一個老人不能欣然接受和平養(yǎng)老的角色，他就會被懷疑有嫉妒的魔法。他甚至可能被某人的親屬殺死，因為他們懷疑他是巫師。可以理解的是，科曼奇人通常將那些年輕時并沒有特別杰出表現(xiàn)的男子尊為老族長，因為他們不太可能對自己失去的青春感到遺憾。

在中美洲的印第安文化中，“嫉妒和貪婪通常被視為反常或犯罪。印第安人認為有一種由魔法引發(fā)的疾病，他們稱之為‘envidia’（嫉妒），是由嫉妒的人的巫術(shù)召喚出來的。受害者在社區(qū)中有不容否認的權(quán)利，只要能找到他的敵人，就可以殺死敵人。正因如此，無論如何都不會有人公開承認自己嫉妒”。[12]

愛德華·埃文思—普里查德（Edward Evans-Pritchard）關(guān)于非洲阿贊德人中存在的巫術(shù)信仰和黑魔法的著作，被認為是對此類現(xiàn)象最為精確的研究。他的觀察和結(jié)論與我們在本書中闡述的、嫉妒的一般理論完全一致。他反復(fù)描述了阿贊德人如何不斷地想著別人的嫉妒，并據(jù)此行事。阿贊德人的價值觀、文化、民族信仰都譴責(zé)嫉妒的人。像我們一樣，他們也有“紳士”概念，即一個受人尊敬、正直可靠的人。他不會接受任何不公平的對待，他可以對那些以任何方式傷害他、他的家人和朋友的人采取無情的行動；他也不需要表現(xiàn)出虛偽的謙虛。但重要的一點是，他不會嫉妒他周圍的人。[13]

這個部落的諺語與歐洲的諺語非常相似：“嫉妒與妒忌會殺死最強壯的人。”“惡意會指路，黑魔法相隨?！薄笆紫痊F(xiàn)身的是貪婪，接踵而至的是巫術(shù)。”這些東西和其他道德上的弱點，總是被引用作為“曼古”（mangu），即嫉妒的黑魔法的起源。[14]阿贊德人的父母一遍又一遍地警告他們的孩子不要心懷惡意，不要有嫉妒，不要幸災(zāi)樂禍，不要妒忌?？赡軟]有哪個原始民族像阿贊德人那樣對嫉妒的危險有如此清醒的認識。誰要是沒有明顯的理由說鄰居的壞話，馬上就會被認為是嫉妒。事實上，并不是每個嫉妒的人都會成為巫師。在嫉妒的形式上，人們擔心的是一種不太明顯的“曼古”，因為它太溫和了，不會導(dǎo)致應(yīng)受懲罰的惡行。但任何被認為是嫉妒者的人都會受到回避，不會再受到邀請和其他人一起參加公共活動。

阿贊德人做了非常明確的區(qū)分：“曼古”本身并不是犯罪的原因，而只是通過傷害他人來滿足嫉妒心理的力量。[15]他們相信，任何人都可能成為巫師。沒有人能夠完全清楚他人的情況。而且，因為沒有人能夠知道自己是否被懷疑，所以在公共場合必須始終要克制嫉妒。[16]埃文思—普里查德認為，這種信念在社會上是非常有益的。因為阿贊德人把每個鄰居都看成是潛在的巫師，嫉妒的人只有通過控制他的嫉妒才能避免被懷疑。但另一方面，他所嫉妒的人也可能是希望傷害他的巫師。正因如此，他也必須小心謹慎。[17]不僅身體畸形的人會被視為巫師，那些習(xí)慣性不友好、脾氣暴躁、骯臟鬼、杠精和神神秘秘的人也會被視為巫師。[18]

阿贊德人的咒語——旨在保護他免受魔法的侵害——總是指涉別的某些人的嫉妒。一般來說，他很清楚，無論他在哪個方面表現(xiàn)出色，無論他如何成功，總會有人嫉妒他的財產(chǎn)、血統(tǒng)、外貌，以及他作為獵人、歌手或演說家的技能，因此會尋求摧毀他。[19]

埃文思—普里查德將阿贊德人的“嫉妒巫術(shù)”（Neidzauber）觀念與我們的幸運和不幸的概念相比較。如果我們對發(fā)生的不幸無能為力，我們就會用不切實際的“這只是運氣不好”安慰自己。阿贊德人則是將其歸因于“曼古”，它源于某個特定的人。[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