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太快的人不一定能站到冠軍臺上，反而可能被推上獻祭臺。能力出眾的人未必能獲得豐厚回報，還可能被扼住命運的咽喉。

“你們今天下午到我們尚海墅來開會，我在這邊辦公。”上午林麗毫無征兆地跟大廣說。

國慶節(jié)之后，國風墅的項目經(jīng)理竟然換人了，尚海墅是唐黃今年重點推售的項目，集團領(lǐng)導不知是不是看到林麗負責國風墅執(zhí)行力強，直接將她調(diào)到尚海墅。

很快，顏明月感覺又重啟了剛進非凡廣告時雞飛狗跳式工作的狂飆。

到了尚海墅的售樓處，看房的客戶寥寥無幾，大廣給林麗打電話后，她跟一個戴眼鏡的三十歲左右女人來到接待區(qū)。

“田田以后負責國風墅，你們好好配合她的工作。”

顏明月看著一本正經(jīng)的林麗，這是她以前未見過的神情。

簡單的交接工作之后，田田回辦公室了，林麗帶大家去看樣板間。

“帶你們?nèi)タ纯次覀兊臉影彘g吧，不到一百平米做成別墅的極致。”

尚海墅最近炒作得挺火，在各種媒體上常露臉，在本市銷售排行榜上一直是排名前三的。顏明月倒是挺想看這項目，畢竟到上海之后，除了國風墅，她從未踩過盤。

進入去別墅的電梯，顏明月強烈感覺到轎廂里的嶄新裝修透著一股子廉價低質(zhì)的氣息。

她摸著電梯間貼的劣質(zhì)墻紙，出于慣性脫口而出，“這電梯質(zhì)量也太……”話說到一半，忽然想起這是甲方的地盤，保命要緊，她趕緊把話剎住，“不說了，不然你該不高興了。”

林麗倒是個性情中人，“可以說，就是質(zhì)量不好，但我也沒辦法。”

起價二千萬元，不足百平米的小別墅，配這樣的電梯，顏明月開始懷疑這個項目的品質(zhì)。

參觀尚海墅的園林時，在噴泉水景處，顏明月拿起手機想將風景拍下來。

“啊——”腳背一陣發(fā)涼的顏明月尖叫著低下頭，條件反射地將腳往前踢開。腳上的鞋被甩掛到旁邊的小灌木上。

驚魂未定的顏明月這才反應過來，剛才是一只癩蛤蟆跳到自己腳上，此時已經(jīng)跳入水中躲到石縫里。

林麗先是跟著一驚，看到顏明月沒事后，便哈哈哈狂笑起來，邊笑邊調(diào)侃，“沒事吧，傷到哪里沒有。”

顏明月忿忿地白了林麗一眼，“傷到心里去了，嚴重懷疑這癩蛤蟆是你安排來嚇我的。”

惹得林麗又是一陣狂笑，大廣與大華也略微克制地跟著笑起來。

冷靜下來的顏明月穿好鞋，跟林麗往屋里走時，心里卻嘀咕著，非請自來的騷擾，除了驚嚇，還有極度的惡心，像極了某些人。她想到了柯扁臺。

田田雖然年紀不小，卻是個行業(yè)小白。

有一次大廣在電話里問田田，設計稿在制作時要出血多少，電話那頭瞬間炸開，一頓劈頭蓋臉的罵起來，“想干嘛，讓你們干點活，你們還要讓我出血，你們是黑社會嗎，法治社會、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你們想報復甲方？”

電話那頭在咆哮，大廣手機按的免提，公司里所有同事已經(jīng)前俯后仰地快憋出內(nèi)傷來，壓抑著的笑聲此起彼伏。

大廣使勁憋著笑聲說，“你，你先去問制作公司，問，問他們。”

電話那頭愣了一下，掛掉電話。大家頓時撒開了狂笑。

顏明月寫的稿件引用古代的禮、樂、射、御、書、數(shù)六藝來體現(xiàn)名門雅士生活時，根據(jù)項目自身賣點做了八藝，結(jié)果田田說她查了網(wǎng)上只有六藝，讓去掉兩項。這番審稿把顏明月氣得夠嗆，她知道這種事情在林麗那里不可能發(fā)生。

要說人家不負責任嘛，卻還去查資料做功課了，但她對營銷推廣的一無所知，以及每稿必改的認知，給國風墅的推廣工作帶來極大阻礙。

這是個凡事先想著表現(xiàn)，而不是工作的小白，曾私下跟大廣說，有事都在工作群里說，這樣領(lǐng)導才能看到她認真工作。

因為田田想從一開始占據(jù)主導地位，而顏明月被這種無理折騰弄得不愿配合，導致田田變本加厲的刁難。

這天她下工作單，要求做二十張海報第二天要。以前林麗要三張海報都會給幾天時間，這個田田比林麗強勢得多。

而作為國風墅對接人的大廣，平時扮演的角色就是個傳話筒。有時田田安排過來的工作，時間要求太緊，顏明月吐槽時間不夠，大廣就說，“隨便給他們做就行了。”

這個對外被稱之為客戶總監(jiān)的同事，張嘴就來的一句不負責話語，顏明月如果聽了隨便做，只會繼續(xù)被田田以及品牌部反復改稿做無用功。

最可惱的是，大廣還理直氣壯地說，“客戶說要什么就給什么。”也不知他是不是覺得，田田這種水平差的人能負責國風墅，一定大有來頭，所以對田田的要求唯命是從。

顏明月很反感，你想當舔狗沒問題，但不要拖別人后腿呀。

國風墅內(nèi)外團隊都不給力，總折騰人的情況下，顏明月開始抵觸式配合。你想要數(shù)量不顧質(zhì)量，那就成全你。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快速做出來，但不管質(zhì)量。

海報文稿發(fā)過去后，晚上顏明月回到家繼續(xù)加班，林麗氣焰囂張地打來電話，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責罵，“你看看你最近做的都是什么東西？什么態(tài)度呀，出這種文案你好意思拿出手嗎？”

本來就一肚子火的顏明月瞬間爆發(fā)，沖著電話那頭懟起來，“是你們田田要求一天做二十張海報的，我按她的時間只能這樣做，不給我創(chuàng)作時間要求個屁啊。她是什么水平你自己不清楚嗎？”

“我們田田沒有任何錯。”林麗的堅定維護，讓顏明月再次提高聲調(diào)怒吼，“那就是我錯了唄，我不該按你們田大經(jīng)理的要求一天出二十稿。”

林麗一看顏明月火氣沖天，知道再吵下去只會將矛盾越吵越大，便瞬間調(diào)頻成笑嘻嘻的語氣，“你看你，像個小孩子似的，做不出來可以商量的嘛，又不是非要一天時間完成，時間不夠你可以說呀。”

“能說得了嗎？能說嗎？以前大家在工作上對接那么融洽，怎么現(xiàn)在成這樣，她真的是需要二十稿嗎，她真的需要一天完成嗎？你說到底是誰的問題？”

林麗繼續(xù)嬉皮笑臉，“這樣吧，再給你三天時間，做出一套好的方案。”

“行呀，只要你們好好溝通，我也好好配合，但別總玩什么心機手段，這招在我這沒用。”

話說到這，甲乙雙方的博弈算是告一段落，結(jié)果這妞偏又再來一句，“你真狡猾，一開始就兇巴巴的，就是想在氣勢上壓過我，然后再跟我談條件吧。”

林麗把顏明月本就散得差不多的火又瞬間聚了回來，再次怒吼，“是你有這心思才說得出這話吧。”

林麗趕緊哈哈笑起來，“你現(xiàn)在是不是氣得想把手機放冰箱里凍起來了。”

顏明月被這姐們調(diào)侃得沒脾氣了，她沒好氣又帶著笑意懟道，“你家冰箱是用來凍手機的嗎？”

“哈哈哈，行了，快點干活吧，交不出好稿子我就真罵人了。”

顏明月也就不再說話，放下電話開始工作。

過了一會，顏明月在網(wǎng)上給林麗發(fā)信息，“她是不是有后臺？”

顏明月不相信，像田田這種水平的人是靠能力進的唐黃，還服務全集團最高端的項目。

“沒有后臺，田田的后臺就是我。”一句話把顏明月嗆得無言以對。

“你是我遇到過為數(shù)不多明事理的甲方，很多甲方認為他們是付錢的，是大爺，所以在工作中頤指氣使、豪橫無比。作為乙方的我們，不得不把本該放在工作上的精力，挪出一部分來應付各種勾心斗角。你們唐黃里有不少人大概忘了自己的身份，付錢的是公司而不是個人，公司如果支持員工仗錢欺人，那么營銷工作推展不開時，先往自身找問題吧。以前大家共事挺愉快的，現(xiàn)在偏要換個人來亂折騰。一個剛?cè)胄猩抖疾欢娜耍笓]一群在這個行業(yè)多年的團隊，你們真的有底氣能指揮得好嗎？”實在憋不住的顏明月噼里啪啦一頓吐槽。

“多大點事，這不是配合你了嗎，快干活吧。”

網(wǎng)絡那頭隔了片刻，說道，“我準備把國風墅交出去了，現(xiàn)在尚海墅的工作每天忙到半夜才能回家。”

“那破項目有啥好的，回來做國風墅呀。”

“不回，你倒是可以來我們尚海墅。”林麗發(fā)了個勾手的表情包過來。

顏明月回了個翻白眼的表情包過去，“不去，林麗跟國風墅一起才是絕配，要不是因為這項目跟你，我早就不干了。”

其實田田負責項目一段時間后，因為相關(guān)工作完全推動不下去，領(lǐng)導就將她調(diào)到尚海墅，林麗重回國風墅。

尚海墅論品質(zhì)雖然不及國風墅，但對唐黃來說，是當下要回籠資金的更重要項目，田田顯然勝任不了。

最后是林麗繼續(xù)負責尚海墅，同時協(xié)助田田推進國風墅的工作。不到半年時間，國風墅的項目經(jīng)理就換了三個，可見唐黃的內(nèi)部管理很混亂。

上午十點多鐘，林麗在國風墅的工作群里給大廣發(fā)信息，“把你們幾個人的名字，職位和手機號發(fā)過來。”

大廣立馬將寫有設計、策劃以及客服的相關(guān)信息發(fā)過去。

過了大約半小時，錢進在公司大群里發(fā)了條信息@幾個客服，“把各項目的團隊成員名字、手機號匯總發(fā)給我，唐黃那邊要，職務都寫成總監(jiān)。”

一頓操作下來，工作群里刷屏了一排排總監(jiān)的信息，除了國風墅團隊已提前發(fā)給林麗的成員信息之外，全公司所有人都是總監(jiān)。而顏明月負責的京海園，她依然是策劃。細看下來，全公司十三個人就有十二個總監(jiān)，就顏明月一個打雜的。

雖然顏明月知道這些都只是做給客戶看的，沒什么實質(zhì)意義，但這件事讓原本早已怨氣十足的她又多添了幾分不滿。

錢進顯然忽略了一件事，這些信息最終都是匯總到唐黃品牌部的，到時一眼望過去，整個公司全是總監(jiān)，當甲方是傻子呢。

到了下午，另一個開發(fā)商也要服務團隊的人員名單。相同情況竟然在同一天出現(xiàn)，這樣的事看起來總是有些奇怪，但錢進似乎并不在意，以同樣的操作給開發(fā)商。

香湖灣開盤后，唐黃啟動了全員營銷模式。即是讓全員賣房，也是讓全員買房，就連非凡廣告都被推銷了。

玲玲說，“去他們項目開會，營銷總就勸我們買香湖灣，說首付只要二十萬，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聽著很便宜，大廣心動了，甚至鼓動大家湊錢一起買來投資。

而唐黃集團每周安排三場香湖灣宣講會，召集員工們?nèi)ベI那邊的房子。所有買房員工都沒想到，數(shù)月之后，這個讓大家承載著無論度假還是發(fā)財夢想的房子，會成為災難的開始。

在小會議室里，京海園項目組與曾奔開視頻會議，討論年度營銷推廣的創(chuàng)作內(nèi)容。方案已經(jīng)提交，但曾奔看后不滿意，又提了一堆意見，“把你們能想到的推廣媒體都加進去，網(wǎng)絡的，戶外的，電梯的，還有交通這些……”

顏明月看著PPT里廣告媒體這一頁滿滿當當?shù)膬?nèi)容，疑惑地問，“原來列的媒體夠全面了吧，基本上各大主流媒體都列出來了，如果加你們當?shù)氐拿襟w，那需要你這邊提供給我們。”

“你們不會上網(wǎng)找嗎？”

“我們負責營銷推廣并不代表什么都能面面俱到，當?shù)孛襟w哪些投放效果更好，這肯定是你們比我們更清楚。”

曾奔一副不耐煩的語氣說，“行吧，我到時候找?guī)准医o你。”

略頓了頓，她再說，“示范區(qū)開放，樣板間開放的活動創(chuàng)意太平淡了，再多想一些創(chuàng)意。”

“活動這塊不是由公關(guān)公司負責嗎？”

“公關(guān)公司要想，你們也要想。”

顏明月心里的火苗子開始有往上躥的勢頭，平時唐黃項目的活動創(chuàng)意都由公關(guān)公司負責，曾奔是嫌廣告公司還不夠忙嗎。雖然心里不滿，但她還是努力壓著火。

“還有渠道這塊，多想想拓客方式，比如組織免費一日游，來就送禮品這類的，我們這邊有個項目做這樣的活動聚人氣挺好。送的禮品不能太貴，不然營銷費又高了。”

“咱們雖然是剛需改善項目，但定位一直都是高端社區(qū)，做一日游還是算了吧，真正的客群不會在乎免費游的。送禮這塊，你們定個價格區(qū)間，不然選品上我也不好把握。”

“你怎么什么都讓我來弄啊，這樣的話我還要你干嘛？”

“有些工作本來就是需要配合才能開展的，不是說我們這邊想怎么樣就怎么樣，肯定要結(jié)合你們的推廣節(jié)奏和預算來考慮呀。”

曾奔在網(wǎng)絡那頭的語氣更顯得不耐煩了，“你們先把能做的先做吧，不拖到最后的時間我不會定稿。”

“你就這么喜歡為難我們廣告公司嗎？”顏明月已經(jīng)氣得在怒吼了。

“甲方不都是這樣做的嗎？”曾奔的語氣理所當然。

顏明月氣得說不出話來，會都沒開完就直接離開會議室，臨走不忘爆了句粗口。她知道，曾奔是這是在以最大限度為難她，她再怎么做都要被挑刺。

會議結(jié)束后，玲玲走到顏明月跟前笑著安慰道，“隨便給她改改應付過去就行了，到時候我再拖一拖她的時間。”

情緒的盡頭是沉默，顏明月一聲不吭地把手頭工作加班做完提交。然后將電腦里的個人文件處理干凈，各種軟件卸載，下班時又將水杯放進挎包里。走出公司大門時，顏明月在非凡廣告唯一留存的痕跡，就是那包沒用完的抽紙。

第二天早上顏明月沒上班，在家直接發(fā)微信給錢進，“錢總，我吃不起你公司這碗飯了，兩個項目你快安排交接吧。”

她并非意氣用事，前一天的事情不過是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情緒累積觸了頂，她竟然不是歇斯底里爆發(fā)，只是心無波瀾地像在說與己無關(guān)的事。

辭職說出口后，顏明月心中竟如搬掉一塊巨石般輕松。

錢進在顏明月提辭職后始終沒回復她。玲玲發(fā)信息給她安排京海園的工作，她縱有滿腔怨氣，依然平靜地對玲玲說，“我已經(jīng)讓錢老板安排交接了，我不想為難你，但也不想再做，后邊的工作你讓他解決，這種事他向來擅長。”

說完這番話，顏明月想起當初錢進讓她幫別人善后的事，又不免氣上心頭。玲玲勸道，“你就當曾奔是在放屁，別理她。”顏明月不再回應玲玲。

收到顏明月的辭職信息，錢進并沒有感到意外，此前他就已經(jīng)強烈感覺到她想離開。前陣子看她不再暴躁發(fā)火，還以為她心思安定下來了，沒想到還是要走。

錢進轉(zhuǎn)身將這事告訴程耳，對方心頭一陣大喜，但還是故意惋惜地說，“千萬別找她談話，越談越容易惹她動怒，當初黑力副總就是找她談話，一言不合就當天走人了。

于是錢進選擇冷處理，直接不回復，然后讓玲玲去安撫。真要走他也不會強人所難，愛干不干。

好在不久前招進了林芝這個能說會道的策劃，她認識唐黃品牌部不少人，錢進對她很滿意，覺得她能幫他搞定各項目里的人。

而且林芝平時工作表現(xiàn)很積極，朋友圈里常看到她很努力在工作。不像顏明月，只會悶不吭聲的做事，發(fā)起脾氣來還得讓他哄，這樣的性格，難怪在云州混不下去。她要走就走吧，尊重她的意見。

辭職的當天晚上，顏明月睡得特別香甜，那也許是她到上海以來，睡得最舒服的一晚。

國風墅的工作短暫做了兩天，交接出去后也徹底結(jié)束。

當一件事情總讓你身心俱疲時，可能是在提醒你，這條路不要再走了。顏明月早已厭倦每天被負面情緒糾葛的工作狀態(tài)，最終選擇爆發(fā)之后離開。

當初斗志昂揚地想在上海重啟人生，再次被現(xiàn)實揍到鼻青臉腫之后，才發(fā)現(xiàn)不過是苦難的又一個輪回。

然而即便挨了現(xiàn)實的一次又一次毒打，也沒讓顏明月變得圓滑世故以順應這丑陋世界，反倒是變得愈加嫉惡如仇。

那些往她身上捅刀后，當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依舊無恥想繼續(xù)索取的；那些滿嘴謊言，伎倆拙劣，又始終在她面前演戲的；那些懷揣既要又要還要之貪婪欲望，為了利益隨時變換言行而不知恥的，都令她深惡痛絕。

這些人在最開始的時候，讓顏明月領(lǐng)教人性的丑與惡，又在后來的日子里，企圖通過所謂真、善、美的偽裝來駕馭她。

離開非凡廣告的第三天早上，顏明月十點多鐘還賴在床上不愿起來，刷手機時看了看朋友圈，結(jié)果被唐黃的一個豪宅項目金門大宅刷屏。

非凡廣告所有人都在轉(zhuǎn)發(fā)這項目的宣傳海報，這是她入職到離開從未見過的齊心，以前頂多也就是負責項目的幾個當事人和錢進一起發(fā)，這一次竟然全公司都轉(zhuǎn)發(fā)。

敏感的顏明月心想，這難不成是錢進故意的，想讓她看到他的公司有多好？

“哼！”她冷冷地從鼻孔里悶出一聲，退出朋友圈不再去想這些事，她不想被影響心情。

金門大宅的策劃是林芝，顏明月向來瞧不入眼這個女人。錢進的這一波操作，讓她對非凡廣告的厭惡又多了一層。

林芝剛進公司的第一天，顏明月到公司時，只見她一個人坐在設計師的工位上。顏明月也沒理會，只是忙自己的事。

過了一會，林芝主動過來指著她剛才坐的位子問，“那個位置是沒人坐的吧。”

顏明月就問了句，“你是做什么的。”

因為各部門是分區(qū)域坐的，問清楚才好告知，哪知林芝立馬拉下臉，轉(zhuǎn)身回去繼續(xù)坐下。那一刻顏明月感覺對方好像嫌她不夠資格問這話似的，愛說不說。

此后的幾天，林芝也沒拿正眼看顏明月。再后來，大概是發(fā)現(xiàn)顏明月不是小嘍啰，林芝對她的態(tài)度明顯熱情起來，但她可不吃這一套。

入職一周的林芝早上帶了兩斤冬棗到公司，人到齊后便提到每個人跟前分送。到顏明月座位時，被冷漠拒絕，“謝謝，不吃。”

多年來的看盡人性百態(tài)，顏明月已經(jīng)不想偽裝，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這個林芝讓顏明月最反感的是，有事沒事總喜歡自夸。

此前顏明月寫完京海園的發(fā)布會稿子后，林芝就在公司里說，“我在唐黃品牌部的朋友問我，‘京海園發(fā)布會的稿子寫得挺好，看起來像是你的風格，是你寫的嗎？’我看明月平時國風墅的文案寫得挺好。”

全公司的人都跟著開玩笑，調(diào)侃起來，“明月，集團夸你了耶。”“明月瞧不上京海園。”“明月已經(jīng)被京海園那婆娘折磨到不想說話了。”……

當時顏明月確實一句話都不想說，心已經(jīng)不在非凡廣告，她早已不在乎客戶的評價了。

但顏明月生氣的是林芝那番話，你想夸你自己就夸唄，干嘛把我扯上。

唐黃每月給各家廣告公司評分，國風墅已經(jīng)連續(xù)數(shù)月獲得第一名的好成績，這樣的成績顏明月都沒聲張，林芝卻如此張揚。她自進公司以來，常常刻意提到她在別家公司管理團隊，安排工作之類的事，仿佛生怕大家不知道她以前是個當官的。

有一次林芝去她女兒學校開家長會，在座位上拍了個在教室里工作的特寫照片，然后發(fā)到公司大群里，還不忘附帶一句，“我是多么熱愛工作啊。”在客戶那邊駐場時，來一張工作照，配文：“客戶虐我千百遍，我待客戶如初戀，繼續(xù)加班。”弄得好像全公司就屬她最努力拼命，別人晚上在家工作到深夜都比不上她。

林芝一通又一通的騷操作把顏明月給惡心透了，但她知道，錢進就是喜歡這樣的舔狗。

林芝有一段時間經(jīng)常不到公司上班，客服打電話給她也不回，有時候直接失蹤大半天。這樣的人能得到錢進的重視，顏明月就知道自己在非凡廣告和以前在別家公司一樣，是沒出路的。

顏明月在各家公司時沒少看到表演式加班，本來八小時內(nèi)可以完成的工作，卻被主動拖延。有些人覺得晚上效率高，硬拖到下班后才如蝸牛般慢悠悠干活，有些人晚上不想回家，寧愿留在公司假裝很努力。

正常上班時間看電影、聊天、玩游戲，各種摸魚招式玩得不亦樂乎，卻還一副“加班使我快樂”、“越努力越幸運”的朋友圈奮斗論調(diào)。

可笑的是老板還想將這樣的員工作為榜樣，讓大家學習。而真正將八小時全用在工作上的員工，想準點下班反被視為眼中釘。

最終踏實做事卻得不到善待的人選擇離開，留下來的人繼續(xù)過往的偽加班，當有一天公司業(yè)績?nèi)諠u下滑時，最該承擔責任的是老板。

此前非凡廣告通過圍標接下K項目的推廣業(yè)務，錢進原本讓顏明月負責文案工作。剛服務沒幾天，他在K項目工作群里說，“K項目明天下午去開會，由林芝帶隊參加。”然后由林芝帶著設計師與客服一起去。

白天去開完會，晚上小魏在工作群里給顏明月下單安排工作后，林芝立馬在群里發(fā)問，“明月，你了解這項目的情況不？”

顏明月立馬升起滿腔嫌惡。咋的，這是要指揮我干活呢？

顏明月故意不理會，小魏私下里給她發(fā)信息，“林芝對這個項目的情況比較了解，你在群里回復一下吧。”

顏明月依舊不理，過了半小時才在群里特意@小魏，“工作單要做成什么物料，尺寸多大？”顏明月這是很明顯告訴大家，老娘不喜歡被指手劃腳。

在錢進的公司里，雖然對外都稱為總監(jiān)，但大家在工作上都是平級的，各自獨立負責好手頭項目，不存在誰管誰。

然而錢進讓林芝作為總監(jiān)帶隊外出，讓顏明月在內(nèi)部寫稿。更讓顏明月可惱的是，錢進竟然還想讓水平未必如她，且本就讓她反感的林芝來指導她的工作。是想以此來壓制，還是真覺得她水平不如林芝？

顏明月不知道也不關(guān)心，她當時只知道這公司已經(jīng)不適合待下去了。這件事成為壓倒駱駝無數(shù)稻草中的一根。

她不否認，在非凡廣告的這段職場經(jīng)歷讓她有收獲。如果當初入職的不是這家公司，不是因為國風墅，可能她不會在業(yè)內(nèi)被更多人知道并認可。

如果到像通電廣告那樣的公司，老板除了在工資上壓制，也不可能讓顏明月這種初到上海的老新人服務品質(zhì)好的項目，當然可能那些公司也未必有真正稱得上豪宅的項目可服務。

多年地產(chǎn)廣告從業(yè)經(jīng)歷讓顏明月深刻體會到，越是高端項目越好服務。反倒是一些小項目，品質(zhì)不行人也不行，這類項目的對接人或領(lǐng)導更喜歡在工作中強調(diào)自我，在人前處處彰顯不知從何而來的優(yōu)越感。

但顏明月不覺得錢進讓她服務國風墅是寄以厚望。國風墅雖然是唐黃最高端的項目，但最重要的卻是同在上海的金門大宅與尚海墅，這兩個項目能為唐黃快速回籠資金。

錢進以前都敢把金門大宅的設計工作交給剛畢業(yè)的新人來做，將國風墅交給顏明月做也就不奇怪了。但恰恰是因為這樣的安排，讓錢進收獲了回報，除了錢之外，還有什么比客戶認可更重要呢？

錢進在公司運營上的粗放式管理，讓顏明月得以服務國內(nèi)頂級豪宅。國風墅光環(huán)的余輝將她照亮，她猜測唐黃集團里有領(lǐng)導知道她在云州的口碑。

也許之所以在上海被認可，是因為她在云州所謂的旺項目標簽。況且，她進非凡廣告后，錢進的業(yè)務越來越多，而國風墅也有客戶很想買。就憑這幾點，加之水平本就不差，哪怕并不旺項目，也總歸是好用的。

顏明月憑著國風墅作品的認可迅速被更多人知道，但這對她并不是一件好事。這種輕而易舉得來的好名聲，讓更多不懷好意的人盯上她，令她此后的路走得愈發(fā)艱難。

從錢進的公司祼辭后，顏明月更加積極找工作，但不順利，似乎又進入在滇市時的狀態(tài)。即便她的能力曾廣被認可，可簡歷投了多家公司，卻都沒有機會。

既然如此，那就索性不考慮工作了。到上海這么長時間，顏明月幾乎沒有時間欣賞這座城市的風景。她錯過了這座城市的春天與夏天，如今秋天還沒來得及看上一眼，又馬上要過去了。

她開始找景點查攻略，發(fā)現(xiàn)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深秋的上海，就像一幅大自然的畫卷。

公園里上千株銀杏，在一陣秋風中奏起自然的樂音，滿樹金黃或晃搖，或打著旋飄落，或葉與葉之間相拂，或樹下可愛的小朋友捧起一手金黃拋向天空，總有一款美好讓人心情愉悅。

武康路邊從某戶大宅內(nèi)延伸出的藤蔓，各色黃綠紅葉子在秋風中時不時輕飄慢搖，陽光從道路兩旁茂盛大樹的枝葉縫隙間漏下斑駁光影，仿佛在自言自語久遠年代里，這條街上關(guān)乎政商名流與文壇巨匠的故事。

除了好看的風景，還有好吃的美食。顏明月喜歡蟹殼黃的香脆酥松，梅花糕與海棠糕的松軟可口，高橋松餅的甜酥油潤。還有四喜烤麩筋道彈牙，湯汁濃郁讓唇齒留香；看起來濃油赤醬，吃起來鮮甜香辣的排骨年糕；要輕提慢移開窗再吸湯的小籠包，湯汁香濃肉餡鮮美……各式各樣的小吃食，讓向來不喜歡排隊買東西的顏明月，都禁不住要跟進隊伍里嘗嘗滋味。

上海秋天的美景與美味，讓顏明月暫時忘記了工作上的煩惱。從滇市那座小城來到上海這座超級城市，每天兩點一線的上班與加班，她覺得只是在重復滇市的生活。直到辭職后，才真正感受到自己身處上海。

顏明月離開非凡廣告的消息很快傳到滇市，有些人開始蠢蠢欲動，準備對她下手。

柯扁臺得知顏明月離職后狂喜不已，他想像著未來的日子，在上海鍍金后的顏明月回到奧田。他用滇市的工資，招到在上海服務頂豪別墅，擁有眾多成功案例并廣受客戶認可的人。不僅能給他帶來原本就想用顏明月的一些客戶，還會吸引更多開發(fā)商，甚至唐黃集團也可能因為顏明月而跟奧田合作。

這個女人不僅能讓他臉上有光，更能讓他兜里有錢。幸福要靠自己爭取，柯扁臺堅信對顏明月施以關(guān)懷，讓她看到自己的優(yōu)秀與善良，用真情打動她，努力就一定會有結(jié)果。

離職后的顏明月心無旁騖地玩了一周，這天到博物館看展，工作日的展館里人并不多。忽然電話鈴聲響起，歸屬地是云州的號碼，“你好，我是中介公司的，要租房嗎？”

“別再給我打電話了。”顏明月強壓著火氣嚴肅說完便掛掉電話，這是她離開非凡廣告后，第二次接到中介問租房的電話了。

自己已經(jīng)三、四年沒在滇市找過出租房，一離開非凡廣告，就一周兩次有云州號碼的中介推銷出租房，這不正常。

一直以來，顏明月覺得有一張無形大網(wǎng)籠罩在她周圍，每當她有任何動態(tài)時，就會隨之出現(xiàn)各種各樣的奇奇怪怪。

難不成云州那群貨色還想等著我去吃回頭草？呸！

從初入行時服務十來萬元一套低端住宅，到如今操盤上億元一棟國內(nèi)頂級豪宅，我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蠢到任人擺布的傻瓜了，可總有禽獸不如的貨色在等我去跪著求他們賞飯吃。顏明月心里忿忿地想，嘴里硬憋著才沒罵出聲。

跟男人比起來，女人在職場上往往會受到更多不公平對待。如果你能力出眾且老實巴交，就會被奸詐且摳門的老板壓榨，被有利益競爭威脅的同事算計；如果你貌美動人又柔弱無靠，不僅會被同性嫉妒，更會被一群色欲熏心的猥瑣男緊盯，要防女婊挖坑防男渣騷擾；如果有點權(quán)勢的畜生既看上你的才華又饞上你的身子，倘若你不順其意，各種毀滅性的災難就會接踵而至。

十二月開始氣溫猛降，顏明月的心情亦隨之凄冷起來。恰好房租也即將到期，她倒是真的開始找房了。此時的住處租金對顏明月來說開銷太大，臨近春節(jié)的工作不好找，她要開源節(jié)流過日子。

很快找到在市郊的海星公寓，一處自建房重新裝修起來對外出租，她看重的是可按月短租且是新房。唯一不太舒服的就是二房東候子，痞里痞氣的，讓她想起港片里那些跟在大哥身邊的小弟的小弟。

迅速退租搬家入住后，不上班的每一天除了看書，上網(wǎng)找工作，就是出去玩，每周她都花兩三天到不同地方玩。

忽然閑下來的顏明月開始頻繁網(wǎng)購，這天登錄購物APP時突然彈出一個紅包，是陌生人發(fā)來的，她以為看花了眼，不是網(wǎng)站的補貼紅包嗎？揉了揉眼睛再細看，真的是陌生人，而且是在APP的購友圈頻道里。

這讓顏明月莫名其妙，她雖然是網(wǎng)購重度依賴者，但對這類信息真是搞不懂。自己在所有APP上都設置了隱私保護，那個紅包是怎么發(fā)到自己賬號上的？沒有哪個正常人會給陌生人發(fā)紅包吧，難不成是專屬定制的騙錢術(shù)？但如果是專屬，必然知道自己兜里比臉上還干凈，騙財又沒有。

顏明月再仔細看那賬號的名字，柒柒思，總感覺很眼熟。想了半天，隱約懷疑，這難道是以前那個說他家缺暖床保姆，還討要紅包的老劉的QQ賬號名？

雖然不是百分百確定，但顏明月瞬間惡心起來，這是個神經(jīng)病吧。上次把他臭罵一頓還不死心嗎？以為我會看上他那破紅包？

她越想越氣，無法把那個紅包刪掉，不懂如何拉黑或刪除那不要臉的變態(tài)，還很討厭這購物網(wǎng)站弄的這些亂七八糟功能，又不可能不購物，無奈之下只能忍著。

每當購物時，看到那破紅包在APP里像個散發(fā)出臭味的膿包，顏明月就心生嫌惡。

過了不久，變態(tài)再次發(fā)來新紅包，把顏明月氣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力反擊。這種騷擾像幽靈般潛入顏明月的生活中，甩都甩不掉，倘若她與其糾纏，只會讓她變得更糟糕。

上一次章如圭安排老劉找顏明月這事，背后是柯扁臺出的主意。他知道自己已被她討厭，所以通過老劉讓飛腦出現(xiàn)在她視線中，也是想試探她，是否還有吃回頭草的心思。

能回飛腦，也就可能回奧田。能被老劉勾搭上，他堂堂一家公司老板更有可能。

這一次的紅包事件，顏明月的懷疑沒錯，這是柯扁臺讓老劉這樣做的。柯扁臺覺得讓老劉去勾引顏明月，哪怕死纏爛打，只要她跟這個已婚男好上，自己以后就有機會。

顏明月不浪騷，那就制造機會讓她浪騷。只要這個女人一天沒男人，他就一天不會放棄，他覺得沒有哪個男人能像他這么癡情。

吳辰發(fā)來信息，“明月，在嗎？”

宅家上網(wǎng)的顏明月感到奇怪，她平時跟這個非凡廣告的創(chuàng)作總監(jiān)幾乎不往來，怎么忽然給自己發(fā)信息。

“有事？”

“聽說你去夢想廣告了。”

“誰說的，我怎么不知道？”顏明月有些惱火。

吳辰從這句話里看出她有情緒了，“我也是聽夢想廣告里的人說你現(xiàn)在到那邊了，只是出于關(guān)心問一下，沒想到好心變八卦。算了，以后不說了，你也別把這事跟人說。”

坐在電腦前的顏明月心里很不舒坦，一股無名火躥上腦門。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事呀，傳得跟真的一樣，竟然還說是夢想廣告里傳出來的，這又是哪個混賬王八弄出來的陰謀。

夢想廣告是上海地產(chǎn)廣告圈里加班上黑名單的，論排名不上第一名的話，第二名也當之無愧。

顏明月雖然知道這家公司，但從未跟里邊的任何人打過交道，整個上海地產(chǎn)圈，除了到過包括非凡廣告的三家公司面試，根本不認識這個圈子里的任何一個地產(chǎn)廣告人。

這謠言竟然傳得有模有樣，向來低調(diào)的顏明月有種被強行拖到大庭廣眾之下任人品頭論足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