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祁目色清明，不再是傻子。他上前扶起爹娘，嘴巴微張，想說些什么，卻想起阿婆曾經的囑托而抿住嘴。

“三位族老。”

他向部落眾人行禮，然后走到沙奕面前。他盡管認不出蜜蜂的來歷，卻感知到眼前人身上充斥著靈性。

祭壇前的一幕幕閃現在腦海里，他當時重傷瀕死，可是并沒有死。

“喀蚻部落阿祁見過上使?！?

他跪在地上行禮道。

“請起。以后部落就交給你了?！鄙侈确鏊饋恚行目简炈?，“兩萬羅剎軍明早就會殺到，你有什么打算？”

部落族人們也都望過來。他們期盼著新的巫覡能帶領他們獲勝。

阿祁看向眾人，迎向那目光，面色沉穩。可沙奕從他攥緊的手指上看出緊張，少年終于思索道：“用火攻。”

此言一出，頓時有人揣摩道：“靈蘊谷內外樹多葉多，夏季干燥易燃，確實是個主意，之前族老們也想過。”

“但是靈蘊谷背靠大山，風低力弱，沒辦法往外吹。反而可能引來火患，將谷里焚燒殆盡。此計恐怕不行。”

他們議論紛紛，都不認可。

但沙奕已經猜出其中玄妙，笑道：“別急，阿祁還沒有說完呢。”

眾人安靜下來。

“火攻是其一，還要有風相助?！?

阿祁繼續說道。他攤開手掌，掌心里凝聚出一縷風，旋即山谷莫名一震，頭頂開始刮起狂風，“我是風巫?！?

他合上手掌，風也驟停。

“風巫？”

族人們頓時明白他的計劃，振奮道，“這么一來，只要控制風往外吹，就能火燒羅剎軍！哈哈！有希望了！”

“這群吃人的惡魔，將他們全部燒成渣渣，才大快人心呢！”

“還是巫覡有辦法！”

“……”

阿祁并沒有那么樂觀：“怕只怕對方軍陣里有大修行者坐鎮?！?

三位族老聞言，憂慮道：“阿婆臨終前說羅剎軍里有凈土宗的高僧竺法信坐鎮，他修為高深，恐怕不易對付?！?

阿祁攥了攥手，他也沒有把握。巫覡的力量體系與佛門、道家不同，不求長生，不入輪回，強弱全憑天賦。

“無妨，我會出手。”

沙奕笑道。

他一開口，立即令阿祁、三位族老和一眾族人放下心。上使的手段他們可是見過的，而且他還救回阿婆。

阿祁嘴唇動了動，聲音有些干啞，問道：“阿婆……她死了？”

少年歸來，卻無緣再見。

“她在屋里等你?！?

沙奕拍一拍他的肩膀。阿祁立即沖進木屋，屋里響起肆虐的哭聲。

他是巫覡，也是個孩子。

“你們都去布置吧。”沙奕看向后方披著黑熊獸皮、藏在陰影里一言不發的怪人，招手道：“你隨我過來。”

眾人散去。

怪人佇立不動，過了一會兒像是得到阿祁響應，才默默走進木屋。

沙奕揮了揮手，屋門無風自動，轟的合攏。這手操作令怪人發慌。

“我知道你會說話。”

沙奕點燃桌上的油燈，轉身從屋里翻出一套衣物，“你先換上?！?

怪人接住衣物，十分遲疑。沙奕見狀搖頭，轉過身，背對著他。

后面這才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似乎不太習慣，反復折騰了很久才將衣裳穿起。沙奕轉過身，發現他的褲腿穿反了，笑著指點他重新穿。

終于，怪人換上新裝束。上衣是粗麻布衣，腿上是獸皮褲子，褲腳用草繩扎起，頭上戴著原本阿爺的斗笠。

“說說你的來歷?！?

沙奕這才好整以暇地問道。

怪人藏在斗笠里，沉默不語。

沙奕倒上茶水：“讓我猜猜……你的本體是一只黃皮貂鼠吧？”

怪人手掌微微攢起，還是沒有說話。

沙奕抿一口茶笑道：“一只來自靈山大雷音寺的黃皮貂鼠嗎？”

怪人驀然抬頭，他的臉龐藏在遮簾里，唯有一雙猩紅的眼睛從斗笠下方直視過來，似乎在質問你怎么知道？

沙奕玩味道：“偷了什么東西呢？竟然從靈山一路逃到這里？”

怪人死死地凝視著他。

“還是不說嗎？”沙奕將茶水一飲而盡，“讓我猜猜，一只老鼠會喜歡吃什么？你莫非偷吃了如來的燈油？”

怪人終于目光大變，他全身輕顫，雙手攥緊，似乎要暴起發難。

“怎么？我猜對了？”

沙奕不以為意，問道，“那是不是還有菩薩、金剛追你呢？可如今你變成了這個模樣，他們還認得出你嗎？”

怪人終于發出低吼：“你……究竟是誰！？”

沙奕扒開鶴黃氅，露出胸膛縱橫交錯的傷疤，嗤笑道：“我與你一樣，都是被仙佛追捕，試圖鎮壓的怪物。”

怪人身上的顫栗稍微緩解，他似乎在思索沙奕話語里的真實性。

“你……不是天神的使者？”

他用沙沉的嗓音問道。

“不是，正如你不是一只正常的靈。你是妖與靈的結合體?！鄙侈葦偸值?，“這是你和我的秘密，不是嗎？”

怪人沉默，似乎默認了。

過了一會兒，他才問道：“你……想知道什么？”

沙奕拍拍手掌，滿意道：“看來黃風大圣不是一個蠢蛋。我想知道，你在靈山可有聽過金蟬子或西行的事？”

“黃風大圣？”怪人愣了下，呢喃道，“這個名字倒是不錯?！?

沙奕往椅子里仰了仰：“這是我送給你的名字。你會喜歡的。”

黃風大圣認下了他的贈禮，搖頭回道：“我只是靈山腳下的一只小妖怪，沒聽過你說的什么金蟬子或西行?！?

“是嗎？”

沙奕把玩茶杯道，“可是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僅僅是偷喝琉璃盞里的燈油，就值得靈山派菩薩追你嗎？”

以前讀西游記的時候不懂，現在沙奕身在局中去想，才發現這多么不合情理。這與殺雞用牛刀有什么區別？

黃風大圣望向他，覺得自己全然沒有秘密可言。須臾，他終于鼓起勇氣，咬牙道：“打敗我，我就告訴你?！?

說完，他張嘴一吐。恐怖的風霎時間噴出，木屋震蕩，天地膽寒。這風正是三昧神風，曾吹得三界亂作一團。

但是沙奕只是一抬手里的茶碗，就將整個風籠住，霎時間收盡。

黃風大圣有點發呆：“這……怎么可能？”

他剛學會的三昧神風，竟然被對方輕易破去？

沙奕看向碗里，那碗底靜靜躺著一粒金晶沙。沙里自成世界，已經將三昧神風盡數收走，任其在里面肆虐。

“這本源靈沙果然能這么用?！?

殊不知他這試驗性的一番手段，直接震懾得黃風大圣麻木了。

“好，我說?！?

他妥協道，“因為我在靈山聽到了一個驚天秘密。執掌未來的彌勒佛窺探時光時，慘遭反噬，險些隕落?！?

“他在沉睡前，留下八句預言?！?

“但是你可想清楚了？一旦知道這個秘密，你也會被靈山追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