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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黑豆奶奶(二)

  • 林山宴
  • 北齊小蔥
  • 5280字
  • 2025-05-12 14:35:37

文照嗅到的,是一種濕潤土地與植被相融的濃郁味道。

朱藍山聞言指尖一抖,差點碰翻茶盞:“種地?“

他盯著文照認真的眉眼,想起王天鳴平日十指不沾陽春水,連灶間柴草都嫌臟,此刻竟在夢里侍弄莊稼,荒唐得讓人想笑。

“是二柱在種地嗎?“他到目光落在床榻的胖子身上,對方短粗的手指依然蜷成握炒勺的姿勢,怎么看都不像能耕地的模樣。

文照同樣忍俊不禁,尋夢生的差事說來簡單,偶爾也重要。

畢竟在王天鳴入夢時,只有尋夢生能與之交流,在危急時刻喚醒她。

此刻,天鳴墜入夢境的瞬間,足底觸感驟變——

不是預想中的青磚地,而是潮濕的黑土裹著草根,抬眼便是漫無邊際的豆田。

豆莢在月光下泛著青白色光澤,葉片上的露水沾濕裙角,涼得她打了個激靈。

她竟然.....沒有化身成夢里的誰。

這種情況不多見,倒也發生過,而遇到這種情況,也就說明遇到了非常棘手的事。

天鳴的臉色冷了幾分,往常若成為了夢中人,尚能理清夢案緣由。

若是以自己的身份入夢,足以說明夢主的意識微弱,根本不夠她感應到的程度....恐怕二柱危險了。

天鳴心頭一緊,俯身查看這片豆田,濃郁沖鼻的澀味立即在鼻腔蔓延,嗆得她忍不住跑到一邊。

但這味道根本躲不過,讓她忍不住反胃作嘔。

這是誰的豆田?

環顧四周看了一圈,四周并無農舍,也不見半個人影,只有磨盤的吱嘎聲,似乎從腳底傳來,像老婦人碾磨碎骨的哼唧。

她立即閉上眼,在心底喚起文照——這是占夢官與尋夢生特有的交流方式。

“文照,”她凝結思緒,“立刻去查城郊二十里內,可有種青白色豆莢的地方,田地主人是何身份?”

現實中守在床邊的文照腦中嗡鳴一聲,心底猛然跳出天鳴的吩咐,少年立即挺直脊背,把天鳴的話復述給朱藍山:“大人!王夢官問城郊可有無主的豆田,長著青白色豆莢的那種。”

朱藍山仔細想了片刻,搖搖頭:“本縣三年前便將荒田全部分耕,未曾聽說無主的田地。”

文照原封不動地將話傳給天鳴。

夢里的天鳴思忖片刻,疑惑不已,想出去,卻跌跌撞撞在田壟間打轉,怎么都找不到出口。

每往前三步,豆田便在霧靄中詭異地延展。

如此幾回,便急躁了起來,她——竟然出不去這夢。

活像是鬼打墻!

“二柱!二柱!”

天鳴對著茫茫豆海大喊,聲音頻頻撞在凝滯的空氣里,忽然,就在她尾音消散的剎那,頭頂的月光突然凝成青灰色,整個空間仿佛被定住一般。

天鳴立即閉嘴,謹慎地看向四周,聽見自己心跳咚咚。

“磨盤轉三轉,心事了一半——”沙啞的嗓音從頭頂正上方滲下來,“——要想債兩清,須拿魂來換……”

王天鳴猛地抬頭,嚇得一驚。

只見天空上那青灰色的月亮里,竟映出了一個灰頭巾老太太的獨眼!

那不是月亮!

而是磨盤中心塞豆子的磨眼!

老太太渾濁的瞳孔里正倒映著天鳴發白的臉,“孩子,你怎么進來的?找那個哭哭啼啼的廚子做甚?”

王天鳴抬眼的瞬間,只覺鼻腔里涌進比方才更嗆人的夢氣!

老太太身上蒸騰的濁氣,險些把她嗆暈。

她下意識后退半步,靴底碾碎的豆苗迸出黑褐色汁液,竟剎那間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細哨音,驚得她頸后寒毛倒豎。

“磨盤轉嘍——”老太太的獨眼在磨心處裂開,渾濁瞳仁里翻涌著無數細小光斑,正是豆田里此起彼伏的“尖叫”源頭。

王天鳴猛地甩頭,極力保持清醒,這才發現所有豆苗的葉片都在扭曲變形:寬大的豆葉邊緣翻卷成嘴唇形狀,葉脈裂開滲出黏液,竟在葉面上拼湊出一張張人臉——有布莊掌柜焦黑的面容,有洗衣婆子青紫色的溺水臉,還有更多陌生的、帶著執念殘影的面孔,每一張都在無聲開合,發出瓷片摩擦般的尖嘯。

“他們在求我磨碎執念呢。”老太太咯咯笑著,磨盤邊緣滲出黑色漿液,順著倒懸的磨眼滴落在豆田里,雨點般噼里啪啦打在天鳴的身上,讓她避之不及:“姑娘,你聞聞,這股子澀味,不就是活人心里的怕?怕窮、怕病、怕被人瞧不上……”

某株豆苗的“人臉”突然淚流滿面,老太太的聲音依舊在耳畔響著:“小丫頭,他們來求我,我便幫了他們,像我這樣好的人真的難見,對不對?我想你能來,也算咱們的一段緣分,說說看,有沒有什么奶奶能幫你的?”

王天鳴氣得想罵人,但一張嘴就被濁氣填塞,胃里翻攪,惡心的不行。

忽然,她看見某片豆葉上浮現出二柱的臉,嘴角還掛著灶臺前的傻笑,可眼睛里卻爬滿蛛網般的裂紋,正隨著磨盤轉動一點點崩碎。

豆田的尖叫震得她耳朵疼。

此刻天鳴才意識到,這些“人臉”根本不是幻象!

而是被老太太困在執念里的生魂,正借著豆苗的軀體向她求救。

“夠了!”王天鳴一聲清喝,踏前一步,伸手摘掉二柱那片豆頁——老太太的笑聲便突然卡住,磨盤轉動的吱嘎聲也出現裂痕。

“文照!”王天鳴高聲一喊,尾音未落,便感覺手腕一緊——不是夢境里的虛浮觸感,而是實實在在的溫熱掌心。

夢外的文照應了聲,握住天鳴的手背,一拽。

當真將她喚醒了。

王天鳴差點倒在地上,睜開眼時,依然深處府衙廂房內。

“咳...咳...”她撐著床邊劇烈喘息,看見文照的指尖還死死扣在自己手腕上,夢里那難聞的氣味仿佛還在鼻尖徘徊。

“醒了?”朱藍山關切地看向她。

天鳴點點頭,神色依然凝重,攤開掌心來看,卻是兩手空空,哪有半片青白色的葉骸?

那么二柱——

她抬頭望向床榻,只見二柱原本瞪得滾圓的眼珠終于合上,唇角凝固多時的詭異笑意也化作自然的松弛,胸脯隨著呼吸緩緩起伏,像個終于累極的孩童。

“他……閉眼了?”文照湊到床邊,驚喜地咧開嘴笑,“這次這么簡單啊!”

但天鳴臉上卻無半分笑意,只覺事情古怪極了。

朱藍山連夜去請了大夫與仵作分別來看,他們都說二柱的氣息平穩,沒有問題。

大家都松了一口氣時,天鳴卻盯著那碗看了半晌。

碗還在。

且那缺口分明又擴大了三分,像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似乎沒有二柱的執念便無法圓滿。

“碗變了。”王天鳴忽然開口,指腹碾過缺口鋒利的邊緣。

朱藍山湊過來細看,果然見原本規整的缺角此刻裂成犬牙狀,釉色也褪去半分。

是二柱執念消退所產生的具象化。

次日一早,曉雪被請來了府衙,得知丈夫已經醒來,她臉上浮出感激的笑容。

踉蹌著撲向床榻時,卻見二柱正瞪著眼睛看房梁,眼珠倒是有了光澤,卻像被抽走了燈芯的燈籠,空茫茫的沒有半分神采。

曉雪的笑容僵在臉上,“當家的?”

沒回應,似乎不認得她。

她顫抖著握住他的手,曾經溫熱的掌心此刻卻涼得像塊陶土,“我是曉雪啊,你……你還記得咱們成過親嗎?”

二柱的眼皮緩緩轉動,嘴唇動了動,卻只發出含混的“唔”聲,像個剛學說話的孩童。

衙役在旁低聲補充:“早上給他早飯,可他咸淡不分,竟把醋當糖汁往碗里倒……”

曉雪呆滯地松開了握著丈夫的手。

而后一整天,她的身影成了門檻上一道凝固的剪影,就那么一言不發的,呆呆坐到下午暮色將近。

她的頭垂得很低,像落了滿地傷心。

王天鳴的靴跟在廊下停了又停,最終還是走近:“大姐……”

她蹲下,話到嘴邊卻變成一聲嘆息,找不到什么真正能安慰到她的言語。

曉雪抬頭,嘴唇動了動,發出壓抑的嗚咽:“他十三歲就跟著廚子學徒,掌勺的師父嫌他手笨,就讓他抱著冬瓜練顛鍋,冬天的冬瓜比鐵疙瘩還沉……”

“成親那日,他告訴我,說等我生完娃,就盤個小館子,讓我坐在賬房里嗑瓜子……”

她忽然笑了,笑紋里卻盛著淚,“后來館子沒盤成,他在小仙樓當幫廚,總怕我嫌他,日日嚷嚷自己一定能出人頭地,給我好日子——其實我哪會嫌他?”

“他總說對不住我,說別人家婆娘穿金戴銀,我卻連件沒補丁的衫子都沒有……可我要的從來不是這些啊!”

“現在他連咸淡都嘗不出了……”

晚風掀起廊下的燈籠,紅光在曉雪發間晃了晃,天鳴清楚地看到她鬢角多了幾絲白發。

難免心里涌出一陣酸澀。

“明日我帶他去城郊,那里已經長出花了,他先前說過的,空了便要帶我去看看,現在總算閑下來了。”

她踉蹌地扶著門框站起身,望著遠處衙役提著燈籠走過,“就算他這樣了,我也想告訴他,他不用當天下第一的廚子,我們也會白頭偕老,既然嫁了他,我是不會跑的。”

她苦苦笑了一聲,給天鳴作揖,“多謝夢官。”

二柱的手被曉雪牢牢攥著,卻像截沒有知覺的木柴。

任由她帶著繞過門檻。

此刻卻連跨門檻都要踉蹌半步,嘴角還掛著涎水,傻笑著去夠曉雪鬢邊的碎發。

王天鳴倚在廊柱旁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不見,面露不忍。

“我重新確認了一遍,查了城郊所有荒田。”朱藍山的聲音忽然在她身后響起,“的確沒有你夢中描述的那片地。”

夜風掀起廊下的竹簾,王天鳴望著天上隱隱出現的殘月,忽然想起那老太太來。

“那不是人的夢。”她黯然開口,“是無數執念絞在一起擰成的磨盤,巨大的執念漩渦,有人拿無數人的貪嗔癡怨當把柄,把想討生活的、怕被看輕的、盼著出人頭地的念頭全絞在里頭,老太太不過是個牽線的。”

“那你還要查嗎?”

聞言,天鳴重重一嘆。

只覺得夢中的冷意依然存在,看向朱藍山好看的眸子,忽然伸手拽住他的袖口:“我有點怕。”

這次真的有點怕。

幾個字她說得極輕,落在朱藍山心頭,讓他忍不住想擁抱她。

但還是忍住了的。

那種被無數濁氣環繞侵蝕的感覺讓她難受,仿佛讓人肝腸寸斷,與人的夢境截然不同。

望著天鳴蒼白的唇,朱藍山安撫的笑容在月色下展開,拍拍她的肩膀:“怕什么,有我在呢。”

可你,也只是個凡人啊。

---

占夢房檐角的銅鈴剛被夜風吹得輕響,門環便傳來三聲急促的叩擊。

文照尚未燃起火燭,只能借著月光摸到門閂,木門“吱呀”推開的剎那,穿堂風卷著槐花香,裹來個瘦弱的身影。

是多日未見的吳志。

他拄著拐杖,一見文照,立馬規規矩矩作揖:“文照小弟,打攪了,白天朱縣令貼了不得在夢中喝漿的告示,我才知道小仙樓的事。”

倚著拐杖,吳志依然身姿挺拔,“我昨晚也夢見了戴灰頭巾的老太太,她在巷口支著豆漿攤,給了我一碗黑豆漿……”

文照當即瞪大眼,指尖猛地收緊,立即敞開門,“您快進來說。”

待客的暖閣內,文照給他盛了碗綠豆沙湯,“吳大哥喝碗甜湯壓驚。”

而后他便倚在一邊嗑瓜子,聽倆人說話。

吳志倒是沒有得到二柱的那種碗,因為他突然被腿疾疼醒,沒來得及與老太太說完話。

現在也不知是福是禍。

“她讓你喝豆漿時,可說過什么?”王天鳴壓低聲音,油燈在晚風中晃了晃。

吳志渾垂下頭,有點不好意思的模樣:“她說喝了漿,就能治好我的腿。”

是啊,能夠正常行走,便是吳志此生的執念。

這老太太是在用人的執念養豆苗?!

每個在夢里接過豆漿的人,都會得到一個碗。

得了老太太的碗,便能去換個虛妄的“圓滿”,得到夢氣相助,心想事成?

碗是與老太相連的媒介?

但她又總覺得不是那么回事。

只可以確認,執念達到一定程度,便可吸引來那賣漿的老太太。

文照的瓜子殼突然“咔嗒”掉在地上,臉上一派驚奇,暗篤這輩子絕不要進步,去當什么入夢的占夢官,這夢境實在太危險了。

“沒喝那碗漿,是你的福氣。”天鳴思忖片刻,再度開口問:“吳志,不知可否再幫我一個忙?”

“您說。”

“讓我今夜入你的夢瞧上一瞧。”

吳志幾乎沒想,便點頭答應,文照手腳麻利,立即引他去了客人留宿的廂房。

艾草香徐徐燃起。

文照依然守在門外。

入夢的剎那,天鳴的腳踝處突然傳來一陣劇痛。

她踉蹌著撞在紫檀木柜上,抬眼便是寬敞的廂房,一邊扶起自己的,是個衣著華麗的婦人,腕間的翡翠鐲子撞在瓷藥碗上,發出清越的響。

“兒啊,”婦人的聲音滿是急切,“城南的張神醫說,需用千年雪參做藥引,莫急,娘已派船去海外,哪怕花光家財,也要治好你的腿,吶,先把止疼的藥湯喝了。”

劇痛讓王天鳴眼前發黑,她看到婦人臉上與吳志幾分相像的模樣,喉嚨間不禁冒出一句男聲:“全聽娘的。”

她成為了夢主吳志。

還是更年輕時候的吳志。

吳母忽然握住天鳴的手,淚眼婆娑,“得了新藥前,咱們不去學堂了,乖,聽娘的話,咱們在家好好休息。”

學堂里總有人笑吳志是個殘廢,吳母為此總是暗自抹淚。

天鳴喉結一動,帶著少年人未變聲的沙啞:“娘別費心了,我都聽您的……”

暖閣里炭火燒得正旺,吳母望著兒子蜷著的身軀——十四歲的少年本應像豆苗般拔節生長,可吳志卻.....

“既然閑著沒事,那咱去表哥家住幾日好不好?”她的聲音浸著蜜,像哄孩童般撫過他垂落的額發,“你不是總說,他后院那只雪團似的小銀狐,追著你跑時連拐杖都忘了拄?”

吳恒家?

吳記酒坊?

天鳴眉毛一挑,倒是好啊。

次日一早,吳志的馬車剛駛過富爾鎮鎮口的鎮碑,王天鳴便隔著帷幔聽見車夫低咒了一聲,馬車忽而停了下來。

她掀起車輛眺望,見車前跪著個十四五歲的少年。

身上穿著補丁摞補丁的棉袍,露出的腳踝凍得通紅,正擋在車前瑟瑟發抖。

“貴人行行好!”少年撲通跪在地上,仰著頭,睫毛上凝著冰碴,懷里抱著個用破棉襖裹著的陶罐,“我娘咳血快半個月了,沒銀子了。求您給口熱湯錢,我、我會顛鍋!”

王天鳴怔住——這少年分明是幾年前的二柱。

雖然生活條件不好,但他依然是胖乎乎的模樣,想來天生就是這樣的體質。

車夫正要叫罵:“哪來的叫花子——”卻忽然被天鳴掀簾按住。

“——少爺?”車夫扭頭間便換上笑臉,嘴里的話還沒來得及說,便見天鳴從袖中摸出銀票,正朝二柱擺手。

純真的小胖子抹了把鼻涕,呆呆上前,一見銀票的數額便怔住了,這在富爾鎮可以買坐不大的宅子了!

二柱慌忙跪下,額頭重重磕在地上:“我還不能簽賣身契,家里老娘需靠我照顧!但我可以給您當廚子,這輩子都不要工錢。”

王天鳴暗嘆一聲,想扶他起來,可自己那腿卻動彈不得:“你快起來!”

吳志的聲音泛著焦急,讓下首的二柱一愣。

天氣寒冷,吳志身子薄弱,被冷風一吹,忍不住咳嗽起來:“咳咳,這錢給你,快去治好你娘,其他的別擔心。”

但二柱卻更不敢要了。

天底下哪里有這樣白給的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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