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突發(fā)奇想
- 丁香空結雨中愁
- 迎著晨露無拘無束
- 7456字
- 2025-04-22 14:17:49
過了年,天越來越長,太陽早早就升起來了,女皇在東宮用過早膳,日頭已經升得老高,窗外沒有一絲風,透著融融暖意。
蕭錦筠坐在窗前理妝,若有所思地停頓了一下,轉過頭看向屋角的時漏,盯了半天卻仍舊不辯是什么時辰。她有些挫敗地回過頭,朝陸煜川悠悠道:“回頭還是把我那座大西洋鐘給你送過來,看時辰還方便些。”
陸煜川有些吃驚,先前長寧公主為了討要那對西洋鐘,撒潑打滾地鬧到先皇面前多少回,陛下都不曾松過口。就連她自己也不舍得用,只將那個小一號的擺在寢殿里,尋常不讓人碰,愛得什么似的,如今怎么倒輕飄飄一句話給了自己?
可見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已經是不同以往。他心里感慨,面上難得地露出了一排潔白的牙齒,歡欣地笑道:“如此便多謝陛下了!”
西洋鐘一大一小是一對,小的那個一直擺在蕭錦筠寢殿的紫檀桌上。那日她心血來潮去庫里盤整,發(fā)現(xiàn)了不少寶貝,尤其是那個一模一樣的大西洋鐘引起了她的注意,其做工精美絕倫,即使是在工藝先進的現(xiàn)代也足夠令人驚嘆。如此寶貝白放在庫房里接灰也是可惜,蕭錦筠本著“物要盡其用”的心態(tài),隨口說了句“這個拿出來給皇夫用挺合適。”翡翠當時就一臉八卦地看了她一眼,但蕭錦筠沒有往心里去,事多一忙就忘了,直到今日才又想起來這件事。
寶貝這對鐘,是女皇以前的舊事,蕭錦筠忘光了。她本人物欲極低,現(xiàn)在又見慣了珍寶,也沒有覺得這對鐘有多珍貴,所以當她看見皇夫笑的曖昧不明時多少有些不解。好在皇夫的笑容向來具有感染力,她跟著開懷起來,就忘了深究。
半晌,皇夫看了眼時漏,對她溫柔一笑,順口說道:“陛下該去上早朝了。”
她點點頭,站起身,“皇夫今日可要陪我上朝?”
皇夫心情極好,雖鄭重其事,但唇角依然含笑:“春耕在即,戶部遵陛下旨意,日開設義倉放糧或借貸糧種,幫助流民返鄉(xiāng)耕種。有些流民家鄉(xiāng)失去了土地或者不愿意返鄉(xiāng),戶部也將他們登記在冊,后期統(tǒng)一在都城近郊分配土地耕種。”
女皇皺眉思索一番,“如果我沒記錯,戶部今日將最后一批流民遣送回鄉(xiāng)后,就要給登記在冊的流民統(tǒng)一分配耕地了吧?”
“不錯。”皇夫點點頭,“這個時候是最容易出亂子的,我需要去城外監(jiān)督。”頓了頓略含歉意拱了拱手:“改日再陪陛下上朝!”
“流民分地,這是正事。不患寡而患不均,此事交給別人我也不放心,勞煩皇夫親自走一趟替我監(jiān)督。”蕭錦筠感激道:“皇夫如此為國為民,朕心甚慰!”
陸煜川笑著起身,鄭重行了一禮,“那微臣先行告退!”
“好,早去早回。”
皇夫走至女皇身前,俯身在她臉上留了一吻,匆匆出門而去。
蕭錦筠也起身前往外朝。
每日辰時正,永定門開,面朝朱雀大街,迎百官入朝。
為避免像上次一樣,大臣在朝會上吵成一團,女皇提前定好了朝會主題,并命司禮監(jiān)擬好分發(fā)到各官員手里。
今日定的朝會主題仍然是圍繞春闈科舉考試。此時百官集聚大殿內,按班次站立。百官對今日早朝要討論的內容都了然于心,與此相關的人低頭沉思,與此無關者或竊竊私語,或神游天外,更有偷著打盹的。
當女皇走至大殿時,放眼望去,一班大臣有如一盤散沙,雖不至于混亂不堪,但她多少還是有些糟心。
“陛下駕到~”肅喜高聲通報。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大臣紛紛行禮,這才多了一絲嚴肅的氣氛。
蕭錦筠不緊不慢走至龍椅,緩緩展袖落座后,向下睥睨一圈,才道:“眾卿平身。”
“謝陛下!”
齊整只維持了那么一瞬,隨著大臣們起身,整個大殿再次陷入嗡嗡聲中,蕭錦筠不由得微微蹙眉。
南衡國小人口稀,平民多文盲,在這個重文輕武的年代,越發(fā)沒人重視禮節(jié),多言行粗鄙。官員雖多士族出身,在這樣的社會環(huán)境下,言行也難免隨意起來。
女皇目光掃過眾人,露出狡黠一笑,心道,“君威不夠,法律來湊,還好我早有準備。”
她緩緩開口,“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朕親自擬定了朝會議事肅紀令,眾卿聽聽如何。”說罷她輕輕抬手示意,肅喜將她提前擬好的朝會紀律朗聲宣讀:“
諸卿共鑒:朝會議政,務在肅整。入則衣冠端嚴,立則儀容恭謹。議事之際,當以理服人,不得高聲喧嘩、爭執(zhí)失度;辯難之時,須持正守禮,禁惡言相向、攻訐人身。言行不雅者罰,悖禮僭越者黜。今以法治為綱,以文明為范,舊制新章并用,既存廟堂之威,亦彰開明之風。愿諸君慎之、遵之,共維朝綱。欽此!
“臣等遵旨。”
大臣聽罷朝會紀律,口上雖紛紛應答,神態(tài)未有一絲改變,恐怕沒聽進去一句。
現(xiàn)在朝中為官的,都是幾代士族,沒有一個新貴,他們最擅長充耳不聞,言行不一。
先皇也曾提拔了一些寒門子弟,但不是被卷入斗爭中牽連,就是被利用貶至邊遠地區(qū),在這些深諳朝堂黨爭的老油條面前,自保尚且不能,只剩下一腔孤勇。
唯有劉乂算是有勇有謀脫穎而出,女皇不吝提拔,可惜被明目張膽的殺害。
想起劉乂女皇心痛不已,她輕嘆一口氣,再看著這些大臣,頓時有些頭大。
這些天相處下來,她發(fā)現(xiàn)這些大臣談不上不忠,也說不上逆反,但就是有些油鹽不進,令人心堵。
少數(shù)幾個算是聽得進話的,也是不斷和她打太極,辦事也沒有那么痛快。
她安慰自己道:“磨合期,還在磨合期。”
大臣不靠譜,她只能先聲奪人,“科舉之事,進展如何?”
“回陛下,禮部依照陛下旨意,已經擬了考題,還請陛下過目!”許敬淮走出隊列,雙手呈上一本薄冊。
肅喜上前接了呈上來,蕭錦筠大概瀏覽一番,覺得總體符合她的要求,但細節(jié)還需要朝會后仔細推敲,就只點點頭,說了聲“可。”
又接著問道“吏部的專業(yè)考試,可有題目了?”
許敬淮又道:“回稟陛下,涉及六部,臣尚需與六部同僚斟酌后再擬定。”
“好。”
一切看起來無比順利。
“諸位都是國之棟梁,國家長治久安離不開各位的建言獻策,若有所思,可朝堂提出,也可單獨向朕奏報。”
無人回答。
“好,退朝吧!”
“退朝~”
眾人都退出后,她單獨召見了李總撫。
剛剛大殿之上,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沒有逃過女皇視線。
李總撫躬著身子沒有抬眼跪在地上,充滿了小心翼翼。
蕭錦筠不禁有些納悶,她也沒這么嚇人吧。
只能和顏悅色說道:“平身,賜座。”
宮人搬來個小杌子,李總撫道謝后端坐了。
“李卿有話要說?”
微一抬眸,對上了女皇探詢的目光,李總撫一拱手站了起來,“微臣不知此話當不當說。”
“李卿坐下說。”蕭錦筠擺了擺手,“沒有什么當不當說,朕沒那么多忌諱,只要利國利民,有何不可說?”
“是,那微臣就直言了。”他直起身子,正襟危坐,下了極大的決心,“陛下改革科舉,對選拔人才異常重視,可結果未必能如陛下所愿。”
蕭錦筠一聽,眉毛一挑,“哦?”
“陛下有所不知。”李總撫微微嘆息,“科舉考題與往年發(fā)生較大的變化,近日許府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
他說著小心地覷了一眼陛下,見她認真聽著,才又放緩語氣不緊不慢地接著說道:“達官貴人、世家子弟、各府的門生都想來一探究竟,試題能否順利出,出了能否做到保密,能否保證此次科舉的公平公正,都有待商榷啊!”
這個是自然,蕭錦筠也想到了,要想不泄題,就要從源頭著手。
但誰沒有三五好友,沒有幾分面子情啊,即使許敬淮再清正,保密也是比較難的。
她點點頭,“李卿所言有理,那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陛下獨獨召見了李總撫一人,今日出了這殿門,若有任何風吹草動,都和他脫不了干系,剛剛的話一出口,他已然是得罪了一批人了。
李總撫索性將心一橫,“依臣之見,出題之事,應分開來,不能全權由禮部負責,這樣即使有泄題的可能,也減少一些機會。”
蕭錦筠的手指在椅子上輕輕叩擊著,發(fā)出“篤、篤”的聲音,李總撫的目光落在陛下叩擊的圈椅背上,有些忐忑地伸長了脖子。
她左右思量,突然有了主意,目光看向正伸著脖子認真等待她反應的李總撫,頓時覺得此人多了些實誠可敬之處。
能急她所及,也是可用之材。
她換了一副和悅神態(tài),“李卿說的在理,但朕也不能讓你成為眾矢之的,你且回去,不要對任何人提起此事,朕自有決斷。”
“是。”李總撫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沒有得到明確回復,他多少有些不安心,仍舊留一半思緒思量著此事。
但他也沒指望一次就能動搖帝心,因此并不著急,依言起身恭敬行禮,“微臣告退。”
為了幫他遮掩,蕭錦筠將幾個尚書輪流召見了一遍,從選拔人才聊到朝代更迭,直到太陽西斜,才放他們回去。
工部尚書之位空懸,一直沒有合適人選。工部能力最突出者,還要當屬劉示規(guī),但他是造反的宰相小舅子推薦的,蕭錦筠當時對他顧慮未消,也只是暫時留著他的職位和腦袋,毫無提拔之意。
皇夫親自為劉示規(guī)遞了陳情表,雖言詞鑿鑿,但出于謹慎考慮,蕭錦筠還是動用了她的民間情報網容積堂徹查此人。
青鸞速度很快,早就將情報送了進來,不但查清劉示規(guī)底細,還扒拉出了他別的私隱,讓蕭錦筠好生無語,一時不知該如何處置,就壓了下來。
沒想到之前歐陽老先生的畫作風靡都城,拍出天價,全部是劉示規(guī)冒名頂替的。
剛知道這個消息時,蕭錦筠又氣又喜,她氣自己崇敬了很久的畫師,竟然是劉示規(guī)假冒的,連自己也被他愚弄!喜的是曹寶序派出尋找歐陽畫師的人去了一批又一批都杳無音信,如今這“歐陽畫師”不再是行蹤難覓的一個人,而是她的朝臣,得來全不費工夫!
那幅百里荒的畫既然出自劉示規(guī)之手,那么蕭錦筠尋得家鄉(xiāng)舊跡就有希望了。
她想家的心在知道這一消息時達到了巔峰,激動地淚流滿面。
就算不是在同一時空,哪怕讓她多看上一眼百里荒,也能稍稍彌補一下來不及告別的遺憾,一解思鄉(xiāng)之情。
蕭錦筠拉回思緒,轉頭看了一眼墻上掛著的幾幅畫,又想到劉示規(guī)本人,頓時有種夢幻破滅之感,一想到自己還是出天價買回來的,心里就直冒火,是大冤種無疑了。
她不禁翻了個白眼,感到十二分無語。
大冤種可不光女皇一個人,劉示規(guī)這廝冒名頂替了很久,近日不知怎么就被識破了,各路大冤種圍追堵截,將他的府邸圍地水泄不通,甚至都鬧到了官府,險些將他下了大獄,好不狼狽。
女皇提早收到情報氣笑了,要不是她現(xiàn)在錢多事也多,花那么多錢買到假畫,恐怕也是要去堵門的。
饒是如此,一想起來天價買了劉示規(guī)的畫,也是直咬后槽牙。
但到底是不忍心見她崇拜已久的人吃虧,暗中通知官府將這個突然落魄的“偶像”保了下來,否則這會兒劉示規(guī)恐怕在大獄內數(shù)蟑螂呢。
但躲過初一沒有躲過十五,參劉示規(guī)的折子如同雪片一般紛至沓來,被蕭錦筠悉數(shù)壓在了御案上。
那些參他的奏折,言辭激烈,字里行間都透著怒氣。達官貴人向來喜好文雅,收藏稀缺字畫,想來其中也不乏受害者。
真擔心這廝上朝時被同僚揍。
她小心抽出壓在桌子最底層錦盒內的情報,也不知劉示規(guī)身份暴露,是否是容積堂調查時走漏了風聲。
情報中說劉示規(guī)被逆賊推薦上位純屬機緣巧合,并沒有不臣之心,但詐騙卻是板上釘釘?shù)氖聦崱?
青鸞一手清秀的小楷,一些特定字上的勾稍長一些,這是他們獨特的防偽標識。
她略一沉吟,照原樣小心折好情報放回錦盒內,而后說道:“來人,傳工部侍郎。”
“是。”內監(jiān)前去傳話。
劉示規(guī)這邊并沒有因為女皇維護就輕松一些,官府在將他收監(jiān)之前突然客客氣氣地將他放了,他第一次體驗到“官官相護”的好處,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一群人聲討要錢的人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那氣勢恨不能將他生吞活剝了。
他費盡三寸不爛之舌,又恰逢一陣流民返鄉(xiāng)的騷亂,才尋到個機會脫身。
卻是有家不能回,也不敢上街買食物,藏在流民堆里天為被、地為蓋,風餐露宿、食不果腹好些天,直到流民返鄉(xiāng)的返鄉(xiāng),入冊的入冊,他藏不下去了才悄悄溜回家中。
多日尋不到劉示規(guī)身影,那些大冤種總算退去了,劉示規(guī)自后門悄悄爬進了府里,他舉起破舊的袖子聞了聞,一股子餿味兒,心里直后悔,心道不如下大獄來得痛快!
劉家本祖上本是中原大戶人家,經過幾場戰(zhàn)亂死的死、逃的逃,到了這一代就門庭冷落,只有個堂叔攜個幼子算是親人。
劉示規(guī)父母早逝,這一支只他一根獨苗撐著,跟隨父親多年的福伯自幼看顧他長大,見他這幅樣子沒認出來,嚇得一哆嗦,半挒著身子不知該進還是該退。
“福伯,我呀,是我!”劉示規(guī)撥開凌亂的頭發(fā),以手指著自己有些焦急地說道。
福伯瞇著昏花的老眼,半天才看出是自家主人,又是埋怨又是心疼,“哎呦我的爺呀,怎么弄成這幅樣子!”
“福伯,我難受得很,快幫我準備些熱水。我要沐浴更衣。”劉示規(guī)一邊往里走一邊囑咐,還左右打量了一圈府邸,悄聲問道:“最近沒人來鬧事吧!”
福伯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說:“開始很多人堵住府門吵吵鬧鬧,后來尋不得您,官府又派兵趕了幾回,他們覺得無趣,才三三兩兩散了,這兩日清靜了不少。不過我打量著,還有幾個遠遠盯著我們府邸。”福伯一邊為他落下臟兮兮的乞丐衣,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我的爺,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沒事就好,福伯,近日還是少出門,躲過這陣子就好了。”說話間劉示規(guī)已經將渾身脫了個干凈,露出黑黝黝的皮膚,肋骨根根分明。
“怎么瘦成了這般模樣?”福伯一臉擔憂,驚慌地問道。
劉示規(guī)這才想起來羞,他隨意拉起一件衣服遮住自己,一邊朝外推搡著福伯,“我沒事福伯,你別管了,快去幫我準備熱水吧,啊。”
福伯被動轉過身,竟有些哽咽,他一邊走一邊小聲地嘟囔,“我想管也管不了,聽得他們說什么錢啊、畫啊的,我也不懂。老爺走的早,這劉家虧得少爺有些機靈勁撐著,若少爺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九泉之下我如何和老爺交代。。。”
劉示規(guī):。。。
這一套一字未落全進了耳朵,自小到大聽了多少遍,耳朵已經起繭子了。他從不覺得撐起劉家是樁辛苦事兒,一開始也并沒有想冒名賺多少錢,他只是有些好奇世人究竟可以為了虛名付出多大代價,甚至抱著一絲愚弄眾人的心做了這件事,沒想到過于順利,也沒想到敗露的這么快,難以收場。
劉示規(guī)沐浴更衣后屁股都沒坐熱凳子,就收到了女皇的傳召,趕緊換了朝服馬不停蹄向皇宮趕去。
蕭錦筠正低頭在御案上一一翻看參劉示規(guī)的奏折,她忽然抬起頭在屋里掃視一圈,目光落在那幾幅畫上。
老實說,若拋開畫師的名氣,畫作的確不錯,稱得上是精品,但冒名頂替總讓人覺得畫作水平被畫師拉低了幾個檔次。
想到這蕭錦筠回過頭,有些沒好氣地說道:“來人,將那幾幅畫摘下來扔到庫房!”
“是。”宮人上前準備摘畫。
“等等!”隨即女皇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聲音緩和了些,“取下來送去給翡翠好生保管。”
“是!”宮人喏喏回答。
就在長長的鉤子即將觸碰到畫軸時,蕭錦筠心痛地抬頭看了一眼畫作,有些無奈地說道:“算了吧!”
宮人停下摘畫的動作,回身等著女皇安排。
向四周看了一圈,蕭錦筠的目光落在大殿中間那架又高又寬的屏風上,這座屏風立于御階之下,像一面墻一樣將大殿以御階為界,一分為二。御階之上靠左放著一張御案,上面堆滿了奏折。在御案的左側,縱向放著一張御榻,供女皇小憩。
她手一指,“把這個挪過去,將那幾幅畫擋了。”
“是”宮人并太監(jiān)聞聲而動,手腳利落地將那架屏風調轉了個方向,搬到御階之上,將御榻和幾幅畫嚴嚴實實圍在了后面,蕭錦筠這才滿意了。
內監(jiān)進來稟報,“陛下,劉大人到了,正在殿外等候。”
“宣。”蕭錦筠頭也沒抬,仍舊低頭看著手里的奏折。
一個消瘦的身影背對著夕陽步履匆匆走至殿內,好像一陣風就能吹走的無根落葉。
這紫薇殿也不是第一次來了,劉示規(guī)只感覺這次宮殿大得有些離譜,但卻寬闊而不空曠,反而處處透著皇家的莊嚴與巍峨。
他不敢亂瞟,低下眼睛步履匆匆,腳下卻無端有些發(fā)飄。
蕭錦筠吃了一驚,仔細瞪大眼睛再三確認,才在這張消瘦的臉上找到些劉示規(guī)的影子。
“微臣參加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劉示規(guī)俯身在地,行參拜之禮。
劉示規(guī)本來中等身材,雖不算胖,但和瘦也絕對扯不上什么關系,他連日來被圍追堵截請了些時日病假,女皇心知緣由,由得他躲些時日,沒成想他給自己弄成這幅樣子,險些叫她認不出來。
女皇起身緩緩走至他身邊,圍著他轉了一圈。
劉示規(guī)的頭伏在地上,看不清他的神色。
“平身,賜座。”女皇轉身提裙回到上座,看著劉示規(guī)就著杌子正襟危坐,面如土色,隱約有些神魂不安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之色,頓生惻隱之心,消除了火氣。
“劉侍郎看起來有些憔悴,最近是沒有休息好嗎?”
最近心虛的多了,劉示規(guī)以為這話是責備,冷不防“噌”地冒出了一身虛汗。
想咽下口水,卻發(fā)現(xiàn)嘴里干得厲害,只好抿抿嘴,微微頷首,勉強用冷靜的聲音說道:“回陛下,微臣是有些沒睡好,狀態(tài)不濟,還請陛下恕罪。”
“是在為這件事?lián)鷳n嗎?”
好像一個驚雷炸得劉示規(guī)三魂七魄都歸了位,他一個激靈,心跳加速,卻訥訥無言,出了一身冷汗。
腦子飛速運轉,想著怎么為自己開脫,沉默半晌后,他一開口竟選擇了與陛下同樣直白:“食不知味,夜不安寢。”
“何必呢?”
“微臣有罪!”他一個滑跪跪在了地上。
“起來吧,走上前來。”女皇擺了下手,示意宮人走上前將他攙扶起。
劉示規(guī)低頭看著朝服下的鞋尖,忐忑不安緩緩朝著御案方向走去,停在了御階之下。
“上來!”
他又緩緩朝上走了兩步。
“過來。”
“微臣不敢。”他躬下身子,拱了拱手。
“到朕身邊來。”
這下劉示規(guī)徹底看不懂了,他大著膽子抬頭看覷了陛下一眼,又迅速垂下頭走至御案邊停了下來,“陛下。。。”
“向右轉頭。”女皇語氣平靜說道。
轉頭朝著女皇說的方向看了過去,透過屏風一角,只見自己以超高價錢賣出的幾幅畫赫然掛在墻上最顯眼的位置,顯然是曾被人視若珍寶。
劉示規(guī)頓時感到渾身冰涼,三魂七魄又同時出了竅,心道:“這下死透了!”
他快速跪伏在地上,等著腦袋搬家,三寸不爛之舌打了結,竟然連一句辯解的話都說不出。
不料下一秒,女皇親自起身扶起了他,他一臉驚恐不敢置信地隨著起身,不知陛下何意。
置之死地而后生,劉示規(guī)壯著膽子問:“陛下不怪罪微臣?”
女皇笑笑,“開始是怪的,朕很生氣,朕本以為朕崇敬的畫師是歐陽老先生。”
劉示規(guī)有些慚愧地低下了頭。
“但后來朕發(fā)現(xiàn)有如此才華之人竟是朕的大臣,朕感到驕傲!”語氣中的輕松與隨意消除了劉示規(guī)的顧慮,他抬起頭看了一眼陛下,感到周身的血液又開始流動起來。
真好,又活了一天!
但陛下不計較不代表你能不在乎,他馬上恢復了幾分機靈,開始請罪,“微臣欺瞞陛下,罪該萬死!陛下寬宏大量,微臣萬死難報!”
“別死呀死的,你一身才華,朕不會讓你死。”女皇語氣誠摯說道。
“我滴個親娘咧!看來陛下非但不責怪他,連同他造反的嫌疑也不知何時洗清了!”劉示規(guī)真想原地蹦兩個高,突然感到這世界美好到不像話!
他一雙眼珠在瘦得凹陷的眼眶中亂轉,就要笑出聲來。
女皇卻突然活見鬼般看了他一眼,對他指了指旁邊的御榻,“瘦得不像話,去休息會兒!”
“微臣不敢。。。”
“別和朕說這些虛詞,一張榻有什么躺不得。”
“那臣恭敬不如從命了!”劉示規(guī)步履輕松地朝著御榻走過去,歪在了上面,很快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女皇笑了一笑,開始批閱奏折。
一瞬間她想通了,管他姓歐陽還是姓劉,是大師還是她的臣子,不過虛名而已,又有什么區(qū)別。
從前視若珍寶的那幾幅畫作,一點兒沒變,難道就因為畫師的名氣不夠大,突然就一名不文了嗎?
拋除開一切雜念,她喜愛這幾幅畫喜愛的緊,畫風與畫作都符合她審美,突然也就對劉示規(guī)的印象從-100上升至80分,重新視為偶像。
這個倒霉蛋還是有點兒運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