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喂,吃飯了,還不起來嗎?”
“喔,不起來。”
“肚子疼好了嗎?”
“似乎基本好了,但這樣子,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會再痛起來。總之都是面條搞的鬼,哪兒那么容易就好。”
“能說那么多話就沒問題。怎么樣?我們現(xiàn)在出門吧?”
“去哪里?”
“去阿蘇啊。”
“還想去阿蘇啊?”
“當(dāng)然啊。我們不就是為了去阿蘇才來這兒的嗎?怎么可能不去呢。”
“是這樣嗎?但是長了這么多水皰,實(shí)在沒辦法啊。”
“水皰痛嗎?”
“別說痛不痛,就這么躺著,頭都在嗡嗡地響著呢。”
“給你抹了那么多煙灰,一點(diǎn)沒效果嗎?”
“煙灰怎么可能有用?”
“可是給你涂的時候你不是非常感謝的嗎?”
“因?yàn)槲乙詾闀行Ч!?/p>
“我說,昨天你生氣了吧?”
“什么時候?”
“光著身子拉著洋傘的時候啊。”
“因?yàn)槟阋蔡】慈肆税 !?/p>
“哈哈哈。不過,因此我才能從谷底出來。如果你不生氣,恐怕我現(xiàn)在還在谷底不知如何是好呢。”
“我水皰破了都不管,把你拉上來了,還光著身子倒在了芒草中。而你連謝謝都沒說,真是個沒有人情味的人。”
“我不是把你背到住宿的地方了嘛。”
“是你背的嗎?是我自己走過來的。”
“那你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嗎?”
“你可真會愚弄人。這兒是哪?不就是阿蘇鎮(zhèn)。而且是家馬車旅館,就在我總之被強(qiáng)迫吃面條的那家店的隔壁的第三間。在山上跑了半天,好不容易下山,一看還是原來的地方。簡直傻到極點(diǎn)。以后再也不相信你的天佑了。”
“都因?yàn)槭嵌偈眨瑢Σ蛔×恕!?/p>
“而且,你還在山上演戲似的說了那些話。”
“哈哈哈哈,不過那時,你非常感動,不停地點(diǎn)頭說‘嗯’呢。”
“那時是感動,但現(xiàn)在看來簡直傻透了。你那真是認(rèn)真的嗎?”
“嗯。”
“你是開玩笑的?”
“你覺得是哪種?”
“哪種都行,不過,如果是認(rèn)真的,我想給你忠告。”
“那時是誰哭著要我講我的經(jīng)歷的?”
“哪哭了?只是腳痛有點(diǎn)傷心罷了。”
“但今天從早上開始不就是很有精神嗎?與昨天比簡直判若兩人。”
“腳痛也不顧嗎?哈哈哈哈。其實(shí),是覺得太傻了,有點(diǎn)想生氣了。”
“生我的氣嗎?”
“又沒有別人,沒辦法,只好跟你生氣了。”
“真是美麗的麻煩啊。你吃點(diǎn)粥嗎?我給你點(diǎn)。”
“喝粥可以,不過你要先問問馬車什么時候出發(fā)。”
“坐馬車想去哪里?”
“還能去哪里?熊本啊。”
“回去嗎?”
“不回去怎么辦?在這種地方與馬車、馬住在一起簡直要命。昨晚,就在枕頭邊有人咚咚地踢墻板,簡直受不了。”
“是嗎?我一點(diǎn)都不知道。有那么大聲音嗎?”
“那樣的聲音都聽不見的,毫無疑問只有你這種剛健黨。你睡眠那么好,簡直讓人妒恨。跟我早就約好了,說什么講自己的經(jīng)歷啦,講什么醫(yī)生的日記啦,一到關(guān)鍵時刻就睡得死死的。——而且,還大聲打呼嚕。”
“是嗎?真是對不住。因?yàn)樘哿税 !?/p>
“天氣怎么樣?”
“大晴天。”
“天氣也真是的,要是昨天晴天該多好。——還有,你臉洗了嗎?”
“臉早洗了。總之,起床吧?”
“起床?哪兒那么容易起啊。我是光著身子睡的。”
“我光著身子起床的。”
“你真粗魯。就算是豆腐店出身,也太過分了。”
“我到里面沖了個冷水澡,老板娘把衣服拿來了。已經(jīng)干了,只是顏色已經(jīng)變成灰色的了。”
“干了的話,那就叫他們拿過來。”阿碌有力地“啪啪”拍了兩下手。廚房里傳來男人應(yīng)答聲。
“是馬車夫嗎?”
“也許是老板。”
“是嗎?那我躺在這兒占一卦吧。”
“占卦做什么?”
“占卦跟你打賭。”
“我才不做那樣的事。”
“來,車夫,還是老板?”
“是哪個呢?”
“快點(diǎn)說,那人要來了。”
“那,我就猜是老板。”
“那你選老板,我選車夫。輸?shù)囊环浇裉煲惶炻犆诹硪环健!?/p>
“不能那么定。”
“早上好……你們叫我了嗎?”
“是的,叫了。請把我的衣服拿來,已經(jīng)干了吧?”
“是。”
“還有,我肚子不舒服,想請你煮點(diǎn)粥。”
“好的,兩位都要嗎?”
“我只要干飯就足夠了。”
“那就一位吃粥。”
“對。還有,馬車是什么時候出發(fā)?”
“去熊本的八點(diǎn)和一點(diǎn)出發(fā)。”
“那我們就八點(diǎn)離開。”
“是。”
“你還是要回熊本嗎?好不容易來到阿蘇,不上山豈不可惜?”
“去不了啊。”
“但好不容易來了啊。”
“確實(shí),好不容易聽你的命令,好不容易來到了這里。但是這水皰,無論如何——除了辜負(fù)天佑以外無路可走了啊。”
“腳痛那就沒辦法了。——好可惜啊,好不容易來到這里。——天氣很好,你看。”
“所以你也請一起回去。因?yàn)槲覀兒貌蝗菀滓黄饋淼模灰黄鸹厝ゾ秃芷婀至恕!?/p>
“但我們是為了爬阿蘇山才來的,不爬就回去對不起人啊。”
“對不起誰?”
“對不起我的主義。”
“又是主義啊?真是憋屈的主義。那我們一起回熊本后再重新來。”
“不甘心重新再來一次。”
“又是對不起又是不甘心。你真是太固執(zhí)了。”
“也不是啊。”
“可到現(xiàn)在為止,你沒有一次聽過我的。”
“有過好幾次。”
“哪兒有,一次都沒有。”
“昨天不就聽你的了?從山谷里上來后,我主張接著爬,但你非要下山,所以我們不就回到這里了嗎?”
“昨天很特別,因?yàn)槭嵌偈铡6遥也皇浅粤撕枚嗷孛鏃l嗎?”
“哈哈哈哈,總之……”
“行了。談判待會再進(jìn)行,這店里的人在等著呢……”
“是啊。”
“喂,你。”
“在。”
“不是叫你。喂,店里的先生。”
“是。”
“你是車夫嗎?”
“不是。”
“那是老板?”
“也不是。”
“那是什么?”
“我是被雇的人……”
“阿呀呀,那賭沒法打了。你看,這人既不是趕車的,也不是老板啊。”
“喔,那又怎么樣?”
“那又怎么樣?——算了。你可以走了。”
“是。那二位都坐馬車走嗎?”
“這不是還沒定下來嗎?”
“嘿嘿嘿嘿。八點(diǎn)的馬車,馬上就準(zhǔn)備好。”
“喔,那我們八點(diǎn)前把這問題解決。請你先退下。”
“嘿嘿嘿嘿,您慢慢決定。”
“喂,他走了。”
“那是肯定,你一直在催他走。”
“哈哈哈,他不是車夫也不是老板。沒辦法了。”
“什么沒辦法?”
“是這樣,我是這樣想的。如果那人說他是車夫,那打賭就是我贏了,所以,今天你就什么都得服從我的命令。”
“什么呀,我沒跟你打那個賭。”
“視作你已參與打賭。”
“你決定的?”
“暫時吧。那樣的話你就必須和我一起回熊本了。”
“會那樣嗎?”
“我覺得會,所以高興了一會兒。但他說是被雇的人,那就沒辦法了。”
“本人說是被雇的人,那就沒辦法了吧。”
“如果他說是車夫,我還準(zhǔn)備給那家伙三毛錢呢,真是蠢蛋。”
“他什么事也沒做,沒必要給三毛錢。”
“可前晚,你不是給了那束發(fā)的女侍應(yīng)兩毛錢嗎?”
“這你都知道了?——我只是覺得那女侍應(yīng)單純,很喜歡她。比那些貴族、有錢人更值得被尊敬。”
“又來了。沒有一天不說貴族和有錢人。”
“呀,他們就是既有毒又厚臉皮的人,一天說多少遍都不嫌多。”
“你嗎?”
“貴族和有錢人。”
“是嗎?”
“比如,今天做壞事,但沒有成功。”
“當(dāng)然不成功。”
“同樣的壞事他們明天接著做。也不成功。后天再做同樣的事。他們每天做每天做,直到成功。三百六十五天,七百五十天,重復(fù)做同樣的壞事。他們以為,只要重復(fù),壞事就會變成好事。簡直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
“如果讓那種人成功,那社會就不成樣子了,喂,我說的沒錯吧?”
“社會不成樣子。”
“我們活在這世上的首先的目的就是,打敗、殺盡這些文明的怪獸,給無力又無錢的平民一點(diǎn)安慰吧。”
“是,嗯,是的。”
“覺得是的話,那就跟我一起干。”
“嗯,一起干。”
“說好一定干啊,行嗎?”
“一定干。”
“所以,總之,爬阿蘇山吧。”
“嗯,總之,爬阿蘇山可以的。”
兩人頭頂上是第二百十一日的阿蘇山,向著無垠的碧空,轟隆隆地傾吐著百年的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