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明日午時
- 箭射周天子
- 水云清
- 2314字
- 2025-06-26 08:57:47
在接下來的幾次“探病”中,情況依舊如此。
鄧曼對他避如蛇蝎,即便偶爾不得不與他有短暫的接觸,比如傳遞藥碗或回話,她的態度也是恭謹到了極致,卻也冰冷到了極致。
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像一根根無形的尖針,狠狠地刺痛著姬陶的心。
他開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錯了,或是無意中說錯了什么話,才讓她如此。
他想到了他們之間懸殊的身份地位。
難道,是她清醒過來之后,覺得他與她之間,終究是云泥之別,不可能有結果,所以才選擇了快刀斬亂麻?
這個念頭,讓姬陶心中一陣刺痛,卻也覺得這或許是最合理的解釋。
終于,又一日,他趁著鄧仲去內室為申侯施針,鄧曼獨自在庭院中晾曬藥材的短暫間隙。
姬陶快步上前,不顧一切地攔在了她的面前。
“鄧姑娘,”他的聲音帶著幾分壓抑不住的急切與受傷,“你……你究竟為何要如此待我?”
“若是……若是因為你我身份懸殊,讓你有所顧忌,那么姬陶在此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
“在我心中,從未將你看作什么平民醫女,你便是你,是那個獨一無二的鄧曼。”
“我心悅于你,與你的身份地位,毫無干系!”
“那些世俗的眼光,那些所謂的門當戶對,我姬陶,皆可不顧!”
他語氣真摯,眼神灼熱,希望能以此打動她,讓她明白自己的心意。
鄧曼聽著他這番發自肺腑的剖白,心中更是痛如刀絞。
他越是情深意重,越是表現得不在乎身份地位,她心中的那份絕望與愧疚便越是濃重。
她的身世,才是那道真正無法逾越的天塹啊!
淚水,不受控制地再次模糊了她的雙眼。
她猛地抬起頭,看著姬陶那張充滿了真誠與困惑的臉龐,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哽咽。
“國君……你……你莫要再說了!”
“你我之間……絕無可能!你……你還是忘了我吧!”
說完,她便要轉身逃開。
姬陶見她如此,心中更是焦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鄧曼!”他第一次如此失態地直呼她的名字,“究竟是為什么?你告訴我!”
“即便……即便你不愿與我在一起,也請給我一個明明白白的理由!”
“不要讓我……不要讓我如此不明不白地痛苦!”
他的手抓得很緊,仿佛生怕她會就此消失一般。
鄧曼被他抓住,身子微微顫抖,感受著他掌心傳來的溫度,以及他語氣中的痛苦與執著。
她的心,徹底亂了。
她知道,若不將真相告知于他,以他的性情,恐怕絕不會輕易放棄。
而這種糾纏,對他們二人而言,都只會是更深的傷害。
長痛不如短痛。
或許,讓他知道那殘酷的真相,讓他徹底絕望,才是對他,也是對她自己,最好的解脫。
經過一番激烈的內心掙扎與拉扯,鄧曼臉上的血色褪盡,只剩下一片慘白。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從喉嚨中擠出幾個字。
“好……我告訴你。”
“明日……明日午時,還是……還是上次的河灣。”
“我會將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你。”
說完,她便猛地甩開姬陶的手,頭也不回地,踉蹌著跑回了靜心閣內,仿佛身后有猛獸在追趕。
姬陶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她倉皇逃離的背影,許久沒有動彈。
那句“明日午時,還是上次的河灣”,如同一道魔咒,在他耳邊反復回響。
她終于肯告訴他原因了。
可她那決絕而又充滿了無盡絕望的眼神,以及她那瞬間慘白如紙的臉色,卻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狠狠地扎在他的心頭。
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如同烏云般,迅速籠罩了他的整個心神。
“國君……”
蔡足和阿磊快步上前,一左一右地扶住了他,才發現姬陶的身子竟在微微發顫,手心冰涼。
“您……您沒事吧?”阿磊的聲音里充滿了擔憂。
姬陶緩緩地搖了搖頭,目光依舊失神地望著鄧曼消失的方向。
“走吧。”他的聲音有些沙啞,聽起來疲憊至極。
三人沉默地,沿著來時的路,向靜心閣外走去。
每一步,都顯得異常沉重。
然而,就在他們即將走出庭院,繞過一處游廊的拐角時。
一個溫和的聲音,卻帶著幾分不容忽視的意味,從前方傳來。
“鄭伯,這么快就要走了?”
姬陶抬起頭,只見申世子姜無,正帶著幾名護衛,看似不經意地,站在了他們的必經之路上。
他的臉上,掛著一絲恰到好處的、仿佛是關心般的微笑。
姬陶迅速收斂起自己外露的所有情緒,臉上恢復了平日里的平靜,拱手道:“見過舅父。”
姜無緩步上前,目光在姬陶那略顯蒼白的臉上一掃而過,那微笑的弧度似乎更大了些。
“看你面色不佳,莫不是我這府中的下人,有何處招待不周,惹得鄭伯不快了?”
他這話,聽似關心,實則充滿了不動聲色的試探與壓迫。
姬陶心中一凜,知道自己方才的失神,定然是被此人看在了眼里。
他垂下眼簾,平靜地回答道:“有勞舅父掛心。只是想起外祖父的病情,心中有些憂慮罷了。”
“哦?是嗎?”姜無的語氣拖得長長的,意味深長。
他上前一步,湊到姬陶耳邊,用一種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到的、如同蛇信般冰冷的聲音,輕聲說道:
“外甥一片孝心,實在是令人感佩。”
“只是……這申府之內,人多口雜,有些不該看的風景,不該聽的閑話,還是避著些為好。”
“也有些不該親近的人,就更應該……離得遠一些。”
他頓了頓,嘴角那抹笑意,變得冰冷而又充滿了警告的意味。
“免得……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煩,那就不好了。”
說完,他便直起身子,恢復了那副溫和的模樣,仿佛剛才那番充滿威脅的話語,從未存在過一般。
他對著姬陶,親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天色已晚,我就不遠送了。外甥慢走。”
隨即,他便帶著自己的護衛,轉身,悠悠然地離去了。
姬陶靜靜地站在原地,直到姜無的背影徹底消失在游廊的盡頭。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才如同潮水般,從他的腳底直沖天靈蓋!
他現在終于明白,鄧曼那絕望的眼神,究竟從何而來。
姜無的這番話,無疑是在告訴他:你和鄧曼之間的一切,我都知道,也都看在眼里。
他那看似是警告的話語,更像是一種勝利者對失敗者的、居高臨下的炫耀與嘲弄。
姬陶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他隱隱覺得,鄧曼明日將要揭曉的那個真相,恐怕不僅僅是關于她自己的秘密。
它更牽涉到申府內部的某種爭斗,牽涉到姜無的圖謀。
這個真相,或許真的會是……他生命中難以承受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