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與尖叫在耳邊呼嘯,卻蓋不住腦海中那個聲音——
“你猜……是誰讓你成為獵巫人的?”
維塞爾的手指死死攥住胸前的銀質圣徽,金屬邊緣割破掌心,鮮血滲入西格瑪彗星的刻痕。
即便已經離開了詛咒之湖很遠,詛咒冠軍臨死前的話像毒蛇般啃噬著他的理智,他望向納戈法里山脈的方向,藍紫色的火焰在雪霧中明滅,仿佛嘲弄的眼睛。
——如果連記憶都是謊言,還有什么能證明“維塞爾·菲恩”存在過?
記憶中的火焰比詛咒之湖燃起的更燙,而冰冷的回憶撲面而來。
二十年前的雨夜,黑火吞沒了瑞克領邊境的橡木村。
他跪在泥濘中,懷中抱著妻子艾琳冰冷的左手——那是混沌掠奪者留給他的唯一殘骸。
三歲的女兒艾瑞婭在混亂中失蹤,只有泥地上的小腳印通向森林,盡頭是一串諾斯卡人的鐵靴痕跡。
而一群圣殿騎士團的銀焰徽章在那夜刺入他的視野,他的眼神中咆哮著怒火,老獵巫人沃爾克會心一笑,將燧發槍塞進他顫抖的手心并且告訴他:“仇恨比禱詞更有用,孩子。”
-----------------
十年后,“禿鷲”維塞爾成了圣殿騎士團的一員,這個綽號的由來是因為只要有他的到來,必將有邪惡死去,就像是禿鷲盤旋在腐肉之上一樣。
他的銀劍斬落過吸血鬼伯爵的頭顱,圣水燒穿過死靈法師的喉嚨,可每殺死一個混沌信徒,他都會用諾斯卡語逼問同一個問題,但至始至終沒有得到過答案。
反倒是這些墮落之人似乎看出了他的掙扎與內心,給予他的永遠是獰笑與嘲諷。
但時間終究會證明一切,直到某次審訊中,一名垂死的混沌巫師最終吐露觸他渴望已久的答案。
時間一晃而過,五年前的豐收節,帝國最南方的赫姆加特酒館。
吟游詩人“菲恩”彈著魯特琴,唱起《白狼與玫瑰》——那是艾琳最愛的歌。
吧臺邊的女人突然打翻了酒杯,盡管歲月在她眼角刻下皺紋,盡管她金發中已摻入銀絲,維塞爾仍一眼認出了那雙像矢車菊般的眼睛。
“您唱得……很像我的亡夫。”艾琳輕聲說著。
維塞爾微笑著,感謝著,沉默著。
可顫抖的手幾乎要捏碎琴頸。
-----------------
時間飛逝,轉眼之間。
艾瑞婭已經長成亭亭少女,繼承了父親的藍眼睛和母親的笑渦。
她們隱居在赫姆加特郊外的磨坊,以為“菲恩先生”只是偶爾來訪的舊友。
直到某個雪夜,艾瑞婭撞見了卸下偽裝的維塞爾,那記憶中的面龐在血緣的作用下開始變得熟悉,眼前的身影和過去那個熟悉的身影開始重合。
“爸爸?”女孩的眼淚砸在銀鏈上。
三日后,一切的平靜最終化為了烏有。
圣殿騎士團破門而入,可此時那城市郊外的屋子內已經空無一人。
-----------------
“獵巫人不得與異端幸存者產生羈絆。”審判官的鐵面具后傳來了最終的宣判,“她們必須接受凈化。”
而維塞爾的銀劍第一次指向同僚。
他讓母女逃往巴托尼亞邊境,自己引開追兵,六個月后,當他渾身是血地趕到約定地點時,只看到磨坊的廢墟、艾琳被釘在墻上的尸體,以及地上數不勝數的足跡——
足跡盡頭,盡是諾斯卡人特有的鐵靴印。
混沌又一次奪走了一切。
維塞爾默默取走妻子手上的戒指,踏上了復仇的道路。
但現在維塞爾迷茫了,過去的剪影越來越模糊,起初維塞爾只是認為這是諾斯卡半島混沌能量的影響,但現在那奸奇的低語倒是成為了他的夢魘,貪婪地吞噬著維塞爾所剩無幾的理智。
“如果連相遇都是陰謀……”他對著虛空喃喃,“艾瑞婭,你究竟是誰?”
尖嘯在維塞爾的耳邊凝固,詛咒冠軍的殘骸仍在燃燒,藍紫色的火焰卻映照出另一重畫面——
——那枚戒指。
一股異樣感傳來,他顫抖的手指摸向胸前,記憶中,現實中銀鏈上本該掛著獵魔人徽章的位置,不知何時多了一枚銹蝕的銅戒。
維塞爾松開顫抖的手,他的記憶此時也與這枚銹蝕的戒指一樣,像是打開了某種閥門一樣,不知從何處再次冒出了過去完全不存在的記憶。
-----------------
二十年前的西格瑪圣殿,寒風卷著禱詞刮過訓練場。
蒼老的聲音在一旁響起,老獵巫人沃爾克用燧發槍托抬起男孩的下巴。
“你被遺棄在教堂臺階上,像塊凍硬的破布,你沒有名字,沒有過去——只有這個。”
男孩在嚴苛的訓練中活了下來,銀錘修會的孤兒們用烙鐵互相燙出忠誠印記時,他沒哭;學習用圣水灼燒混沌獸化人傷口時,他沒吐;當同期孩子因“軟弱”被處決時,他閉緊了嘴。
“成為帝國的影子。”授勛儀式上,沃爾克將銀鏈系在他脖頸,“獵巫人不需要過去。”
-----------------
瑞克領邊境,腐木村籠罩在詭異的昏睡中。
維塞爾踹開谷倉木門時,麥秸堆上的女嬰正吮吸著手指。
她身旁的女人——白發如老嫗,面容卻年輕——突然劇烈咳嗽,吐出的血沫里蠕動著鈷藍色蛆蟲。
“她不是怪物……”女人將手中的銅戒塞進襁褓,“是那些藍火……在夢里找她……”
維塞爾皺著眉頭,他不喜歡處理奸奇的事情,他不喜歡變化和詭計,那與他的過去不符。
獵魔人手中的銀劍本已出鞘,但當他看清女嬰湛藍的眼睛,劍尖垂下了。
回頭望去,女人死在了血泊之中,那女嬰似乎感覺到了什么,但她沒有哭鬧,沒有喊叫,只是默默注視著維塞爾,等待著自己的命運,無助與孤獨并不是從眼前女嬰的眼中傳來,而是來自那個過去的小男孩,那個同樣被遺棄的無家之人。
獵巫人準則第三條:寧可錯殺,不能放過。
但現在,失效了。
維塞爾抱起女嬰的瞬間,谷倉梁木上的烏鴉紛紛墜地,仿佛靈魂被抽離。
-----------------
赫姆加特郊外,次元石礦脈在月光下泛著毒綠。
“教會發現了艾瑞婭的能力。”女人攥緊維塞爾的斗篷,虛弱的她甚至連話沒有說完就倒了下去,“他們說她是……”
女人最終沒有支撐住,失去了意識,還不至于有生命危險,但作為維塞爾為數不多的好友,維塞爾還是感到愧疚。
他輕嘆一聲:又要離開了。
沒有時間感慨,維塞爾知道那意味著什么——那個“亞空間黑洞”正在吸食周圍生靈的靈魂,但這個黑洞的主人此時只是安靜地繡著魯特琴套,像普通女孩一樣為琴弦斷掉而噘嘴。
她沒有意識到這一切,但這不是她的錯。
是維塞爾不讓她意識到的,他希望她能擁有正常人的人生,但現在似乎無法如愿以償了。
深夜,維塞爾將銅戒掛回她脖頸,只是囑咐了一句:“跑起來,我會找到你的。”
說完他便消失了,女孩沒有提問,沒有疑惑,只是點點頭,跑出了后門,似乎對一切習以為常。
她不笨,她早已意識到了一切,但女孩不想戳穿被編織起來的美好謊言,畢竟這就是她的一切了。
而命運沒有眷顧她,也沒有眷顧維塞爾。
當他逃離追捕后,才意識到那圣教騎士團的獵魔人們并不是為了自己而來的,混沌已經悄悄來到了這里。
他疏忽了,失敗了。
艾瑞婭被帶走了。
至此嶄新的記憶在模糊中結束,此刻,納戈法里山脈的雪霧中,維塞爾跪倒在地。
他對著風雪喃喃,“那么‘維塞爾’本身……就是謊言?”
兩段記憶如冰錐般刺穿他的顱骨。
哪一段才是真的?
又或者,兩者皆是謊言?
“維塞爾·菲恩”——這個名字突然變得陌生。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獵巫人的銀鏈纏繞在腕間,不知何時,吟游詩人的魯特琴斜挎在背后,呃此時他的斗篷上還沾著混沌雜種們的血液。
但這些是真實的嗎?還是說,連這副軀殼也不過是某場陰謀的臨時容器?
風雪驟然狂暴,卷起銅戒上剝落的銹屑,維塞爾突然笑了,笑聲嘶啞如裂帛。
糾結有何意義?
記憶可以被篡改,痛苦可以被植入,連信仰都能成為陰謀的養料——但此刻燃燒在胸腔的憤怒不會作假。
無論是被玩弄的棋子,還是被虛構的傀儡,他都要撕開這層迷霧,哪怕真相會將他燒成灰燼。
他猛然站起,幾乎是用盡力氣咆哮著,可喉嚨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如果連‘我’都是謊言……”他對著虛空低語,手指攥緊銅戒,任由銹蝕的邊緣割破掌心,“那就用真相的血來洗刷!”
不再逃避,不再猜疑。
無論前方是女兒艾瑞婭的囚籠,還是奸奇精心布置的陷阱——他都會心甘情愿踏入那片燃燒的雪霧,親手掐滅這場持續了二十年的詭火。
獵魔人的身影沒入風雪,斗篷翻飛如垂死的鴉翼,在他踏過的雪地上,銅戒滴落的血漬與藍紫火焰交織,那交織下的圖案隱約變為了一張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