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公子列傳》是較能代表《史記》藝術(shù)特色的作品。司馬遷在此篇中圍繞魏公子無忌主要講述了與魏釐王博、禮賢候嬴、竊符救趙以及歸魏救魏等故事。
一,人物刻畫生動立體,富有個性
主要人物魏公子,“士無賢不肖皆謙而禮交之,不敢以其富貴驕?zhǔn)俊保芍^“仁而下士”;又能在趙被強(qiáng)秦所困之際,“不獨生而令趙亡”,下“與趙俱死”之決心,可謂“高義”;面對候嬴衣冠不整“直上載公子上坐”與久立與朱亥語時,他是“執(zhí)轡愈恭”“色終不變”,可謂“禮賢下士”;而所謂“兼聽則明,偏聽則暗”,他又能在恰當(dāng)?shù)臅r機(jī)聽取正確的意見,可謂“智”;魏王同意救趙在先,不能背棄,又是“信”。他這些不勝枚舉的美德為他贏得了眾多門客與強(qiáng)大威望。這樣一個無比接近“仁義禮智信”的君子好似一個完人,那么他就沒有缺點嗎?雖然司馬遷對魏公子的主觀情調(diào)是贊揚(yáng),但本著一位史官的責(zé)任操守,他卻無意也不能只把他描述成一名扁平式的傳奇人物,而是賦予他立體。也因著這立體,使人物更可愛,故事更真實。
作為一名臣子,威望蓋主的時候總是會受到猜忌的。而魏公子最大的缺點可能就是他的鋒芒畢露,他享受門客眾多、威震天下帶給他的榮譽(yù)感與幸福感,無法跳脫出來向魏王自白心跡。文中有三個地方體現(xiàn)了這一點:其一,“與魏王博”時,“趙寇入界”,身為臣子的魏公子明白此乃趙王打獵,而尊為國君的魏安釐王卻不知道。關(guān)鍵是魏公子居然絲毫不藏鋒守拙,坦白“趙王獵耳”之事,這讓魏王如何能不“畏公子賢能”?更可氣的是,他不僅要說,還要賣關(guān)子:結(jié)果和原因分了兩次說,結(jié)果說得輕描淡寫,原因甚至是在魏王求問之下才說的。強(qiáng)調(diào)“我知道趙軍入界只是趙王獵耳”(“耳”“深得趙王陰事”“客輒以報臣”等字眼都有加重語氣之嫌),言外之意難道不是“我知道,而你不知道”嗎?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魏公子雖然沒有這層意味,魏安釐王難免過意不去。其二,在救趙成功后,趙王打算“以五城分公子。公子聞之,意驕矜而有自功之色”,不必多言。其三,歸魏救魏之時,公子率五國之軍破秦軍于河外之后,乘勝追擊至函谷關(guān),“當(dāng)是時,公子威震天下”。這個時候,魏公子就缺乏一種體察君王之心的警覺。想來自己一則遠(yuǎn)離朝堂,二則所率軍隊皆是“諸侯聞公子將,各遣將將兵救魏”而來,秦已“數(shù)使反間”,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還久在外征戰(zhàn),不知委身自白心跡,怎能教國君不為盈耳之言迷亂?于是被人代將,“自知再以毀廢,乃謝病不朝,與賓客為長夜飲,飲醇酒,多近婦女。日夜為樂飲者四歲,竟病酒而卒”,到死郁郁寡歡,不曾跳脫出來。
中國傳統(tǒng)的人物傳記往往把一個人傳奇化或者扁平化,而《史記》卻能以三言兩語刻畫出人物原始豐富的感情,使他們立體可愛。傳統(tǒng)描寫一個謀士時,不是多智近妖,就是盡忠盡責(zé),唯《史記》敢于描寫一個謀士(范雎)“復(fù)仇”的恩怨人性;傳統(tǒng)描寫一個妃嬪時,往往不是紅顏禍水就是賢惠淑德,而《史記》卻敢于描寫如姬盜符背后的知恩圖報;及至平原君,也遠(yuǎn)比“尊賢而重士,寬厚而愛人”復(fù)雜得多;到得魏安釐王,也遠(yuǎn)不是膽小懦弱、聽信讒言那么簡單;還有那富有個性的候嬴朱亥……
此外,這一特點似乎還能從一對令人費解的矛盾中可見一斑:魏公子的舍生救趙與拒不救魏。為什么魏公子救趙的時候能顧全大義,而自己國家受困時卻袖手旁觀若無情無義呢?實則并非如此。救趙時,他洞察到趙國若亡,魏國必受極大沖擊,且秉持俠義之心、親屬之情與戰(zhàn)略遠(yuǎn)見,為抗秦大局而奮勇為之。而所謂“拒不救魏”只是表象,他因竊符救趙一事已觸怒魏王,遭受猜忌與冷落,心灰意冷之下才暫未行動。然一旦被提醒魏國于自身及天下之重要意義,其愛國情懷與大義擔(dān)當(dāng)瞬間復(fù)燃,立刻回歸魏國,全力組織抗秦??梢姡闹写罅x從未缺失,只是在復(fù)雜境遇中經(jīng)歷了短暫的情感波折與行動遲疑,絕不能簡單歸結(jié)為無情無義。正是這樣一對矛盾才凸顯出人性的復(fù)雜以及魏公子那超越生死與私情的大義。
二,語言特色雄放酣暢,多姿多彩
敘述語言散文化,句式長短不一,韻散結(jié)合。句式長短不一,如“公子自度終不能得之于王,計不獨生而令趙亡,乃請賓客,約車騎百余乘,欲以客往赴秦軍,與趙俱死”,長則十余字,短則四字,讀之朗朗上口,富有節(jié)奏感。韻散結(jié)合,如“當(dāng)是時,諸侯以公子賢,多客,不敢加兵謀魏十余年”,這種方式雖不及詩歌的嚴(yán)格押韻,卻具有散文的靈活自由,又帶有一定的音樂美。
語言風(fēng)格浪漫外放,重在寫虛。浪漫外放,如侯嬴在信陵君出發(fā)救趙時,以死相送,“臣宜從,老不能。請數(shù)公子行日,以至?xí)x鄙軍之日,北鄉(xiāng)自剄,以送公子”,這種以生命踐行承諾的情感表達(dá)十分濃烈,帶有一種超脫現(xiàn)實的浪漫情懷。重在寫虛,其一,作者敢于議論抒情,如“公子為人,仁而下士,士無賢不肖”“不恥下交,有以也。名冠諸侯,不虛耳”,直接生發(fā)史官觀點;其二,虛詞較多,頻繁使用“之”“以”“而”“為”等。
人物語言個性化。如侯生笑曰:“臣固知公子之還也?!敝旌t言“所以不報謝者,以為小禮無所用。今公子有急,此乃臣效命之秋也”,可見這些隱士雖同樣狷介,但狷介之中亦有不同的個性。
三,創(chuàng)作思想
司馬遷作《史記》,非同與史家受命為皇家作史,而更傾向于一種對于華夏歷史的責(zé)任感與使命感。其作史記,乃是發(fā)憤,“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草創(chuàng)未就,會遭此禍……則仆償前辱之責(zé),雖萬被戮,豈有悔哉”。從文中另一對極具張力的矛盾中可見一斑:魏安嫠王的不辨忠奸與信陵君的從諫如流、知人善任。這里,或也潛藏著作者本人對一段過往的追憶,對一代明君的渴望。
《史記》是中國第一部紀(jì)傳體通史,首次將表、書、世家、本紀(jì)、列傳五種體裁有意識地整合,形成系統(tǒng),對后世影響深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