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上魯迅文學院第26期少數民族文學創作培訓班的錄取通知書,挎起簡單的行李,告別親朋好友、孑然一身從三義國際機場飛向首都的時候,是2016年9月19日。心中除了對市文聯黨組書記魯若迪基、省作協副主席胡性能以及真心支持我學習、批準我請假的報社主要領導的感恩之心外,我沒有興奮,甚至還有些痛苦,亦即身體的痛苦和內心的不安。
五天前那萬家團圓的中秋節,我也是一個人度過的。是啊,隨著年歲的增長、煙酒的摧殘、鍛煉的缺乏、免疫力的下降,最近五年,上天又恩賜給我一種以前聞所未聞的疾病——季節性鼻炎。發作的時間,正好是每年農歷八月十五前后。可別小看這病,它完全無法自控,又是鼻涕又是噴嚏,真像個小孩。每天至少要一卷筒紙擤鼻涕,幾天后甚至輕碰鼻子也如泰山壓頂。因為與鼻孔相連,眼睛也遭了殃,又酸又癢。又因為有裙帶關系,整個頭也暈暈乎乎、昏昏欲睡。自然,由小腦控制的食欲也跑得遠遠的,胃仿佛跟各種食物結下了不共戴天的仇恨。什么團圓、什么美食、什么開心,簡直是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最沒轍的是,這幾年,從江湖游醫到著名大夫、從山野荒郊到繁華都市、從地攤雜鋪到正規藥店、從民間偏方到權威藥物、從傳統中醫到西方醫術,我算是浪費大把時間轉了幾個圈。結果,該來的依舊如約而至,該走的仍然戀戀不舍。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順其自然,讓它自生自滅,但前后要堅持三個星期左右。
另外,我們《文化周刊》只有兩個編輯。我走后,另一個人要連續作戰四十天,他扛得下來嗎?外人并不能體會我們的工作的艱辛,我還能不知道?還有一件讓我憂心的事情是,女兒剛考上高中,軍訓結束后擇校、擇班的事還沒完全落實,該不會又陡生變故?
就是在這樣的窘境和憂慮中,我出發了。坐在飛機上,腦海里忽然又閃過一個書本里“專家”的說法:季節性鼻炎也和生活環境比如氣候、海拔等有關。偉大的首都、祖國的心臟,您那里能治好我的頑疾嗎?我可是從觸及云端的橫斷山脈飛來一馬平川的華北平原的啊!
照例又是事前得到消息的叔叔、嬸嬸、妹妹盛情款待,并送到校區——朝陽區八里莊南里27號魯迅文學院。這才發現,鼻炎依舊對我不離不棄,再次感受了“青山處處埋忠骨”“何處美酒不醉人”的普遍性,又一次覺得“專家”的不靠譜。
對于首都,我既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為這座超大城市每時每刻都在發生變化,外地人隔一段時間來就足以找不著北;熟悉是因為此前我來過四次,游玩、治病、讀書。這里有我讀研究生的母校,有我的親人,還有納西族同胞一千多人,其中好朋友三四個。
安頓下來,稍微感覺意外的是,經過攀談,第一個抵達的來自怒江州蘭坪縣的老板詩人或叫詩人老板寒狼兄(和耀君,白族,祖籍麗江石鼓)與我竟是同機抵達,座位只差兩三排。雖不能說“無緣”,倒也是“對面不相識”。人生的軌跡,確實太玄奧,許多時候真的由不得自己。
空曠、狹長的魯迅文學院,以一棟教學和物業管理共用的五層樓、一棟學校老師辦公和食堂共用的二層小樓為主。校園內有石榴二三苗、古樹五六棵、銀杏十幾株。有亭名曰聚雅亭,有石上刻“風雅頌”,四周草坪綠茵。因是金秋時節,果實垂枝、花兒盛開、喜鵲筑巢。在寸土寸金、車水馬龍的北京城,如此一大片素淡雅致、祥寧靜謐的土地用作文學創作培訓基地,實在是中國作協領導的一片苦心和文學的幸運。
大門口有魯迅先生的頭像,教學樓大廳立著魯迅先生的銅像,“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鏤刻在上。無疑,我確實已經置身于多少作家、文學愛好者夢寐中思戀的“作家搖籃”了,內心很是惴惴:我何德何能?既非作家、詩人,亦離文學漸行漸遠,不過一地方黨報記者、編輯而已。硬要扯上點聯系,恐怕只有“少數民族”“報紙副刊編輯”幾個字了。我覺得我被錯愛了,真的。
后來知道,在魯迅文學院喜慶六十周年生日之際,即2010年10月26日,魯迅文學院新校區搬遷至芍藥居現代文學館路,專門舉辦高級研討班,而八里莊老校區似乎就成了少數民族文學創作培訓的專用基地。
在黨中央、國務院的關懷下,我們這些來自五湖四海的少數民族學員是中國作家協會主持的“中國少數民族文學發展工程”的直接受益者。“中國少數民族文學發展工程”是為貫徹落實黨的十八大精神、進一步繁榮發展我國少數民族文學事業,在中宣部、財政部支持下,中國作協于2013年開始實施的文學發展項目。該項目為期五年,就少數民族文學人才培養、扶持重點作品創作、扶持優秀母語作品翻譯等方面給予政策支持和經費投入。
且看我們的待遇:一人一個單間,門上貼著名字,電視、電腦、空調、暖氣、洗澡間一應俱全,一日三餐雖然限量,但品種繁多、費用全免。據說,以北京的吃住條件而言,我們可以說享受了廳局級領導干部的待遇。天哪,“仕途”如此順暢,我還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學習,竭力回報黨和人民呢?
離家時準備好的御寒衣服是用不上了,9月底的首都,依然酷熱難當。明天就正式報到,等待我的會是什么呢?沖個冷水澡、打開空調,在輾轉反側中,我與鼻炎一起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