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面前的五個古體大字,此刻如同山岳,朝著趙景的心神沖撞了過來!
慧眼——多識眼。
這是什么?
這張泛黃的紙張,像是從什么地方撕了下來,只留了一片紙頁。
趙景將其拿在手里,其比一般的紙張都要重,且材質不知道是由什么做成,趙景用力緊握再放松后,發現后者連折痕都沒有,瞬間恢復平常。
慧眼,是自己昨天在朝堂上,通過那突然冒出來的帝王寶印,才獲得的一種能力。
其可以觀察一個人的根骨、本質、性格,潛力。這種能力,對于一個身處高位的人來說,簡直是“得天獨厚”的利器。
而他通過收服“類比宗師”的韓灼,也發現慧眼還有繼續提升的可能。
趙景也一直以為,其屬于那種不可解釋,不可琢磨,無從探知,獨屬于自己的法眼……
但現在,面前的這五個大字,卻讓他失神。
多識眼,趙景看到的一瞬間,就猜到這三個字,應該就是自己目前慧眼能力的“統稱”?
可為什么會在這里出現?
“秦王府藏書閣,是從東宮送過來。而東宮的藏書,先賢經文基本來自于文淵閣,而武學方面,則盡來自于武閣。”
“武閣?”
趙景目光閃動,心中記下此事,本有意將這張不俗的紙帶走,但想到,自己此次前去的是“北狄軍中”。
若是萬一遭遇不測……
想到這里,趙景便將這張泛黃紙頁,放回原處。
反正上面的五個字,自己已經記下。
心中思緒拉回,趙景平復心情。
隨即,便吹滅身旁燭火,走出藏書閣。
月掛枝頭。
王府內,一片冷清。
“已經快寅時了……”
“殿下,您一夜未睡,要不現在瞇一會兒,反正距離寅時還有一會兒……”
這時,趙景才注意到,原來藏書閣外,一直都有侍女等著自己。
“不用了,小梅,燒一些熱水,我洗漱過后就準備走了……對了,不要打擾他們,也不要讓人送我。”
一旁。
容貌精美的少女,似乎馬上就要哭出來,其聲音哽咽,說了一個嗯字,就很快跑開。
殿下這些年在秦王府,即便是被關押十二年,性格也一直溫溫和和,從來沒有因為一些過錯,就對他們打罵,從來都是以禮相待。
朝堂上那些大臣只說不做,自己犯下的錯,自己導致的北狄南下,如今卻讓殿下前去,為他們賠罪改錯?
可如今,這么好的殿下,卻被朝廷的那些人那樣欺負……
此去,一旦不回……
光是想到這里,她就忍不住害怕。
而下一幕發生的,徹底讓她忍不住,哭出聲來。
一路而去,借著月色,四周都站著一些身影,他們齊齊的看著藏書閣的方向。看到小梅到來,均是默不作聲的對視,眼中不舍分外濃郁。
小梅捂著嘴,一路跑到了灶房,卻發現,往日里對他們動則喊罵,嫌棄她們吃的多的廚娘,此刻也早就燒好了水,還做了許多許多好吃的……
“唔……”
“殿下是不是說不要打擾他。”
“嗯。”
“這些熱水,我們待會悄悄的送到他房里。先洗把臉,之后你去送殿下,記住不要哭,別殿下本來能回來,卻被你給哭的回不來了……我呸,烏鴉嘴!”
廚娘說著,便把身子別到一邊,然后親自端著水盆,朝著門外走去。
小柔只覺得眼前濕潤一片,怎么都看不清了……
……
趙景站在藏書閣外,朝著天上看了許久許久,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在看明月,在聽微風徐徐,在看這大應的天。
想著年少時,祖父、父親在的時候,想著東宮事變,想著明明是和藹寬厚,明明最喜歡自己的太祖皇帝,突然有一天似乎變成了“陌生人”,想著明明是天下最穩的太子,突兀就發起兵變……
自己更是從來沒有想過,他會經歷這一天。
過去記憶恍惚而過,
未來如何就在腳下。
趙景跨出一步,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
不一會兒。
趙景再度走出。
此刻的他,身披魚鱗環扣銀龍甲,頭戴戰紋月焰紅纓盔,腳踩麒麟蹬云靴,背系暗赤金縷袍……
與之前,判若兩人!
秦王甲!
趙景看著身上這副甲胄,當年東宮之變后,自己兄妹三人,被關進秦王府,次年年關,祖父雖未讓自己等人前去拜年,但依舊賞賜重禮。
秦王甲,便是此時獲得。
“殿下!”
小梅早就等在這里,看到趙景走出,急忙呼喊。
然而趙景卻伸出手,讓其止步。
“不用送了,我自己出去!”
說著,他邁下臺階,徑直朝著外院而去。一路通過廊道、亭臺,花園……直到內院大門,前廳,前院……
韓灼和苗秀早就等著自己。
看到趙景獨自出來,二者眼神之中,均有異色一閃而過。
而趙景并未多開口,只是來到大門之前。
用力深吸一口氣……
然后,他忽然伸出手,朝著空中揮舞了幾下。
徑直打開大門,跨過門檻。
直到背影,徹底消失!
……
此時此刻。
從內院涌出數十道身影,他們均是循著趙景的路線,一路來到大門之前。
察覺到殿下終于遠去。
不知何時。
“嗚嗚……”一道輕微的哭聲響起。
下一刻,壓抑許久的悲呼之聲,在這夜色內再也止不住……
而此刻正是寅時,天還未明。
……
望月樓。
秦王府最高的建筑。
此刻,神色平靜的少女,默默地站在站立,就這樣不知道站了多久,看了多久……
她的視線看過內院,看過藏書閣,繞過亭臺樓榭,再繞向前院,秦王府大門……直到,大門之外!
京城夜色,宵禁無聲!
只有一道抽泣聲響起,又很快隱去。
“準備好了嗎?”
良久,輕柔的聲音響起,但卻透著一股堅決。
“那老頭子跟著去了……”
“三弟還沒起來嗎?”
“唉,三殿下從昨天吃完飯后,就去了祭堂……”
“祭堂?”少女想到祖父、父親等人的牌位,就在府中祭堂供奉。
她微微閉上雙眼,“由他去吧。”
……
秦王府、祭堂。
只有十二歲的少年,在這里跪了一夜。
他不時抬起頭,看向最高的位置,那里是整個大應的開國皇帝,以及他們祖母皇后。
往下一層,是他們的父親,也是曾經大應的罪太子!
少年一邊聽著,外面的聲音逐漸從安靜變得嘈雜,又從嘈雜變得安靜,轉而又多了一些嗚咽抽泣聲。
他便明白,發生什么了。
“大哥走了……”
趙武誠慢悠悠的從地面上站了起來,抬起頭,突兀與牌位對視。
“我不明白……京城七百萬人,官僚萬余人,皇親國戚也成百上千!”
“當今應皇,皇子皇女皇孫更是近百!”
“為什么?為什么是大哥?”
“皇祖父,這就是你選的應皇,這就是你要的天下!”
少年尚還處在變聲期,聽起來尖銳刺耳,但配合此刻的鋒銳意氣,以及少年身上,此刻無形滾蕩出來的無形波紋,卻讓整個祭堂的牌位,似乎都顫動了起來。
一抹猩紅,從其眼瞳之內升起,很快就占滿全部瞳孔,看起來就像是血絲彌漫,只留下了墨色通紅。
下一刻,一道道聲嘶力竭,似乎從胸腔之內發出來的低吼,突兀響徹而起。
“我早就發現了……”
“什么禮儀道德,什么煌煌大義,什么君君臣臣?什么為了蒼生天下?”
“都是騙子!”
“他們怕死,他們亂的天下,卻讓大哥來補。”
“父親啊,當年的東宮之變,你一定是對的。二姐說過,成者王,敗者寇!”
“你敗了,我們才淪為了魚肉!”
“可我們不只是魚肉!”
不知不覺,原本低吼的聲音,突兀猶如金石敲擊,少年以手撫面,抹去眼淚,而后怒睜雙眼。
視線與最高處的牌位對視!
右手抬起,化為拳鋒,高握似與天齊平!
“我趙武誠在此立誓,今時今日,逼我兄前往北狄軍中送死求和者。”
“我此后日日夜夜,時時刻刻,記此血仇!”
“我要成百人敵,千人敵,乃至堪比皇祖父的萬人敵!”
“此后,其不論身處何地,身處何職,不論尊卑,我必將其揪出,以血還血,將其丟于北狄軍中,坐看其被千刀萬剮,五馬分尸!”
“第一個,就是應皇!”
……
轟隆!
秦王府外,趙景剛剛走出沒多遠。
突兀之間,天穹一聲霹靂爆響。
趙景下意識的轉頭,慧眼之內,所看之處……
一抹猩紅轉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