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修算是個動作麻利的人,他只在二樓待了一會兒,就再次踏著樓梯回到樓下。
再現身時,手里已經多了張點綴著金粉的黑色信封。
信件里沒有文字,僅繪畫著一圈圈蜿蜒扭曲的線條。元素光點堆砌在線條上,證明它們或許隱藏著不為人知的奇異。
拿到邀請函后,他并沒有急著離開屋子,而是先將之前假扮他的男人拎了起來。
這家伙早已被發生在眼前的慘案嚇得四肢發軟,還在戰斗中被刻意對準他的槍口打了幾槍,當下順從得像只被掐著后頸的兔子。
馬修知道這只是一層偽裝。
他與這男人的初次遭遇在一條小巷里,彼時的后者正伙同其它人毆打一名女孩。
按照下城區歷來的風俗,接下來還得發生一系列更加令人作嘔的犯罪。
于是正好需要一名替身的馬修將在場罪犯全部打死,僅暫時留了這個與他身材相仿的人一命。
“巫師大人。”男人費力地咽了口唾沫,臉上掛起討好的笑容,“您和我說過的,只要我幫您做完這件事,您就會放我離開。”
馬修打一開始就不打算放過這個家伙,那只會讓本就糟糕的治安變得更差。
“答應?那是什么東西,我不記得有對你許諾過什么。先待在這里吧,待會兒還有用得上你的地方。”
迎著男人惱怒的咒罵,馬修從扯過一塊破布塞進對方的嘴里,然后關上敞開了已久的房屋大門,讓這棟二層小樓重回與世隔絕的狀態。
他要著手召喚惡魔了。
6分鐘,6個人,雖然最后一個人多花了點時間,但總體依舊在儀式要求的范圍內。
于是馬修用鉛筆蘸著本就蔓延在地面上的血液,找了個空白地方勾畫起那意味著褻瀆的法陣。
法陣由五個彼此嵌套的圓環組成。
第一環代表著[呼喚],即將對應種類的惡魔召喚到世界中。
第二環代表著[束縛],即將惡魔囚禁于法陣中,沒有巫師的允許不得踏出。
第三環代表著[理智],即賦予暫時賦予惡魔與人相仿的思維,方便巫師與其進行溝通。
第四環代表著[溝通],即暫時賦予巫師讀寫深淵語的能力。
第五環代表著[契約],即在惡魔與巫師間搭建契約,一旦雙方達成交易,就將受到契約力量的約束。
這五重力量的誕生與巫師幾乎無關,它們只來源于這份知識的原產地、惡魔的巢穴——無底深淵。
法陣僅作為信標存在,以吸引無底深淵將力量投射到世界中。
當最后一個圖案被完整書寫,構成一個整體的召喚陣法終于完成,于是一股能量跨越數個位面的阻隔到來,攜著一只惡魔降臨在塵世間。
屋內的燭火猛地膨脹開來,將本應昏暗的室內徹底印上一層紅光。
這顏色與坐在法陣中央的疤襲魔相得益彰。
它擁有一顆公牛的頭顱,一個近似猩猩軀干、一雙與人類無異的手、還有一副屬于蜥蜴的尾巴和雙腿。
一條長長的疤痕從頭頂延伸至它的下腹,幾乎要將這惡魔整個切開,目光穿過傷疤,還能看見它跳動的心臟和通紅的骨骼。
源自生命層次的壓力從惡魔身上擴散開,壓得馬修眼前一陣陣發黑,幾乎就要暈厥過去。
決不能失去意識,否則少了巫師的驅逐,惡魔很可能會長久留在法陣里,直到它找到突破束縛的辦法。
屆時惡魔就真正降臨到世上了。
為喚醒自己,馬修探出舌尖用力一咬。極致的疼痛立馬沿著神經傳達至大腦中,令他短暫回復了一刻清醒。
他頂著壓力昂起頭,與恐怖的惡魔遙遙對視,某種聯系隨即在他們之間建立起來,具象化為一張遍布褻瀆花紋的契約書,其上尚且空空如也。
馬修伸手從半空中扯過契約書,剛出現在腦子里的深淵語說道:
“我乃馬修·赫爾墨斯,我要你授予我你天生具備的所有巫術,作為交換,我將贈與你靈魂。”
“成交。”
交易達成的后一刻,一點火星出現在契約書中,接著在紙面上來回飛躍,留下一行行由焦黑痕跡構成的文字。
先是契約雙方的真名、再是巫師的要求......
當文字書寫到惡魔的要求時,馬修忽然扯過被塞住了嘴的男人,出聲打斷道:
“為了表達對你的感謝,我希望能用這一個完整的人類靈魂作為代價。”
于是文字短暫停頓了一下,隨后將男人的名字書寫下來,作為這場交易中巫師唯一需要付出的代價。
看到文字流暢地往下書寫,馬修忍不住松了口氣。
按照《真理之書》的描述,惡魔通常會要求用巫師本人的一部分靈魂作為對價,這必然會對巫師本人造成傷害。
為了避免自己的靈魂受損,馬修生出了用讓人靈魂抵債的想法,這也是他特意留那男人到現在的原因。
但身為有求于人的巫師,他不能直接提出這項訴求,否則以惡魔貪婪愚蠢的本性,必然不會應許用一個靈魂換另一個靈魂。
它們只會同時要求得到兩個靈魂,否則絕不會授予巫術,
到時不僅自己的靈魂要賠出去一部分,好不容易抓到的人也得進惡魔的肚子。
因此馬修只能轉一個彎,直接提出用他人靈魂抵債,而忽略掉本該付出自身靈魂的事實。
結果果然讓他得了逞。
要不是低級惡魔的智力普遍底下,他今天的小聰明絕不可能奏效。
片刻后,整張契約書書寫完成。
馬修將男人扔給疤襲魔,后者長大牛嘴,一口把投送來的食物吞咽下肚。
享用完整只靈魂后,惡魔穿過傷疤將手伸進肚子里,從里面掏出兩枚通體鮮紅的“珍珠”,它們分別封裝著狂暴術與殺意感知兩門巫術。
只要將“珍珠”緊緊捏在手心里,巫師就能看見里面封存的知識。
至于能否學會這些知識并將之轉化為巫術,就是巫師自己的問題了。
好在馬修持有[深淵神格碎片],只需看一眼就能掌握任何有關深淵派系的知識,完全不用擔心付出的代價白費。
更何況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在這場交易里其實什么也沒有付出。
見交易完成,馬修不再放任危險的惡魔繼續待在自己眼前,立馬念誦起接觸召喚的咒語。
散發著硫磺味的烈火應聲從法陣上騰起,它仿佛是一道鏈接深淵與現實的觸手,每跳動一次,都會帶走一片不屬于此世的存在。
火焰先是旺盛、再是暗淡,當邪火完全消逝時,構成原本立于法陣中心的惡魔已不見了蹤影。
唯一能證明它和惡魔曾經來過的,只有依舊彌漫于空氣中的刺鼻味道。
“原來召喚惡魔還會殘留下味道,這點書上可沒有說。”馬修用袖口捂住鼻子,避免吸入這嗆人的氣息。
環視著這間破敗的屋子,他從衣兜里摸出打火機,往最容易著火的桌布上緊貼幾十秒。
火焰先是在白布升騰,吞噬掉整個落腳點后,又開始往四面八方蔓延,沒多久,整個房屋都被籠罩進了一片火海中。
沒有什么比一場暴烈的火災更能掩蓋痕跡了,等救火隊和警局的人趕來,這里只會剩下一堆分不清曾經是什么的灰燼。
可惜這樣一來就領不成提成了,但比起暴露惡魔巫師身份,損失一點金錢算不了什么。
留下熊熊燃燒的大火,馬修走出屋子。
...
...
當夜。
馬修緊閉雙眼盤坐在床鋪上,兩只手緊握成拳,里面各捏著一粒通紅的“珍珠”。
他原本想兩份知識一起學習,但當他閉上眼睛,視野里只會出現其中一份。
“先從狂暴術看起吧。”
精神沉入位于左手的珍珠中,引導著一行行文字、一個個符號、一幅幅圖畫潮水般涌進馬修的腦海中。
[深淵通曉]適時發揮出效力。
于是晦澀難懂的知識自動排列成了最符合人類靈性的模樣,并被巫師在轉瞬間吸收。
最終構建成一副穩固的巫術模型,靜靜漂浮在腦海之中。
這是馬修第一次感知到巫術模型的存在。
此前他的精神力僅僅是凡人中的低等水平,壓根沒法正確梳理大腦中記憶,更勿論從浩如煙海的信息中看清信息。
當精神力邁過10點關隘,他才終于能像所有有巫師天賦的人一樣,清晰梳理出大腦里盛放的東西。
這也幫助他真正知曉了巫術究竟是怎么被使用的。
想要釋放出巫術,首先得從腦海里調出巫術模型,隨后將固定數量的精神力導入進模型。
進入模型后,精神力會質變成對應樣態的能量。這些能量離體后,就成了巫師口中的巫術。
有的能量一被塑造出來就能離體,有的需要用特定動作引導才可以,還有的需要以特定材料為媒介才行。
銹蝕術就是一門需要動作引導的巫術,它的動作是用食指指向施術目標。
使用狂暴術也同樣依賴施術動作,它的要求是:
用匕首在身體任意部位割一刀,傷口至少要能埋進一枚人類的牙齒。
這已經是難以愈合的傷口了,更別說是用鋒利的刀具造成的,到時只會更難愈合。
“回頭必須買些質優價廉的藥膏,否則等不到成為一級巫師學徒,我就要因為釋放狂暴術被自己割死了。”
下一枚“珍珠”是殺意感知,與前一次相同,知識很順暢地成為了馬修的一部分。
根據汲取到的知識顯示,殺意感知是一門需要持續消耗大量精神力的巫術。
開啟該巫術時,馬修能感受到來自周身10米的殺意,并定位到殺意來源的位置。
聽起來似乎很有用,但以他現階段的水平,連續維持一分鐘就要耗干精神力。
“為了我稀缺的精神力著想,還是等陷入危險時再使用殺意感知吧。
“或者我可以嘗試著改良一下它,讓它變得不那么費精神力。在[深淵通曉]幫助下,我應該有這個能力。”
憑空創造出“解銹術”就是這項能力的明證,絕大部分巫師辛勞數十年也開發不出這門用途極窄的小巫術。
馬修心里裝滿了關于改良巫術的想法,可惜自窗外投來的月光打斷了他。
夜已經深了,現在的他不具備免疫疲憊的本事,必須用睡眠消解白日里積累的疲憊。
臨入睡前,他拿起床頭柜上的鬧鐘,將響鈴時間往后調了兩個小時。
“既然現在已經成了用不著打卡上班的警探,晚起一小會兒應該沒問題吧。”
扭好發條后,馬修將鬧鐘放回原處,順帶往模樣可愛的洋娃娃上靠了靠。
洋娃娃?
馬修驟然睜開朦朧的睡眼,他可不記得自己有過買洋娃娃的少女心。
那是一只約有成人小臂高的布偶,身上穿著碎布粘合成的花裙子、頭上扎著曲別針折成的發卡,滿頭褐色秀發則是由細線盤成。
馬修定睛瞧了許久,忽然覺得人偶身上的每一樣東西都很熟悉。
那構成裙子的布料非常像他最常穿的衣服,那曲別針分明是他扎在書頁里的書簽,那褐色的線頭明顯是從窗簾里薅下來的。
至于構成人偶“皮膚”的材料就更熟悉了,怎么看都是他前些天從停尸間里偷出來的,來自合成獸的皮膚。
一個不好的猜測在馬修心里醞釀。
他拉開本應盛放著合成獸殘骸的抽屜,發現里面果然空無一物。
鬧鬼了。
恐懼來源于未知,還好,身在超凡涌現的巫師世界中,鬼魂并不屬于未知的領域。
即使是最年輕的警員,也該從工作手冊里知曉對付鬼魂的方法,其中最簡單的一項是用手槍射擊。
警用手槍里刻錄了特制的魔紋,不僅使魔晶子彈具備超乎民用品的穿透力,還讓它擁有了擊破靈體的效果。
馬修當然可以給眼前的人偶一槍了事,但他向來的奉行一項原則——
如果能用坑蒙拐騙解決問題,那就最好不要動用暴力。
于是他前傾身子,像劇場里的知心哥哥一樣說道:
“小妹妹,哥哥這里有糖,你想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