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只金馬駒
書名: 夢回鐵李川作者名: 汪忖芝本章字數: 3850字更新時間: 2024-10-11 10:00:00
不知不覺的,我睡著了。睡夢中,隱隱約約聽見喜鵲嘎、嘎的叫著。我想趕走喜鵲,嫌它干擾了我的瞌睡,但感覺身子像被瞌睡蟲拽著,就是醒不來。就在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推我,我睜開了眼睛,見是鄭三民。他笑嘻嘻地說:“把我剝得腰痛的,你倒睡得馬瞎子上墻。”
我一骨碌坐起,轉頭一看,太陽刺拉拉地掛在西邊,看樣子時候不早了,就問剝得咋樣?剝了多少張?
鄭三民說:“70張,其它的都不行。”
話音剛落,身后的秀玲說:“倒這,你下去看看,把我的墻剝成啥樣子了,趕緊付錢,我還得去給牲口割草呢。”
鄭三民手里捏著一沓錢,意思要我往出拿錢。我心里想:不到四百元的本錢,還讓我往出拿,這不是太小氣了嗎?就是讓我出這份子錢,不會等這女人走了再跟我要?在一瞬間,我覺得鄭三民不是真正干事的人,格局太小了。好歹我還是在油田飯店當過副總的人,跟這人跑啥呢?我遲疑了一下,故意說:“你錢不夠,逞啥能呢?”說著,我就站了起來,給了他175元。
秀玲拿了350元準備離開,我叫道:“哎,你等一下。”看她回過了頭,我問道:“你知道我們為啥買你墻上的這些東西嗎?”
秀玲說:“你以為我不知道?還不是拿出去賣了長個錢呢?”
“那你為啥不去賣呢?”
“這是我五六年前貼上去,當時去我娘家整理柜子時,在柜底發現了一沓老票子,沒給我爹說,我就拿了回來。我覺得孫中山那頭像好看,那文字下面的圖案好看,就貼在了墻上。早知有人買,我會貼嗎?你們這個人說,如果不是貼了墻,這東西能值錢呢。”
我立即說:“你以為我們買了你這從墻上下來的東西,就值錢啊?”
她說:“不值錢,那你們買這些東西干嘛呢?”
我說:“還不是看見你家里情況不好,你老人癱在炕上,我們同情你,才變個法兒讓你賺點錢。我一月才三四百元,光給你家就給了幾百元,你以為我倆錢多啊?”
秀玲嘿嘿一笑說:“我一看你就是個好心腸人,我心腸也不差啊。這些年里一桿子外一桿子的照顧這個家,有的人還說我不好。床前久病沒孝子。我心里想:要是你家出個癱子,你跟我一樣。黑豬笑話老鴨,笑話誰呢?倒這,我還把那命吊著,要是其他人,早就送上路了,還能在炕上睡這么多年。”
我立即繃著臉說道:“別人罵你,肯定是有原因的。從你老人的狀況看,你確實沒做好。我奶奶常說,人都是輩輩接,代代傳,有禍福輪回。你年輕時對老人好了,你將來老了,你娃就對你好。如果對你老人不好,你將來老了,你娃有可能對你不孝順。別看你公公癱了,說不定你將來老了,跟你公公下場一樣呢……”
秀玲頓時有點生氣了,臉一拉說:“你別以為你給了點錢,就咒我。”
她扔下這句話,轉身就走,我就在后面高聲說:“從現在起,希望你把你公公伺候好,買點滅害靈,噴一點,把蒼蠅趕走,把他手上的屎尿洗干凈,你若對你公公好一些,我以后給你聯系幾個救助的團體,每年可以給你接濟一點錢。”
秀玲一聽,立即住了步,回過頭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鄭三民立即插話道:“給了你老人二百元,總是真的吧?別小瞧我這個朋友,本事可大著呢,你只要你按他的要求去做,以后絕對有好果子吃!”
鄭三民雖然有點吝嗇,但情商不低,關鍵時刻還能頂到點子上。
秀玲忙應承道:“好啊,那我聽你們的話。我以前對我公公都好著呢,就是我那口子當了嫖客后,我心涼了,心里想,你對我不好,我就對你爹不好。你都不知道顧這個家,我還顧啥呢?所以,從前年起,我就把他老人不當回事了。反正,一個家庭,男人好了,當媳婦的也知道孝順。男人不好,想孝順, 沒心勁。”
我說:“不管你男人咋樣,你應該做你的人,盡你的孝。像你公公這種人, 為啥吃不飽,穿不暖,還死不了?那是因為老天在保著他。壽命不到,老天不收。你如果盡了孝,就是給老天盡孝,將來老天會照顧你,給你賜福呢。我說的這是真的。不知你多年齡了,啥文化程度,不信你可以在書上看看。”
秀玲說:“我好歹還念了個初中呢,比我那死鬼讀的書多。我今年才四十歲,你看我的頭發都白了不少,都是被那死鬼氣白的。你這么一說,我一下想明白了,放心,我以后會對老人好的。我統共只有一個娃,上高中在住校,家里就我一個,你沒瞧瞧,我那兩頭牛,都被我喂得皮毛油光油光的,要說照顧老人,只要我有心勁,我會照顧好的。”
見她這么說,我就拿出筆,將我的座機電話號碼給了她,讓她以后有事可以聯系我。這么一來,這女人兩眼頓時放光,說:“你這小伙濃眉大眼的,個頭又高,一看都是個好人,不知誰家姑娘燒到高香了,嫁給你,就從福窖里掉下去了。”
我心里想:我爛的跟狗屎一樣,跟上一個三年級文化程度的人在混,只要不連累媳婦就不錯了,還能談得上享福。但在這個女人面前,我必須得裝,包括在鄭三民面前,該有的底氣,必須有。
尚家女人把我們送上行道口,說:“你們再要老票子的話,我給你們留心,我娘家二奶,紙缸上、針線簸箕上,糊的都是老票子,我娘家解放前可是地主呢。”
鄭三民忙說:“行啊,你先去看看,那東西咋樣?爛了就不行。過幾天我們還來,來了再定。”
離開尚家之后,我提出直接去找那個廣東客戶,把手里的老票子就地賣掉。我跟他跑目的,就是想借機認識一下廣東人,看有沒有其他生意可做。
但是,當我們去找廣東人時,人家已經退房走了。
廣東人住的是個位于縣城西邊的私人旅社,臨街,是個小閣樓形式的,里面倒挺干凈,樓道里還鋪了紅花地毯。估計房子不多,上下幾層。鄭三民聽到他的客戶走了,有點納悶,不是說好的么?怎么不聲不響地就走了呢?在自言自語中,他拿起了吧臺的座機,就給老廣打電話,先是給打了傳呼,沒有回電,他又給撥了手機,人家不接。這時吧臺服務員說:“別打了,老廣挨打了,估計心情不好。”
鄭三民問:“為啥心情不好?”
吧臺服務員一說, 我們才知道了詳情,原來老廣跟一個女子在旅館里睡覺,被女子男人發現了,跟蹤到了這里,大鬧了一場。老廣被打得頭破血流,拉到公安局,還罰了款,這是前天發生的事兒。
我一聽,覺得這事黃了,就叫鄭三民走。鄭三民說:“你先下去,我去上個廁所。”
我下到街上不一會兒,他就下來了,叫我去吃牛肉面。我倆就在牛肉面館坐了下來。他怕我不高興,就主動拿出老票子,給我分了35張,說:“你這些拿上,我如果找到買家了,咱們一起賣了。你如果還想跟我收,咱們繼續合作。”
我拿上這些老票子沒有幾天,鄭三民又來了,拿出一個金馬駒,說是從一個古墓里挖出的,讓我想辦法賣了。說我是油田人,認識的人多,油田人又有錢,這個東西肯定能買個好價錢。至于那35張老票子,讓我給他,說他拿去一個倒賣老票子的人看看,能不能賣掉。如果賣掉,該給我的利潤,他會給的。
我說:“那咱倆一起拿去看看嘛。”
他頓時低聲說:“我發現你是個正經人,這個人你最好別認識了,那是個日晷人,盜墓,拉皮條,啥事都干哩。”
“盜墓?你還認識盜墓的人?我們鐵李川附近的何家畔曾經就被盜墓賊挖出了古墓,聽說是商代的,譬如陶器、青銅器和玉器什么的,好像是國家一級文物。但那幾個盜墓賊被抓了,這個方圓幾十里人都知道,怎么現在還有盜墓賊呢?”我說。
“看你傻的,自古以來都是富貴險中求。古墓里的東西,有的比金子疙瘩都值錢,能抓完嗎?只要你喜歡這個東西,只要你能找到門路,盜墓的人多得很。給你說句實話,我都干過這種事兒。”
這話一出,讓我目瞪口呆。
鄭三民見我愣在了那里,就微笑道:“這塊金馬駒,確實是從清代一個古墓盜出來的,你拿去放心賣去吧 ,賣多少, 咱們二一添作五分成。這些天跟你找老票子,我發現你是個善心人,所以 ,把這大事交給你,我也放心。”
由于隴東的古墓多,惹得盜墓賊也多。有的被公安局和文物局沒收了,有的落入了民間。這就滋生了一些文物販子。真的販賣,假的也倒騰。但不論真假,文物對我來說都是兩眼一抹黑。所以對于眼前的這個金馬駒,盡管鄭三民自曝家丑,說自己是個盜墓賊,這東西也出自清代古墓,但我還是半信半疑。這個東西從表面看,是金黃色,肚皮和蹄子下的鏤空處,有暗色紅銹,看上去確實像個老東西, 但到底咋樣?我不能只信他的。就掏出那35張老票子,遞給他說:“那我拿去先請人看看再說,如果假的,可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鄭三民抓起票子說:“你看你,我把你當成好哥兒,你就這樣對待我?即使假的,也不能確定就賣不出去。瞎子賣,瞎子買,還有瞎子在等待,這事兒在古玩行道不是沒有。況且,我給你說是真的,你咋不信呢?”
“那好,如果是真東西,聯系下賣家了,我告訴你。咋賣?賣多賣少,你定。”
我拿著金馬駒一連聯系了幾個人,有人說假,有人說真,但就是沒人買。第一次接觸文物寶貝這個玩意兒,感覺這東西是有價無市,很不好出手。這時我想到奶奶曾說她出嫁時,娘家給她陪了金簪子、金鐲子什么的,從小接觸過金子,肯定能辨別來,就拿出金馬駒讓奶奶看。奶奶一看說:“是鎏金,假的。”
我不信,讓奶奶說出個由頭,奶奶說:“真金不怕火煉。你把馬蹄拿到燈上燒,就看出真假了。”
我用奶奶教的辦法去試,果然一燒就黑了。在那一瞬間,我明白了,他拿出這個假東西,無非想套走我出錢買下的那些老票子。想一想鄭三民叫我跟他跑的整個過程,想到他拿出金馬駒的那些說辭,這時才明白,真正日晷的人,就是他。想想自己好歹還是個見過世面的人,竟然被這個鄉間小販子像挑燈影似的挑來挑去,心里不免有種挫敗感。是啊,如果被高人騙了,還能想得通,被這個肚子沒有多少墨水的人騙了,心里怎能服氣呢?如果鄭三民在我面前,我會打得讓他來個狗吃屎。
過后,我想把這個假東西賣了,多少賺點錢。但想起奶奶從小叮嚀我們:人窮志不窮,虧人的事不能做,損陰德的事更不能做。基于從小養成的這個觀點,要我拿這個東西再去騙人,還真做不出來。所以,這個假東西在我手里,就像“入了墓庫”一樣,再沒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