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我認識了一個叫鄭三明的人。

鄭三民聽說我跑的地方多，見識廣，就建議我上門收國民黨票子，說他認識一個廣東番禺人，專門來咱們隴東，收國民黨老票子，有多少要多少。我問廣州人在哪里？鄭三民詭秘地一笑，說：“從你長相看，你是個精靈人。咱們才開始，我還不能說，你跟我干就行了?！?

見他留了一手，我不好再問了，反正沒事干，權當跟他開開眼界，認識認識人吧，就問了收購價和賣價，意思看做這個事，得投資多少錢。

鄭三民說：“畢竟是過去的錢了，有的人雖然當老東西保留著，知道不怎么值錢，但如果賣給廣東人，那效益就不一樣了?！?

說起國民黨票子，我好像小時候在誰家見過 ，印象模模糊糊的。我家不是地主家庭，肯定沒有這東西，不知這玩意兒現在還有沒有？到哪里去收呢？鄭三明語氣有些肯定地說：“有，絕對有！國民黨票子瞎了之后，有人拿這東西都糊墻，裱紙缸呢。”

“那還能用？”我瞪了他一眼。

“見了再說嘛，現在還沒見東西，咋就懷疑不能用呢？”

“那……咋收呢？”

“一個村一個村的往過打聽?？凑l家在舊社會光景好，肯定就有東西。”

見鄭三民這么自信，想到他身后有個廣東人，我心里想：干這事兒，無非是多跑了點腿，就是花錢，也花不了多少，權當跟上瞎雀碰谷穗吧。但生分結長遠。該制定的規矩，還得制定。因此就說：“既然你叫我跟你做這個小生意，那咱倆就二一添作五投資，將來賣了的利潤，也是平分。賣得價格好了，給你拿點獎金，反正，這事你牽頭，不虧你?！?

鄭三明說：“行，到底是油田人，做事有樣。不過，跑這事，得要下功夫呢，不知咱們一個鄉一個村的往過跑，你能不能吃下這苦？畢竟你是個書生，不像我，皮燥肉厚的，一天翻幾座山，都沒問題?！?

我說：“能啊，放心。咱們跑一處，登記一處，這樣不走彎路?！?

鄭三明一拍大腿說：“就要這樣呢，我也有這個想法，就是我只念了三年書，有的字能認識 ，就是寫不了。我為啥叫你呢？就奔你是油田人，做事有行數，不像社會上那些精賊，叼的吃打的喝，遇到好東西了，就吞獨食了。”

我心里想：看起來你也是個精賊，只要你別吞獨食就行。

正式干那一天，我倆一人騎了一輛自行車，先從我們鄉跑起。鄭三民對竄鄉走村很有經驗，首先在自行車后面捎了條棍子，說遇到狗撲來了，可以用棍打。其次到了每個自然村了，按我的做法是應該先找村支書等人，從他們口里先了解一下，看哪個生產隊那家祖輩上情況好，再去聯系，結果他不走慣常程序，而是遇到過路人，譬如拉水的、趕羊的、或者田里干活的人，就在這些人跟前打聽，問村上年齡最大的老人是誰？有幾個？思想單純的人就直接說，誰誰誰家的老人有多年齡了，家在那里；有的人就好奇，問他打聽這個干嘛？

鄭三民就說：“外地來了個醫療隊，準備免費給老人檢查身體呢，有的身體不好的，還給藥呢，我們先下來摸一下底?！?

因村里人嘗過免費體檢的這個甜頭，所以對方提到醫療隊這個說辭，認為是好事，忙說他家老人年齡也大了，要登記上。鄭三民就叫我記在本子上，說年齡過了七十歲的，都給檢查。

見鄭三民這么說，我只能配合，裝模做樣的拿出筆記本，當場記了起來。心里卻有點好笑：我一個中專生，一個油田職工，現在落得給一個三年級文化程度的人當起了助手，媽的齊東旺，你讓老子的人生過得好滑稽啊。

這么一來，有人就很熱情，就這個村那個隊的給你提供年長老人的信息。有的人還比較殷勤，把你帶到老人家附近的地方，指明方向后，才離開。由于有的村子是茆套茆、山套山的環境，住的比較隱蔽，譬如有的住在山背面，有的鉆在旮旯里，有的躲在山腳下。如果不明確目標，光翻山，就夠你受了。在山路上騎自行車，往往是騎的時間少，推的時間多。所以，在這種環境下尋解放前的有錢人，尋到老票子，難度就可想而知了。

至于鄭三民拿醫療做幌子，過后我問過他，為什么這么說呢？他說：“這幾年，有幾波外地人進村免費給老人做白內障，說是做慈善。還來過一撥人，專門統計血型。所以我只能拿這個大家都知道事兒做解釋，咱總不能說找年齡大的老人，是為了收集老票子吧？”

聽他這么一說，我覺得鄭三民這個人雖然讀書不多，但腦瓜還挺行的。索性就配合他，他說咋來，我就咋做。他尋人問路，我就幫他做解釋。我們這個村出，那個村進，幾天跑下來，我發現八十歲以上的老人還真不少，每個生產隊都有幾個。不過有的老人你一看，就知道家里是沒有老票子的人，但鄭三民在判斷這方面好像不如我，還高一聲低一聲問道：“老人家，你見過國民黨票子嗎？”

那老人因為聽覺不行，搞得鄭三民扯起嗓門，才依稀聽見。問了半天，才發現老人有癡呆癥，以前的事好像啥都不記得了。

當然還有頭腦清楚的老人，說那東西年輕時見過，現在哪有那東西呢？鄭三民就問你年輕時候，村里誰最有錢？誰是村里最大的地主？這老人說：“你問這個干嘛？難道是挖人家的老墳不成？”

這時候我忙解釋：“我們主要是下來做醫療調查的，我的人嘴閑得很，是隨便問問，哪有挖祖墳這號事呢。”

這老人說：“有呢，前面山上有個古墓了，就被挖了。聽說是周懶王的孫子的墓呢?！?

我一聽，感到好奇，就問：“啥時候挖的？”

老人說：“去年五月，來了幾個河南盜墓賊，挖了墓 ，被公安上拉去了，聽人說，那是周朝周懶王的孫子?！?

說起周懶王，隴東人無人不知。慶城西面有座山，就叫周懶王山。周懶王的神話故事跟我們村鐵拐李的故事一樣，一輩一輩地從人們的口中流傳了下來。民俗專家把神話故事的人物說成人們精神上的圖騰，而百姓們則當成一種茶余飯后消遣的話題。因而只要村里有人，這個話題就永遠存在。所以說起周懶王，在我印象中，是個最熟悉不過的傳說。記得我小時候，奶奶經常給我們講古經，其中講過周懶王的故事。

相傳在4000多年以前，周朝農官有個農官叫不窋，也叫后稷。他的先祖是農官，會種莊稼，會修窯洞，會管理水渠農田。聽說北方戎狄之地人靠打獵為生，在荒野裸住，先祖就派他去北方教人種地，發展農業。不窋就帶著一家人朝北方走，走啊走啊，不知走了多少天，期間遇到寒冷，饑餓，還有大山和河流的阻擋，導致不窋的幾個孩子先后都死了。

就在北上的路上，不窋在走得精疲力盡，躺在路邊奄奄一時，來了一只鳳凰。鳳凰托起不窋和他婆娘飛呀飛，不知飛了多久，最后在一個臨河的山道里停了下來。不窋倆口就在這里挖穴（窯洞）鑿道，繁衍生息。幾十年后，還在這里建了一座城池，后人將這個地方稱作鳳城，也就是當今的慶城縣。

周懶王治理慶陽的時候，有一天慶陽突然發洪水，慶陽城被洪水包圍了，周懶王害怕城被淹沒了，就派人去查探，看是不是哪里被堵住了？隨從出去一巡查，發現城南突然莫名其妙的多了一座山，堵住了水的去路，周懶王聽后就派手下把這座小山挖開了一個豁口，讓水能夠流出去，可是奇怪的事發生了，明明白天挖了整整一天的小山，到了晚上又恢復原狀了，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了好幾天，人們越來越好奇，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明明白天挖好的山，怎么到了晚上又長住了呢？

周懶王見到這情景，心里也很郁悶，就提著酒壇子來到城墻邊，坐在一個大石頭上喝酒。忽然，他聽見有人說話，但是回望四周，卻沒人影，最后仔細一看，原來在城外的洪水里有兩個蛟龍在說悄悄話。其中一個蛟龍說：“再堅持幾天，如果他們殺不了咱倆，慶陽這塊寶地就是咱的了，今后咱們在這里想怎樣就怎樣?！?

另一個蛟龍問：“那怎樣才能保證他們殺不了我們呢？”

“只要他們找不到我們的龍脈，我們就永遠都是安全的?！?

周懶王一聽，這才明白，原來洪水是兩條蛟龍在作怪?？墒沁@龍脈又是什么東西？怎樣才能找到它呢？周懶王看了看莽莽群山，到處尋找，就是找不到能顯示龍脈的地方。他找累了，靠站山墻下休息時，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就在這時，他看見天空中飛下來一只小鳥，只見這個小鳥口中銜著一根馬蓮草，在他面前晃悠。不窋猛然驚醒，原來只是一場夢。

當帝王的人，都有一點靈性。不窋想一想夢中的情景，覺得老天在暗示他。于是，他決定派人去找有馬蓮草的地方。

不窋的手下找啊找，最后終于在一個山脈下發現了一株馬蓮草。手下急忙稟報周懶王。周懶王一聽，趕快讓人把這根馬蓮草挖出來。但是挖了好久，都沒有挖出。原來這個馬蓮草的根太長了，而且根上還布滿了一根根血管，大家沒見過這個樣子的馬蓮草，有點害怕，都不敢再挖了。周懶王聽后很生氣，親自到場，對著那根草一劍砍了下去，只聽一聲尖叫，紅色的血從草根里流了出來，把整個河水都染紅了。

周懶王斬斷了根以后，那座山也隨之轟塌了，洪水一瀉而下，水患問題解決了。慶陽城恢復了往昔的面貌，百姓們伺農種田，安居樂業，幾千年下來，人脈越來越旺，糧田越來越多。

后來，慶陽人民就把周懶王當初開鑿山的地方叫做斬山灣，把洪水流過的這條河叫做馬蓮河。馬蓮河如今依舊生生不息的流淌著，經過我們鐵李川，融入了陜西的渭河?，F在，在慶城縣馬蓮河流域中心，還可以看見有塊紅色的石頭，據傳那就是當年留下來的蛟龍心。

周懶王坐慶陽，斬斷龍脈，名揚華夏。據說，周懶王死后，埋在了慶城周圍的群山中，光墓地都有幾處。出殯那天，有八輛馬車同時出行，在四面八方都有周懶王的墓地，但到底埋在了那一方，至今沒人知道，怎么周懶王的孫子墓就有人挖了呢？

聽老人這么一說，我遂問盜墓賊都挖出了啥東西？

鄭三民插話道：“人胡說呢，挖出來是個周朝墓，就胡編亂造說是周懶王的孫子?！?

和這位老人閑聊了會兒，毫無收獲，我倆又繼續找。

連續跑了幾天，見了十多個老人，還沒找到一張國民黨票子。我有點心灰意冷，說咱們即使把整個吉峴鄉跑完，估計都找不到。鄭三民說：“吉峴鄉沒有，還有其他鄉鎮啊。合水縣跑完，還有環縣、華池、慶城啊，我不信全慶陽找不到幾家手里有老票子的人？只要下了心，鐵棒磨成針！好好找，找到票子，咱倆就發財了。”

我一聽，噗嗤一下笑了， 心里想，你肚子里沒有多少墨水，倒還有點經驗，把全地區的鄉鎮村子跑下來，你能招架得住，我可不行啊。

這時候，我的心里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在接下來的路程上，我騎著自行車，默默跟在了鄭三民后面，一句話都不想說。不像開始出行時，我倆并排騎著走，有說不完的話。現在，我的精力和心氣在逐漸下降，自然就沒有了說話的興致。

路過一個小村子時，見路邊有個小賣部。我就停下車子，進了小賣部，準備買一盒煙。付錢時，我隨口問一下：“你知道你們村子誰家有國民黨票子？”

店老板將錢往抽屜一扔，又拿出幾個零錢，漫不經心地說：“尚家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