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不住的秘密
汪 洋
法律知識點：教唆犯
2016年深冬的一個清晨，北方某市下起了小雪。建筑工人小張早早地來到工地，遠遠看見一個身穿紅色羽絨服的女人，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身上已經覆蓋了一層積雪。小張趕緊上前查看，發現女人頭部流出的鮮血都結成了冰。小張嚇得兩腿發軟，掉頭就跑，邊跑邊喊：“快來人哪，死人了！”聽到呼叫聲，工友們撥打了急救和報警電話。
法醫確認女人已經死亡，且身體多處骨折，頭部有嚴重的鈍器創傷，應該是一起人為致死后，又被從高空推下的故意殺人案件。大家一片嘩然。死者是誰？她為什么會出現在工地上，又是誰將她殘忍殺害了呢？
為了解案情，警方調取了事發路段的監控，發現前一天晚上8點多，死者和一名女子，一前一后來到工地。這個女人是誰？這么冷的天，又這么晚，兩個女人到工地干什么？
經調查，警方了解到死者名叫娟子，今年37歲。民警迅速聯系上了娟子的丈夫，當他得知娟子被害，痛不欲生。他說，娟子是個善良有愛的女人，結婚十幾年，兩人都沒紅過臉，還有一個上初中的女兒，乖巧懂事。事發當晚，他出差在外，女兒住校。他實在想不出是誰殘忍殺害了妻子，請求警方一定要抓到兇手。
警方向大家出示了監控截圖，有人發現和娟子一起去工地的那個女人，是娟子的發小劉莉。警方撥打了劉莉的電話，可電話關機了。警方找到劉莉的同居男友馬強，他說劉莉出差了，他也聯系不上。聽說娟子出事了，死前還是與劉莉在一起，馬強喃喃自語：“不會吧？不會是劉莉！”聽了這話，警方警覺起來，難道娟子的死，和劉莉有關嗎？
在警方的追問下，馬強告訴警方，劉莉和娟子既是好友又是同事，前段時間在單位競爭上崗，兩人鬧了點兒矛盾。隨后，他還向警方說出他和女友劉莉的過往。
一年前，馬強因生意失敗，欠下一屁股債，未婚妻向他提出分手。馬強整日萎靡不振，靠上網排解煩悶。就在這時，他在網上認識了劉莉。
劉莉告訴馬強，她今年29歲，比馬強小一歲。聽說馬強生意失敗，劉莉一直耐心開導勸解他。馬強覺得劉莉溫柔恬靜、善解人意，在他人生的低谷期給了他巨大的鼓勵，便對劉莉心生好感。一個周末，兩人相約見面了。
看到劉莉長發披肩身材高挑，馬強對劉莉更有好感。可仔細一看，劉莉雖然打扮得很精致，但看上去還是比同齡人要大一些。劉莉看出馬強的疑惑，笑著說：“我可不像你前女友，有你養著，我什么都靠自己，當然飽經風霜啦！”
聽了這話，馬強很不好意思。想想自己的前女友，整天逛商場做美容，哪比得上劉莉獨立自強，便自我解嘲地說：“嗨！靠山山倒，靠河河干，靠自己才吃不完！”說著，馬強拉起劉莉的手：“如果你不嫌我沒房沒車又沒錢，我們一起打拼吧！”
劉莉沒有拒絕，她輕輕依偎在馬強的肩膀上，笑盈盈地說：“今天我來見你，就是想告訴你，我看中的是你這個人，我們倆有手有腳，靠自己一定行！”
馬強心里熱乎乎的，能找到一個這樣的女友，太難得了。很快，馬強帶劉莉見了父母，并提出去拜見劉莉父母。劉莉說她父母很開明，只要她喜歡的，娘家人都同意，對男方的家庭條件、彩禮之類的，也沒有要求，不用大老遠回老家見父母，只要見一個人就行了。
劉莉所說的這個人，就是她的發小娟子。劉莉說，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后來又在同一座城市打拼，現在還在同一個單位，情同姐妹，娟子就是自己的娘家人。三人一起吃了頓飯，娟子看馬強彬彬有禮，對劉莉也是鞍前馬后，很替劉莉高興。
就這樣，兩人的關系確定下來。馬強的父母把兩人的婚期定在了半年后。就在這時，劉莉又從娟子那兒得知了一個好消息：娟子的一個朋友因要出國，正以25萬元的低價轉讓一間涂料廠。馬強本來就是學化工的，畢業后一直想開辦一間化工涂料廠，可買設備搞研發至少要投入上百萬元，馬強家里條件一般，哪里有這么多錢呢？所以，這事就一直沒能實現。現在聽說有人低價賣廠，馬強興奮極了，這可算是撿了個大便宜。可轉念一想，他又犯起愁來，之前生意失敗，他已經欠下一屁股債，現在哪有錢買廠啊。
看馬強一籌莫展，劉莉說：“我一直炒股，賺了20多萬元了，我把股票賣了，幫你買廠。”馬強立刻回絕，說不想用劉莉的錢。可劉莉卻說：“咱倆都快是一家人了，哪里還分你的我的，到時不都是咱倆的？現在這么便宜，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就這樣，劉莉硬是拿出25萬元，買下涂料廠，交給馬強經營。馬強感動極了，他發誓要好好珍惜劉莉。可做生意遠沒有馬強想得那么簡單，還沒過幾天，工廠就出事了。
原來，當地政府因環保問題凸顯，下令整治環境，馬強的涂料廠因排污不達標，被政府限期整改，否則就要關閉。馬強急壞了，他急需配備新的機器設備和排污裝備保住工廠，不然買廠的錢就白花了。可算下來，整改還需要投入20多萬元。上哪兒弄錢呢？
就在這時，劉莉又帶來一個好消息，說娘家剛把30萬元的嫁妝錢給她了，正好可以讓馬強先拿去用。馬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覺得劉莉簡直就是天使，關鍵時刻總為自己排憂解難。除了感激，他真不知還能說些什么。就這樣，馬強的工廠經過整改順利通過了檢查。
工廠上了軌道，可馬強發現劉莉的脾氣越來越暴躁，經常在電話或微信中對什么人發脾氣，她和娟子之間好像也出了問題。有時候，娟子打來電話，劉莉明明就在馬強身邊，卻撒謊說她在外地。馬強覺得很奇怪，這個涂料廠可是娟子幫忙介紹的，好幾個大客戶也是她引薦的，劉莉不應該這樣對人家啊！
劉莉解釋說，她和娟子在單位競爭上崗，娟子在背后說她壞話。還說，如果娟子來找馬強說什么，讓馬強千萬別理她。馬強看女友在氣頭上，就答應了。可后來，劉莉和娟子的矛盾好像越來越大。現在娟子意外身亡，會不會與劉莉有關呢？
這邊，警方傳來消息，確認劉莉與娟子的死確有重大關聯。原來，警方在劉莉家提取到了她的指紋，經比對，與在娟子尸體上提取到的指紋一致。很快，警方在鄰近城市將劉莉抓獲。
剛開始，劉莉并不承認，可當警方把她帶到殯儀館，讓她辨認娟子的遺體時，劉莉一下子癱軟在地，失聲痛哭。在警方的詢問下，劉莉終于道出了她為了保住和馬強的愛情，殺害娟子的經過。
原來，劉莉現年37歲，離過婚，還有個4歲的孩子，根本不是她對馬強所說的29歲。她之所以說謊，是因為她離婚后，曾向原單位的一名男同事表白。可沒想到，對方竟然把劉莉的表白微信，發到了朋友圈里，嘲笑劉莉不自量力，離異有子還想和他在一起。劉莉無地自容，備受打擊，離開了原單位。
為了填補劉莉情感上的空白，娟子到處托人給劉莉介紹男友。可一聽說劉莉三十多歲，還帶著孩子，人家要么推脫，要么就介紹一些五六十歲的人給劉莉。劉莉的心情低落極了。娟子經常陪伴開導劉莉，說劉莉還年輕，總有一天會遇到一個好男人。
可劉莉心想，自己離過婚，又帶著個孩子，誰會愿意幫自己養兒子呢？想到這，劉莉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她決定隱瞞年齡和婚史，先處對象，等兩人好上了，對方離不開自己時，再道出實情。怕娟子不認同自己的想法，劉莉沒有告訴娟子。
就這樣，劉莉把兒子送回老家，交給媽媽，還換了手機和微信號，準備重新開始。正好娟子所在的公司招聘，在娟子的大力推薦下，劉莉順利入職，兩個人成了同事。
就在這時，愛情也來敲劉莉的門了。劉莉在網上認識了一個叫馬強的小伙子。聽說馬強生意失敗，又被未婚妻悔婚，或許是因為兩人都受過情感傷害，很快互生好感。可馬強今年才30歲，足足比劉莉小了7歲，還是個大小伙子呢。劉莉擔心馬強無法接受自己，她決定先和馬強相處一下，等兩人關系穩定了再道出實情。劉莉便騙馬強說自己單身，比馬強小一歲。
很快，兩人相約見面了。一見面，劉莉便被眼前這個一米八幾的個頭、濃眉大眼的馬強深深吸引住了。雖然馬強一再說，他沒房沒車又沒錢，但劉莉覺得，馬強為人誠懇，值得托付。馬強對劉莉也很滿意。兩人很快確立了戀愛關系。
劉莉的心里其實很不踏實，畢竟自己在年齡和婚史上撒了謊，該怎么收場呢？想來想去，劉莉還是決定找娟子商量。娟子一聽，極力反對，讓劉莉實話實說。
劉莉急哭了說：“我都快40歲了，如果說實話，肯定又和之前一樣被人甩了，難道你想讓我孤獨一輩子嗎？”
看劉莉痛哭流涕，娟子心軟了，勸劉莉說：“那你也要盡快跟人家說實話，如果他不接受你，就早點兒結束，不然遲早會穿幫的。”劉莉點頭答應，說一定找機會說出實情，還求娟子代表娘家人和馬強見個面。娟子答應了。就在劉莉準備向馬強說出實情時，一件事情的發生讓劉莉改變了主意。
原來，娟子和馬強見面那天，無意間聽說馬強是學化工的，喜歡鉆研化工涂料。事后，娟子正好有個朋友要轉讓涂料廠，便介紹給了馬強。但對方要25萬元的轉讓費，馬強無力支付。劉莉私下找娟子借錢，她知道，只要她開口，娟子一定會想辦法幫忙。
這也難怪，娟子與劉莉兩家從小就是鄰居。娟子母親去世后，父親再婚，后媽沒少欺負她。劉莉的父母看娟子可憐，經常讓娟子在自己家吃住，把她當女兒一樣養。只要劉莉有的，娟子一樣都沒少過，這讓娟子從小就對劉莉一家充滿感激。
果然，娟子二話沒說，東拼西湊了25萬元給劉莉。劉莉說，等工廠一盈利，馬上還錢。這邊，為了讓馬強念自己的好，劉莉故意說自己是把炒股賺來的錢，拿出來給馬強用。馬強非常感激，也加倍疼愛劉莉，三天兩頭給劉莉制造各種小浪漫、小驚喜。劉莉覺得幸福又甜蜜。
可沒想到，涂料廠因環保問題，又需要20萬元整改資金。劉莉只得再找娟子借錢。可娟子也是工薪階層，哪有這么多錢。情急之下，劉莉勸說娟子，作為單位的財務，干脆就挪點兒公款給自己用用，等工廠整改后，很快就能賺錢還款。
經不住劉莉的軟磨硬泡，想到劉莉好不容易找到如意郎君，又想起劉莉家人這么多年來給自己的關愛，娟子同意再幫劉莉一次。但她讓劉莉盡快還款，以免被單位發現。劉莉滿口答應。這次，為了讓馬強永遠都念自己的好，劉莉又騙馬強說，這是自己的嫁妝錢。馬強很感激，說一定要讓劉莉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劉莉心里像喝了蜜一樣甜。
其間，劉莉也曾想過，向馬強坦白自己離異有子，還大馬強7歲的實情，可每每看到馬強對自己體貼又溫柔，再加上兩人婚期臨近，劉莉實在怕生變故，每次話到嘴邊又咽下了，一直沒有勇氣說出口。
娟子聽說劉莉還沒跟馬強坦白個人情況，不停地催劉莉，說別結了婚還瞞著人家。劉莉卻說：“我自有分寸！你就別瞎操心了！”
其實，劉莉心想，反正兒子已送回老家，有媽媽帶，自己就和單身一樣。至于年齡，就說報戶口時，為了多分點兒父母村里的分紅款，故意把年齡報大了。等兩人結了婚，生了孩子，再見機行事吧，畢竟自己這是愛的謊言嘛。就在劉莉自認為一切都天衣無縫時，她卻接到了娟子的最后通牒，讓劉莉立刻還錢，但劉莉卻還不上了。
原本馬強的涂料廠整改過關后，生意不錯，馬強也提出要還錢給劉莉，可劉莉為表真心，硬是說支持馬強擴大生產，不急用錢。可沒想到，就在這時，涂料廠的現金流出了大問題。他們最大的采購商投資失利瀕臨破產，無力償還涂料廠近百萬元的貨款。這樣一來，涂料廠收不到貨款，又把原有的資金都投入到擴大生產上，缺乏流動資金，連買原材料的錢都沒有。眼看，工廠就要停工停產了。
距離娟子挪用公款已經近3個月了，馬上單位就要展開審計了，她心急火燎，不停地催劉莉還款。劉莉卻根本無力償還。娟子勸劉莉：“實在不行，就讓馬強把廠子賣了吧，能賣多少賣多少，以后還有別的機會！”可劉莉堅決不同意，說：“我跟馬強說錢是我的，他不知道是你借的，現在讓他賣廠，我怎么跟他說啊？”
聽了這話，娟子很不高興：“你究竟還要瞞多久啊？如果馬強知道你謊話連篇，他還會和你在一起嗎？我再給你幾天時間，你自己跟馬強說清楚，不然我去找他，把真相全說出來！”
看著娟子頭也不回地離開，劉莉一下子跌坐在沙發上。她不禁回想起自己和馬強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他那么陽光、那么努力，兩人那么幸福甜蜜，再過不久就要結婚了，自己所有的付出與堅持，就要有一個圓滿的結局了。
可現在，讓馬強賣廠，無異于要拆穿自己所有的謊言。難道告訴馬強，自己其實快40歲了，離過婚，還帶著孩子，錢也是娟子挪用的公款？如果馬強知道這一切，他會接受自己嗎？就算他可以，他的父母能接受嗎？如果兩人分手，自己苦心經營的一切不就全都白費了？可如果不聽娟子的，不賣廠，娟子把這一切都告訴馬強，自己又該怎么辦呢？
想來想去，她突然有了一個可怕的念頭：如果娟子死了，她就沒辦法告訴馬強實情了；而且借她的錢就不用還了，挪用的公款也不用給了，說不定娟子還會被認定為挪用公款畏罪自殺，一切就都不用再擔心了。想到這些，劉莉決定，除掉娟子，并想辦法造成她自殺的假象。
第二天，劉莉給娟子發去微信，約娟子晚上8點在公司附近的一個工地見面，商量挪用公款的事。娟子沒多想就答應了。晚上，躲在黑暗中的劉莉見娟子如約而至，趁其不備，用石頭向娟子的后腦狠狠砸去，娟子當場暈倒在地。為了造成娟子挪用公款畏罪自殺的假象，劉莉把娟子拖進了工地電梯，上到頂樓，把娟子推了下去。事發后，劉莉因為害怕，便跟馬強說有事外出，連夜離開了這座城市，到鄰近城市避風頭。
事情真相大白。在劉莉的指認下，警方找到了劉莉殺害娟子使用的那塊石頭，并在上面提取到了劉莉的指紋和娟子的血跡。
同時，警方也進一步提取到劉莉多次勸說娟子挪用資金供她使用的微信記錄，以及娟子挪用了單位30萬元并轉賬給劉莉的銀行流水記錄。
馬強得知真相后痛哭流涕，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把自己眼中那個天使般的女友，和殘忍殺害發小的殺人犯聯系在一起。他變賣了涂料廠，四處籌款共計80多萬元，交給娟子的家屬，爭取能讓劉莉得到寬大處理。
很快，公訴機關以故意殺人罪、挪用資金罪，將劉莉起訴到法院。法庭上，劉莉對故意殺人的罪行供認不諱，但她說挪用資金的人是娟子，不是自己。何況自己又不是公司財務，不具備挪用資金的工作便利和身份條件。所以，她不應構成挪用資金罪。對于劉莉的辯解，法院將如何認定呢？這就涉及一個法律知識點：教唆犯。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十九條第一款明確規定：“教唆他人犯罪的，應當按照他在共同犯罪中所起的作用處罰。”
其實，教唆犯就是用威脅、利誘、慫恿、唆使等方法，把自己的犯罪意圖灌輸給本來沒有犯罪意圖的人，讓他人按教唆人的想法，實施犯罪行為。這個教唆的人，就是教唆犯。
根據上述法律規定，我們國家并沒有教唆罪這一罪名，而是把教唆犯按照被教唆的人所犯的罪名，以共犯論處。本案中，娟子的行為無疑構成挪用資金罪，因她已經去世，無法再追究其刑事責任。但劉莉作為教唆的人，應按挪用資金罪的共犯論處。
鑒于娟子的家屬出具了諒解書，最終，法院判決劉莉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犯挪用資金罪，判處有期徒刑四年六個月；數罪并罰，決定執行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宣判后，劉莉跪倒在法庭上掩面而泣。為了追求愛情，她撒下彌天大謊，甚至唆使發小挪用公款，最終還將她殘忍殺害。為此，她也將付出沉重的代價，無法為父母盡孝、無法陪伴孩子成長。
馬強也來到現場。征得法官許可后，馬強和劉莉抱頭痛哭，他不停地責怪劉莉：“你為什么要騙我？你怎么能為了和我在一起，做這么多壞事啊？這樣的幸福能長久嗎？”劉莉不停地點頭：“我錯了，我錯了！”
劉莉追求愛情本沒有錯，但她為了追求愛情，謊報年齡、隱瞞婚史，甚至為了表忠心，唆使發小觸犯法律，終將她這艘以愛之名的小船，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而娟子，幫人報恩應當有原則、有底線，不能不計代價、不計后果，否則，助紂為虐終將害人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