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潯是典型的江南小鎮風景,雖入冬蕭索,卻難掩恬淡靜謐。
穿回的這一整年他唯一回來的那一次讓他膽寒……
雖然他是十年后的周同,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誰,更何況小周同還在……
那是正直夏季,日長夜短,他掐準了時間趁著落霞時分去,奶奶的習慣是這個時候已經洗好了澡,正會去河里洗衣服,他就提前到村頭橋埠不遠處的大柳樹下躲著。
粼粼波光浮著金、紅二色,一段段紅橙綢遠掛天邊。
逆光看去,斜長的影子貼著奶奶微微佝僂的身子剪影,悠悠走來。
村里的人都在一旁的涼亭里乘涼,相互寒暄著,不斷有村民陸續加入這支龐大的隊伍中,便是不加入,走過也總是笑呵呵的打聲招呼,揮手回家。
只有對周同奶奶,他們視而不見,而奶奶也早已習慣這樣的生活。
眼看著奶奶走下橋埠,一件件的搓洗著衣服,孩子們成群結隊的跑著,似乎是故意的,朝著周同奶奶所在的橋埠扔石子。
奶奶被濺起來的水進了眼睛,手上又都是肥皂,只得艱難的抬起胳膊擦了擦。但似乎不起作用,又擦了擦,自始至終沒有抬頭,似乎也沒有責怪那群鬧事的孩子。
周同忍無可忍,竄身而出。
幾乎在同一時間,一個年級大的婦人攔住了幾個孩子:“干嘛呢。去。樹上有知了,抓知了去!”
也在同時,一個纖瘦的少年的剪影出現在落日余暉下,非常熟悉!
周同急忙要往回躲,也許是慌亂,莫名奇妙讓什么東西絆了腳,結結實實的摔了個狗吃屎,迎來了那婦人和少年的目光。
還好是背對著他們。他抬頭掃到一旁村民外圍的豬圈旁的一條小道。扎了進去,貼墻聽著,見沒啥動靜,才偷偷又探了頭。
孩子們一聽抓知了撒腿就跑。
那婦人扒著欄桿。弓著身子,看著周同奶奶,壓低聲音道:“現在的年輕人都慣著,教不好。你多擔待。”
那夕陽下的少年邊跑邊罵,在婦人跟前站定:“這幾個崽子你們要是不會教,我幫你們教。不收錢。怎么樣?”
涼亭里好像突然沒聲了。
那老婦人緊攥著拳頭看著跟前發狠的小周同。
此時這個村的中心,乃至設個世界的中心似乎都只剩小周同,村民們是真的怕他。因為他真的什么都做得出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在小周同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小同,你別亂來!他姨,對不住……快回去吧。”奶奶邊擰著衣服起身道。
那婦人“哎”了一聲,掃了一眼小周同急急跑了。
小周同趕緊下了橋埠。幫奶奶擰干剩下的衣服:“下次那群崽子再惹你,”他故意提高了音量,“我就當晚去他家吃飯,好好謝謝那崽子。”
墻后的周同只瞥見了小周同一眼就覺渾身冰涼,不寒而栗。
你可以嘗試著閉上眼睛。想象著另一個自己出現在眼前的時候,也許是基因自帶,也許是靈魂深處的恐懼。人總是習慣性的害怕并想毀滅他。
他深深呼吸著。
自己的聲音再次傳來:“奶奶,走了,回家!”
等他再探頭,祖孫二人迎著余暉,小周同一手挎著盆,一手攬著奶奶,他的恐懼在慢慢消散,與此同時,心中某一個遺憾的深淵在被慢慢填滿。
在他的記憶里,這一年大部分時間周同除了跨鎮打工,就是回來陪著奶奶。村民們的孤立他們早就習慣,因此也不覺得有什么,總體來說過的安單而又平淡。
如今奶奶正康健。小周同也還陪在她身邊。似乎不打擾他們是最好的選擇。掛念一個人也不用非帶天天拴在身邊,只要奶奶好好過著就足夠了。
這次來,周同依舊將自己裹得很嚴實,這時候的小周同應該已經到了余城,在費力的找工作。江南的小村都是沿河排列而建,周同從村后頭很順利繞到了自己家。
剛過午,奶奶應該是在睡覺,瞇上半個小時她就會起來洗碗掃地,將家里的活都收拾了,而后再去地里忙活。
周同來到后窗,才發現原先被熊孩子打碎的玻璃窗已經被修復,而且還似乎換成了鋼化玻璃,透過玻璃往里瞧,果不其然的奶奶正睡得安詳。
他努力回憶著,自己當年走的時候這玻璃還是破裂的,怕寒風吹進來,只得釘上了一塊撿來的大棚塑料布。這才沒幾天怎么就換上了這樣好的玻璃?
他扯了扯后門,發出了嘎吱一聲,觸電般的松手又同過窗盯著睡覺的奶奶,見她沒被吵醒才松了一口氣。
他掃了一眼周圍,一個人影都沒,入了冬除了上學和上班的,都乖乖縮在家里。
順利繞到了前屋,進了家門。
土夯的墻上還有春夏蜜蜂打下的光滑的圓洞。梁上架著的稻草已經掛上了縷縷蜘蛛絲,成了他們捕食的天堂。
前堂正中掛著褪色嚴重的吉星高照大掛像,畫中吉星正慈眉善目地看著周同,供桌上正中放著一個木頭盒子,里面放著幾個折成笏一樣的紙片,隱約看得出里面提著一些字,兩側是一對蠟臺和常年不倒的香爐。他曾在這過了十來年都沒這一會看得仔細。
往里就是廚房和飯廳一起的一個小間,本地人都叫燒火間,再里頭就是祖孫二人睡覺的地方,隔了兩間剛剛能放下兩張單人床的小屋。
誰知周同剛跨進燒火間,正正迎上了奶奶披著衣服出來,他下意識般轉身要逃,身后奶奶的身影將他定在了原地。
“你來了……以后別鬼鬼祟祟的,小同都去城里了,沒事兒的,你有空去看看他,別叫他曉得了就行。”奶奶一邊說著一邊走進了灶膛,“還沒吃飯吧,馬……馬上好。”。
此時的周同只得乖乖定在了門框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看來奶奶把他當成另一個人了,他都裹成這樣了也只有身形穿著能給奶奶帶來信息,知道這個人是誰了吧。
“站著干什么,坐下等著!”
周同靈光一閃,盡量扭曲著聲音:“我,肚子疼……”而后一閃就閃到了臥室,開了后門正要溜出去,見不遠處一個帶著帽子裹得嚴實的人正朝著這面來,他隱約覺得,奶奶要做飯吃的對象應該就是他。
“我出去繞一圈。”他壓低聲音朝著前屋喊道,而后手腳麻利的通過一旁的木梯上了閣樓。
本以為閣樓會想小時候一樣布滿灰塵,結果灰塵是有,卻似乎是打掃沒多久。
奶奶聞聲進來,正正看見大開的后門和將將立在后屋不遠處的黑衣人。
她朝著那人招了招手:“別晃了,快進來。”
那人先是一愣,而后點了點頭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