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天氣轉涼。

“今天是個好日子。”老公邊切著

北方夏季燥熱的天氣漸漸遠離。我和丈夫推著三個月大的女兒在公園散步。

出門前，丈夫狼吞虎咽吃了四分之一個西瓜，這會正著急往公園里的廁所里面趕。

公園里的人很多，但我自從懷疑以來，早已不在乎自己的外貌，這次出門也只是穿了一件連衣裙，帶著一頂MLB的漁夫帽，素面朝天。

公園里人來人往，也有很多小年輕的我推著嬰兒車，不緊不慢向前走著。

凌晨2:30分。

三個月大的女兒剛吃完了夜奶，已經哄睡。

床上的丈夫也已經鼾聲四起。我卻拖著疲憊一天的身體坐在了電腦前面，試著寫下那早已塵封在腦后的記憶。

盛夏的蟬鳴會一直持續到深夜里，將會是宿舍打鬧、溫習白天的功課、討論某個男孩子或女孩的話題時最合適的伴奏，這也將是高中生們最獨特的記憶。即使過去多年，每每聽到這蟬鳴，高中那些畫面依然會清晰投映在眼前。

期末考試以后，大家短暫的松了口氣。操場上，是三三兩兩的下了晚自習散步的學生。盡管已經是晚上十點，但空氣依然燥熱不堪。

水泥混凝土砌成的看臺上，有一棵從墻外自然生長的桑樹，樹冠茂盛，長勢喜人，正好遮住了光禿禿的看臺。在這樹冠下，有一男一女挨得很近。在這黏膩的夏日，空氣里充斥著青春荷爾蒙的味道。

兩人極其珍惜下了晚自習的這半小時的時間。男生不滿足拉手，伸長了脖子想親吻女生。女生把臉湊過去，說只能親臉。男生并不滿足，想上手摸女生的大腿，但被女生擋住。男生問，怎么，不愿意？女生含混其詞，說不喜歡桑樹的味道。男生覺得女生是在找借口，兩人都已經確認情侶關系，怎么就不能親嘴摸腿。所以，男生有了點脾氣。

此時，操場上，有人在大聲喧鬧，尚進！太陽在西邊出來了，你這學霸竟然也在操場上遛彎？！接著是一陣大笑。

女生聽到了操場上的聲音，心想，尚進，這個名字可真奇怪。

男生還在不依不饒，女生心里一橫，吻就吻吧，又少不了一塊肉。女生剛閉上眼，一道刺眼的光照過來，緊接著是一個男人喊話的聲音：“那倆人！哪班的！”，是執勤的老師。

男生一見暴露，蹭的一下，撒腿就跑。女生也朝相反的方向跑去。一時間，執勤老師不知道應該去追哪一個。

安婧跑到“女生之家”宿舍后，正好趕上宿管阿姨要關門，安婧從門縫里擠了過去。阿姨看著安婧奔跑的背影，抱怨了幾句，干嘛去了，跑成這個樣子。

第二天上午，下了一陣小雨，空氣的濕度增加，氣溫沒變，更覺悶熱難耐。數學老師腋下夾著試卷從辦公樓匆匆趕往教學樓。

安婧坐在教室的中后位置，此刻內心惴惴不安，不是因為昨晚差點被執勤老師抓個正著，而是本學期期末考試的成績已經出來了。此時，課代表正在把本學期期末考試的試卷發給大家。

班主任抱著胳膊。站在講臺上，神情嚴肅，在他后面，墻上貼著的牛頓和馬克思反而顯得和藹可親。班主任是個四十歲的中年數學老師，深深的法令紋讓他看上去不茍言笑。

語文、生物、政治、地理、英語……一共八門課程的試卷發到了安婧手上，每拿到一門，安婧的心臟溫度就下降五度。等八門課程成績全部到手，安婧的心臟溫度已經降到了零下。

班主任開始針對這次考試成績講話，他講話有個特點，總分總結構。先總結班級考試成績，位于本年級二十二個班中的倒數第五，比上此考試進步了一個名次，并定了一個目標，下次考試爭取到學校中游。緊接著，分別表揚了此次學習進步的幾位學生。勉勵他們再接再厲。對于成績退步的學生，班主任則希望加倍努力迎頭趕上。最后則是針對學生的處境，深入簡出地分析了高二這個階段在人生中的重要地位，希望同學們可以抓住機遇，掌控人生。

安婧很驚訝班主任竟然沒有把自己當成反面案例來提，畢竟自己的成績從班級第八降到了班級第三十二名。用一落千丈形容再恰當不過了。

安婧腦子里正在想著是不是班主任還不知道自己的排名的時候，班主任叫了安婧的名字。

安婧條件反射般站了起來。在她身后，是前兩天剛貼上去的紅色條幅，文字還是安婧想出來的，上面印著“珍惜時光，力爭上游，分秒必爭，決勝高考！”

“你出來一下。”班主任講完這句話轉身離開了教室。

周圍的同學都幸災樂禍般看著安婧。因為他們知道，小問題老師當堂就批了，單獨被叫出去，肯定不是簡單的事。

跟在班主任后面，看著班主任略微開膠的鞋跟，安婧思緒似乎又有些開小差，班主任工資不高嗎，為什么舍不得給自己買一雙新鞋，似乎整個夏天班主任就穿這一雙鞋。靛色的藍網格，橡膠底，不知名的logo印在上面，已經洗掉了一半。想著這些，意識到自己想遠了，便快速回到正題上，需要快速地想如何解釋自己成績下滑的原因，說自己媽媽病了？這個似乎聽上去有些可信。然后再打個包票，說下次考試成績一定會迎頭趕上。班主任一聽，肯定會覺得有醒悟有沖勁，這事就這么過去了。甚是機智。

但晚上媽媽那邊怎么解釋，她不得生吞了自己？安婧這樣想著，不管了，先解決完棘手的問題再說吧。

“萬老師，你們班考得怎么樣？”一進辦公室的門，隔壁班的女老師就問。臉上還帶著我們考的一定比你們好的自豪感。

“還行，進步了。你們怎么樣？文老師。”萬老師附和著。

“我們不太行，上次第三，這次還是第三，原地踏步啊。”文老師雖然語氣上惋惜，但是臉上沒有絲毫的不快。

萬老師跟著笑笑，“你忙。”

文老師夾著試卷走出辦公室，此刻辦公室里只有萬老師和安婧兩個人。安婧能聽到墻上鐘表秒針走字的嘖嘖聲。

萬老師一言不發，安婧率先打破沉默：“萬老師，這次考試我是沒考好，成績下落的嚴重，是因為我媽媽病了……”

“先不說考試的事。”萬老師抬起頭看著安婧。安婧有些驚訝，不說考試？

“你是不是談戀愛了。”萬老師口中一字一字講出，每一字是顆子彈，擊中安婧突突跳動的心臟，血腥殘忍。

“沒有啊。老師，我沒有談……”安婧反射性否定，但內心已經慌了神。

萬老師拿出手機給安婧看，手機屏幕上，一男一女在強光的照射下正在倉皇起身，男生只能看的見背影，女生正好能清晰的看出樣貌，就是安婧本人。

那時，諾基亞N95手機剛發布沒多久，在校園里面炙手可熱，雖然不便宜，但趕時髦的學生幾乎人手一部。當然拍照也極其清晰。

一定是當時坐在不遠處的那個學生趁機拍下來的，這個賤人！安婧心里咒罵著。但鐵證如山，安婧不知道如何狡辯。腦子里在極短的時間內過了無數種借口，什么討論學習，什么偶遇，什么老同學聚會，但都離譜至極，沒有一丁點說服力。

“那個同學是誰？”萬老師問得嚴肅。

“啊……”安婧含混其詞。

“我知道你不想說，也不勉強。你不說也可以，學校肯定會調查清楚。但你得先叫家長來一趟了。”萬老師的平靜讓安婧意想不到。

“叫尚進。”安婧一聽要叫家長，立馬說了一個名字出來，但名字一出口，安婧就有些后悔，自感覺自己也太沒底線了，老師稍微一嚇唬，自己就全招了，這要是在戰爭年代，不幸當了俘虜，那肯定是抗不過一輪的嚴刑拷問，成為第一批漢奸。當然，好在是“尚進”不是那個男生的名字，而是安婧隨口講出來的，當晚在操場上聽到這個名字，安婧感到特殊，就記住了，沒想到現在脫口而出。而這位叫尚進的兄弟和自己無冤無仇，甚至都沒有一面之緣，真是對不住了。

萬老師表情有些驚訝，“你確定叫尚進？”

安婧表情不可置否，確定。萬老師點頭表示知道了。

安婧問能不能不叫家長？萬老師說家長肯定是得叫的，況且這個不是他能說了算的。現在學校正在大力整頓早戀，這是撞槍口上了。

萬老師讓安婧先回去，等著學校的下一步處理。

離開辦公室的時候，安婧看到了文老師的座位旁邊掉了一個黃色的絨布頭花，安婧彎腰撿起了那個頭花，放在文老師的辦公桌上。

回教室的路上，安婧努力讓自己表現出一副鎮定的樣子，調整呼吸。只要快速通過過道，進準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同學們便不會在意。此時，英語老師正在講閱讀理解，安婧突兀地出現在教室門口，不出意外，教室內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停了下來，目送著安婧回到自己的座位。

剛落做，后桌坐著的一個男同學拿指頭捅了捅安婧，問，聽說你談戀愛了？然后后面一片竊笑聲。安婧回頭回了一句：滾蛋！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英語課剛下課，同學們三三兩兩湊在一起開始傳安婧談戀愛的事情，以及戀愛對象是尚進。兩個課間的時間，這件事已經傳遍了整個校園。而且事件的過程經過了眾人的讀解和再創作，已經變得面目全非，或者叫不堪入目。安婧和尚進兩人儼然成了校園初嘗禁果的代名詞。

作為“鼓中人”，安婧倒沒有聽到太多的流言。所以，接下來的時間，安婧一直努力把自己的心思法集中在課堂上。此時戴的她無法抑制內心的忐忑，一方面，學校要處理了自己，怎么處理，開除嗎？自己當年從縣城中學考到市里這個全市排名第一的高中可是費了不少力氣，不知犧牲了多少腦細胞，如今自己還沒畢業就要被學校開除，自己的人生是不是毀了。另外一方面，自己的母親要來學校，以母親的性格，可能自己“命不久矣”。最后就是，這個叫尚進的兄弟，為了保護他，只好犧牲你了，誰讓你晚上這么大搖大擺在操場，恰好被人叫出名字，恰好又被我聽到，名字還這么好記，簡直是天時地利人和，要怪就只能怪你爸媽給你起了一個好記的名字。

安婧知道拖尚進進來只是緩兵之計，并且露餡是早晚的事。自己做的決定，總歸這一切的后果還是自己要承擔起來的，這是從小爸爸就教給過她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