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光耀聽見老爹憂心忡忡地呼喊，他內心毫無動搖，箭矢搭上長弓，事已至此沒有回頭路。

他手持手電，堅定地向北行進。

幾個鄉親都抵達各自的方位等待，趙叔面色從容，手持火把，另一只手撥開遮眼的氣根，往西側的密林鉆，他還背著一個蛇皮袋，蛇皮袋鼓鼓的，不知道裝了什么。

林光耀環視一圈，各個方位都有一位鄉親遙相呼應，唯獨沒有瞥見大哥的身影。

他疑惑，擔憂，最后驀然放心，大哥極大可能被派去最外層。

自己才十八歲，是眾人眼中的小孩，被王建國派到里層冒著危險驅趕野豬，王建國不可能不顧一絲同鄉之情，鐵心把兄弟二人加上老爹都置身于風險。

林光耀繼續環視，他內心疑惑，居然沒見著老爹，按理說老爹正值壯年，該被安排在內層驅趕野豬。

他心中很糾結，一方面如果老爹被安排到外層，他無法照顧到老爹的情況，內心難免緊張。

另一方面，如果王建國安排老爹進入內層驅趕野豬，他又害怕橫生變故，比如野豬依舊直沖向老爹，使得上一世的悲劇重演。

內心懷著憂忡和糾結，林光耀伸長脖子，瞇著雙眼穿透黑漆漆的空氣，四處打量。

“老爹！”

林光耀身軀一震，他遠遠見到一個不高不矮的身影在林間艱難穿行。

這個身影一步邁出，并不果斷，右腳在半空懸浮一霎才試探著下落。

一顆攀爬著綠藤的歪倒的老楊樹徑直橫在身影面前，這個身影靠近老楊樹丈把的位置才堪堪轉身。

林光耀睜大眼睛，他知道父親有嚴重的夜盲癥，這種作態不可能有假，就是父親無疑。

林光耀嘆息一聲，他仰天，父親是個執拗的人，想讓他去最外層做所謂的“兜底工作”實在為難。就算視力嚴重下降，他也想著往內層走那么一遭。

“老爹！”

林光耀也顧不得老爹的埋怨責罵，他用隨身刀子劃開旁斜恒逸的灌木，硬生生從灌木堡壘捅開一條道。

林國聽見林光耀的聲音，臉龐肉眼可見地光彩起來。

他瞇著眼睛迫切地環顧火光和黑暗夾雜的叢林，最后見到遠遠的火把搖搖晃晃，由小及大，一個身影舉著火把哼哧哼哧地搗碎黑暗，迫近他身前。

他的臉色猛地一硬，雖然看不清臉，但他無比確信，這是他的兒子林光耀，驚喜過后，他內心深處燃起一陣無名的火，他難以遏制地舉起手。

林光耀對林國舉起的手視而不見，他愣愣地站在林國面前，直直盯著林國。

老爹喉頭擠出一道濁氣，他嘆息，頹唐地垂下手。

“罷了，年輕人不稀罕老頭子說教，老頭子也不懂年輕人的想法了。”

林國晃晃腦袋，嘆息一聲。

“老爹，你沒跟王隊長講明你的眼睛嗎？和他講明清楚，他必然不會強迫你進到里頭驅趕野豬的。”

林國露出微不可聞的微笑，旋即收斂，語重心長的說道：

“小子，我們這個時代的老家伙或多或少都有些眼睛的毛病，他們不照樣趕野豬，不耽擱事。不能就我要搞特殊啊。

而且，這只野豬肉咱們能挑三份，光輝在外頭了，哪能老頭子也在外頭。村里人不會詬病？不成！”

林國說著，語氣陡然嚴肅。

“村里人背后戳脊梁骨還是其次，人得對得起良心，至少我是這樣尋思的，當然我老了，可能說錯話。”

林光耀張張嘴，卻說不出任何話，他知道父親說到這個境地，已經全無回寰的余地。

林光耀悶悶地誒一聲，他話鋒一轉。

“老爹，你這雙眼睛看山路不容易，我牽著你走，你到哪個位置。”

“東北。”

林國沒有推辭，嘴里吐出兩個字。

林光耀豁然轉身，他正好在北邊！

他看向林國渾濁的眼睛，像是泥沙飛揚的水潭，認不清水潭里的魚。

林光耀看不見林國眼里的情緒，只能偶爾瞥見魚鱗的反光。

他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什么村里人的詬病都是空口之說，虛得像老爹半夜從炕上爬起來往田里屙屎，指著坍圮的前院，說一百年前是一處皇陵。

林光耀知道，老爹只是擔心他的小兒子，小兒子在北邊，他就在東北邊，能看見小兒子，僅此而已。

“咱們走老爹。”

林光耀沙啞著聲音說道。

他握住林國粗糙的手掌，林國的手指根下方有四個老繭，手指肚手掌也粗糙干燥，這是他年輕時手握鐮刀，虎虎生風揮舞的過去。

小兒子牽著父親的手，一頭莽撞地闖進東北的灌木叢，林光耀整個人擋在林國的前方，像林國年輕的時候一樣，虎虎生風地破開灌木叢。

直到林國松開林光耀的手，笑罵道：“臭小子，就帶我到這里吧，你趕緊回去，隊里人該等著急了，圍獵野豬需要迅速，果斷，容不得一點差錯。”

林光耀一笑，他環顧四周，五個方位各有一處燃燒的火把，代表隊里一個人已經就位，越過五束火把，他隱約望到更遠處的兩個火把，其中一個是大哥。

還有東邊，挖了一整條陷阱的王建國，他將深坑陷阱表面鋪上一層枯葉和干草，因為野豬十分聰明，會繞過顯而易見的深坑。

王建國沒有打火把，東邊一片黑暗，用以迷惑野豬，營造東邊安全的假象。

不多時，林光耀在北邊就位，他目光逐漸嚴肅，右手高舉火把。

家里的獵犬匍匐在腳邊，濕潤的鼻頭翕動，吐出舌頭，時不時望向朝東開的山坡土洞。

“嗶！嗶！嗶！”

王建國吹響哨子三下，尖銳的哨聲劃破山林積蓄已久的平靜。

林光耀莫名緊張起來，他前世也參加過圍獵野豬，但這次他雙腿發軟，想撒泡野尿。

他轉頭，看向東北方向，火把下的陰影里，林國也轉頭望向他。

野豬洞口有一個村民，將火把向下，點燃一袋干草和樹枝，迅速塞進野豬洞。

大量刺鼻的干煙從洞口飄散，整個洞口霎時間煙霧繚繞，煙熏火燎。

“咕噥咕噥”

一陣嘹亮而尖銳的叫聲從野豬洞里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