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罷晚飯，眾人圍著餐桌談天。
月亮升上枝頭，素白的月光打在雕花的門楣，朦朧地映下盛開的花卉。
八十年代農村人家一向睡得很早，林光耀一家也不例外，約莫八點鐘就熄滅煤油燈，各自回屋去。
因為睡過黃昏覺的緣故，小安小花直到九十點，依舊眨巴一雙大眼睛，在屋子里又吵又鬧，惹得張秀英爬起來點了煤燈，一陣影影綽綽之后，屋里終于熄火，回歸平靜。
林光耀雙手枕著腦袋，聽著隔壁屋的吵鬧，張秀英怒罵，小安哭爹喊娘，最后變得安靜，趁著久違的安靜，林光耀沉沉睡去。
“小叔小叔。”
天蒙蒙亮，林小花與林小安進到林光耀房間，圍繞他的床頭。
“太陽曬屁股咯，太陽曬屁股還不起床，睡得跟豬沒差！早晚變成一頭豬！”
林小安故意粗著嗓子學張秀英講話，又推了推林光耀的身子。
突然，大嫂張秀英探進房間，手提冒著熱氣的鍋鏟，惡狠狠地指著林小安。
“臭小子我打不死你，學俺講話。”
林小安霎時間啞火，他一溜煙跑到床的另一面，躲到林光耀身后，給張秀英做鬼臉。
林光耀此刻轉醒，他揉揉眼睛，自然感受到周圍的雞飛狗跳。
“起來洗臉洗手，準備吃飯。”
嫂子張秀英見林光耀醒了，撇撇嘴，又用鍋鏟指了指林小安，丟下一句話，走出屋門。
林光耀翻身，面朝林小安，林小安正撓撓腦袋，滿臉不屑一顧的表情。
“小安，天都沒亮，你看看掛鐘，剛敲完四聲沒多久。”
林小安哼一聲，說道：“明明小叔比我還懶，昨晚老媽哪有道理說我晚上不睡，起床最晚。我明明起得最早，我決定了，每天都要叫你們起床。”
林光耀捂住耳朵，翻了個身，屁股朝著林小安，悶悶說道：
“你能堅持兩天就謝天謝地了。”
“小叔，你說今天要去鎮上換小狗，你騙人，你還在睡覺！”
小花湊上來。
林光耀眼睛剛閉上，林小花直接把林光耀眼睛扒開，頂著大圓臉，黑寶石般的大眼睛湊近林光耀。
“我起床，我起床還不行嗎？”
林光耀嘆息，穿衣，下床。
他走出房門，后面跟著兩個跟屁蟲，蹲在院子里洗漱。
林光耀百無聊賴地左右看，總尋思院子咋安靜得唬人。
水缸擺放原位，石磨塞在角落，蓑衣和篦子懸掛鋼釘上，水井轱轆往下滴水，嗒嗒作響，一切井井有條。
“咦？”
突然，林光耀瞪大眼睛，揉揉雙眼，發現院子角落空無一物，狍子不翼而飛，甚至連狗鏈子都消失不見，只剩下鑲嵌在土墻里的環頭。
“狍子呢？啊？昨晚有小偷？小安，你有沒有見到狍子哪去了。”
林小安攤手，搖頭。
林光耀快步走進餐房，早飯是一成不變的窩窩頭夾咸菜，最多再加兩片鹽腌肉。
老爹等人正津津有味地嚼窩窩頭，有兩片鹽腌肉夾窩窩頭就老得勁了。
眾人臉上絲毫沒有異樣之色。
林光耀覺得不對勁，看著眾人的神情，難不成一個人都沒注意狍子丟失。
“老爹！”
“光耀啊，終于舍得離開床了，坐，給你留了半片鹽腌肉。”
“老爹，院子里的狍子被人偷了。”
老爹聽見偷字，立馬皺眉，又聽見狍子，眉頭舒展，他擺手，示意林光耀坐下吃飯。
“還以為啥事兒呢，別瞎尋思，把心放敞亮，你先找找你哥，在不在？和他講去。”
林光耀愣住，他扭頭四顧，其他人都在，唯獨不見大哥的蹤影。
“你懶被窩，起得晚，哪搶得到集市上的好位置，你哥帶著狍子和昨天采的幾株棒槌先走一步了。”
林光耀尷尬地摸頭，原來就他起得晚不知道這回事。
他頓時臉紅，干咳兩聲，端起稀飯嘩嘩地喝。
林光耀吃罷飯，準備立馬動身，追上大哥。
這時，林小安和小花齊齊拉住他的左右手。
“小叔，帶我們倆一塊去唄。俺要去看俺的棒槌，它可是我的寶貝兒！”
“小叔，我...想最后看一眼狍子，它要走了，我舍不得它，我要送它走。”
小花小安又整得林光耀頭大。
“小安小花，你倆給我滾回來，又想去湊什么熱鬧，長兩只腿就這么閑不下來？昨天剛下山哩！”
張秀英繞著圍裙，雙手叉腰，怒目圓睜，點兩個小孩的腦袋。
小安小花頓時啞火，偷偷藏到林光耀身后，低著腦袋不敢說話。
“秀英，讓孩子們去哩，捆著綁著拴在身邊有啥用啊？”
林國抽旱煙，煙槍敲擊地面，將煙灰倒出來，敲得震天響。
“老爹，小安小花跟著光耀去集市，三天兩頭往外跑，能學啥好？”
林國皺眉，吸口煙，說道：
“我早些時候把光耀硬牽在家里，你看他那時候學了啥好，算了吧，令他們出門看看，長長見識。”
林國已經做出決斷，張秀英張張嘴，吞下言語。
“太棒了！”
林小安像脫困的野馬，高舉雙手沖出家門。
“好耶！爺爺我愛你！”
林小花邁著小腿，開心地撲進林國懷里。
林國笑得合不攏嘴，平日嚴肅的表情消失不見。
“嫂子，你放寬心，有我在，小安小花惹不出岔子。”
林光耀誠懇地說道。
張秀英聞言，哼一聲，走進廚房繼續忙活。
林光耀剛邁出一步，老爹突然拉住林光耀，咬咬牙，塞給林光耀一沓兩毛錢，大概有十張。
“好不容易去趟集市，得勁玩兒。”
林光耀看著手中靜靜躺著的皺皺巴巴的幾張兩毛，說道：
“老爹，我和大哥把昨天的山珍賣了，就有余錢花了。這把零錢你自個放著吧。”
“賣了得來的錢，是憑你自個掙來的，不是俺的錢，俺給你零錢花是另外一回事。”
林光耀鼻頭頓時酸了，他眨巴眼，回道：
“好嘞老爹，我接下了，保管令小安小花玩的舒心。”
“嗯，走吧走吧。”
老爹擺擺手，繼續抽起煙鍋，頓時煙霧繚繞。
林光耀攥緊一沓紙幣，離開家。
小安和小花正蹲在路旁，拿著根茅草挑逗螞蟻窩，把茅草插進螞蟻洞口。
“小花小安，咱們走。”
林光耀和小花小安，走上四通八達的土路，前往志英鎮。
志英鎮離黃龍村有一個小時的路程，不過大哥已經先行前往鎮上的集市，林光耀可以帶著兩個小孩子走走停停，不必著急。
林光耀等人在村里的泥土路穿行，沒走兩步，小安眼睛冒出驚恐，他拉著小花的衣服，躲到林光耀的身后。
“小叔，路中間有一只大鵝誒，它在看我，它朝我過來了，是不是對它做鬼臉的那一只，好記仇！”
“嘎嘎嘎！”
林光耀抬頭，一只大鵝直愣愣朝小安跑過來，仿佛仇人見面分外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