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急匆匆穿過枯枝敗葉，不管野玫瑰的刺勾破勞動布褲子，連打草驚蛇的念頭都扔到一邊，一心只想著把孩子抱出來。

林光耀早瞪大眼睛，千思萬想也搞不懂樹林里咋會有哭泣的小娃子，但一個娃子就活生生立在林光耀眼前。

孩子小臉雀黑，泥土和灰塵捂得看不清原先面貌，身穿粗布衣服，已經(jīng)被樹枝和灌木的刺勾破，成一塊塊布條狀，腳上的千層底布鞋沾滿泥土和草葉。

孩子右手拿一根木棍，邊哭邊不斷揮舞，驅(qū)趕蛇蟲。

林光輝滿臉心疼地把站在樹叢中央的娃娃抱出來。

大哥邊走邊咋舌，拍掉孩子沾在衣服上的山螞蝗。

“娃呀，你這是咋弄的呀，衣服成布條了，你是迷路了還是讓拐了跑出來的。”

回應(yīng)大哥的只有陳志多的哭聲，他摟著大哥的脖子，原本輕微的哭聲不見，轉(zhuǎn)而撕心裂肺地哭。

“誒誒誒，別哭了嗷寶貝！”

大哥手足無措，手忙腳亂。

林光耀往周邊的灌木采摘三顆野藍(lán)莓，小巧圓潤，晶瑩如藍(lán)寶石。

他將野藍(lán)莓塞進(jìn)陳志多的手里，哄道：

“孩子別哭，要迷路了兩叔叔在呢，給你送回家；要是被人拐子抓了，現(xiàn)在也安全，碰到人拐子兩叔叔一槍給他腦殼嘣了。啊，別哭了嗷寶貝，你叫啥名？家住哪？”

陳志多哭聲漸漸小了，他掙扎著脫開光輝的手臂，踩實(shí)地面。

他默默遠(yuǎn)離林光耀兄弟倆，紅著眼睛警惕地看向林光耀，右手還緊握木棍，若有若無防范林光耀。

“俺真不是啥壞人，叔叔家就在山下的黃龍村。”

陳志多聽見黃龍村，眼睛發(fā)亮，但是依舊呆立不動，只是木棍稍稍落下，微不可聞地說道：

“陳志多?！?

林光耀眼神飄忽，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他在哪里聽過。

林光耀費(fèi)盡心思，終于想起，他前往國營商店購買粗鹽的時候，一個老頭子帶著小男孩買玉米面，老頭管小男孩叫“志多”。

他猛地一拍腿，嚇陳志多一跳，陳志多又把木棍立起來對著林光耀，瑟瑟發(fā)抖但表情堅(jiān)毅，一副拼死拼活的架勢。

“志多，你是不是有個爺爺?！?

陳志多驚訝地瞪大眼睛，他停住緩緩后退的腳步。

“我認(rèn)識你爺爺?！?

林光耀臉不紅心不跳，隨口胡謅，見過就是認(rèn)識。

陳志多已經(jīng)相信八成，林光耀又把他爺爺陳強(qiáng)兵的樣貌描述出來。

陳志多直接扔下木棍，撲進(jìn)林光耀懷里，泣不成聲。

林光耀輕撫陳志多的背，陳志多哭聲漸小。

“志多，你咋還走丟了，爺爺呢？”

陳志多搖頭。

“不...不曉得，我和爺爺走散了，他說去逮野兔，但是一直沒回，我去尋他，尋不見...”

林光耀松口氣，幸虧不是被拐走，不幸中的萬幸。

這時，大哥牽著小安走近，他向林光耀了解情況。

“咋辦，總不能擱這里等吧，山里這么廣袤，而且這條道人跡罕至，他爺爺要找根本找不見的。”

林光耀抬頭，天邊火輪只剩三分之一露在山外。

“先回家，大不了找豐年問問，他好似認(rèn)識志多爺爺?shù)淖∷揖陀浀盟≡蹅兏舯谖靼洞??！?

林光耀湊近大哥，在他耳邊低語。

大哥頷首，這能先回家了。

林光耀背著陳志多，大哥一手扛狍子，一手牽林小安，加緊速度下山。

終于，幾人在天黑之前險(xiǎn)而又險(xiǎn)溜下山，林光耀扶著波棱蓋喘氣。

“再晚點(diǎn)得聽見青皮子吼了。”

大哥扛著狍子，壓力更大，臉色漲紅，汗水浸濕后背，惹得最里頭的褂子緊貼皮膚。

幾人沒停步，他們歇步子慢慢走，很快遠(yuǎn)遠(yuǎn)見到村頭的老槐樹。

見到老槐樹就說明回村了，林光耀松口氣。

幾人經(jīng)過老槐樹，橘紅色的夕陽拉長房檐，又把眾人的影子一同拉長。錯落有致的土坯房升起炊煙，帶著柴草的味道，彌漫村子。

林光耀終于放松，和扛著鋤頭戴著草帽的黝黑老農(nóng)打招呼，女人手提竹籃，頭發(fā)簡單地挽在腦后，頗為好奇地打量陳志多。

林光耀頗為感慨地回頭望，山巒輪廓變得模糊，像倒映水面又被打散的水影。

不多時，眾人走到家門口。

“大哥，你帶著志多回屋里，我去找豐年，他識得志多的爺爺?！?

“行。”

陳光輝拉扯著臟兮兮的陳志多進(jìn)屋。

林光耀則走進(jìn)隔壁趙叔叔家。

趙叔家還沒點(diǎn)上煤油燈，夕陽穿透窗戶尚且照亮前堂，趙豐年正坐在板凳上瞇著眼睛聽村頭的廣播話劇。

林光耀聽出來正在唱《佘太君辭朝》，村頭廣播恰好唱到，佘太君在金殿上對宋主說：“常言說無事不登三寶殿，來到金殿有何本？”

“豐年！”

“稀客臨門啊。”

“改不掉文縐縐的毛病。”

林光耀撇嘴。

林光耀直戳了當(dāng)?shù)卣f道；

“我今個上山，擱山里頭撿了個小孩?！?

趙豐年猛地睜開眼，他站起來。

“被人拐子拐上山的罷？”

“迷路的?！?

趙豐年呼出口氣。

“幸好幸好，誰家小孩？”

“咱們?nèi)ベI鹽的時候，隔壁老頭子的孫子陳志多，你不是認(rèn)識他嗎？”

趙豐年可謂瞠目結(jié)舌，他撓撓頭，說道：

“有這樣的巧合，我懂了，事不宜遲，我去往西岸村一趟，你回去安撫下小孩子的情緒，給他說一刻鐘不到，他爺爺就來尋他?！?

林光耀點(diǎn)頭，他與趙豐年一同走出房屋。

趙豐年連跑帶跳，急急忙忙朝西岸村頭趕，一刻不敢耽擱。

林光耀走進(jìn)屋子，剛開門，就聽見嫂子責(zé)罵大哥。

“陳光輝，你哪著來的熊膽，敢把兒子往上山帶，你和光耀兩個去尋死我不攔著，把兒子帶去你不想活了?！?

嫂子張秀英蹲在地上，邊舀水給陳志多沖身子，邊怒罵大哥道。

“秀英，我是為俺小子著想，你問問他，上山值不值？”

林光輝梗著脖子，反駁道。

林小安見狀，拉拉媽媽的袖子。

“媽媽，我覺得上山好刺激嘞，見到了很多沒見過的東西，俺挖到一株棒槌，小叔和爹爹使勁夸我哩。”

張秀英捂著林小安的臉。

“好小子，你真棒，但是上山還是危險(xiǎn)，你爹帶著你都沒往深里走，下次別跟去哩?！?

林小安猶豫不決，轉(zhuǎn)頭望向爹爹和小叔。

林光輝撓撓頭，面無表情。小叔嘿嘿一笑，對林小安眨巴眼。

林小安眼睛發(fā)亮，他連連點(diǎn)頭。

“媽媽，我下次不跟爹爹上山就好了嘛，你別生氣好不好。”

張秀英這才火氣下來，她又轉(zhuǎn)動轱轆舀一勺井水，讓小安擦擦身子。

她的目光移向脫個精光的陳志多，面露心疼。

“我嘞個親娘嘞，遭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