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廳轉角就是老爹的屋子，林光耀站立在門口許久，才緩緩敲響房門。

屋子里的談話聲戛然而止，一陣沉默之后，老爹顫抖著說道：

“光耀是你嗎？進來吧。”

林光耀推開門，他很多年沒有進到老爹的屋子里了，久得像穿越時間。

映入眼簾是一張靠墻的大柜子，柜子用杉木打造，涂上暗紅色的漆，如今有些斑駁。

杉木柜子對面，是一張包殼泛黃的全家福，林國和林光耀母親李紅梅站在中間，母親摟著當時只有十二歲的林光耀，林光輝夫妻倆站在另一邊，張秀英挺著大肚子依靠林光輝。

林光耀記得這張照片花費了父親六角錢，在當時是一筆巨款。

全家福旁邊是一張土炕，炕上鋪著用舊布拼接而成的炕席，炕頭放著一個針線笸籮，里面裝著各種顏色的線和布頭，那是老媽縫衣服納鞋底所用的。

土炕上坐著林國和林光輝，正朝自己看，嚴肅的臉上擠出一些笑容，嫂子張秀英站在一旁，眼里透露不滿。

“光耀，急急忙忙敲門，你有什么急事。”

老爹咳嗽一聲，略帶緊張地問道。

“老爹，我剛剛就在隔壁，聽見你們打算上山打野豬，我也要去。”

林光耀眼神清亮，緊握雙手，躍躍欲試地說道。

“胡鬧，咳咳咳。”

老爹咳嗽得漲紅臉，他連連擺手。

“你才多大就要上山打野豬，你知道野豬多強壯，野豬一撅能把你送上天。”

“我不怕老爹，我已經十八歲了，野豬撅我，我可以跑可以跳。而且隔壁阿城十五歲已經自己上山了，我也要和他一樣上山。”

林光耀瞪大眼睛，他堅定地喊道。

“你平常不都乖乖地呆家里，怎么這一次破天荒要上山。上山很危險的，比你人都長的野雞脖子，爬你身上喝血的吸人蟲，聽爹的別去了。”

老爹想要嚇退林光耀。

林光耀連連擺頭，他一副不到黃河不死心的表情，說道：

“老爹，這些我都不怕，你別恐我，我一定要跟著你上山。”

老爹頓時愁容滿面，甚至連大哥都一臉驚奇，在他的印象里，林光耀很少有這么勇毅的時候。

“光耀啊，我們這次上山抓野豬，不是上山采蘑菇，太危險了，下次吧。”

老爹梗著脖子，低聲說道。

“老爹，哪個獵戶不是從冒險中歷練出來的，你得相信你的兒子不是一個孬種。”

“但是...”

“老爹你要是不同意，我今晚偷偷跟著你們上山。”

老爹臉色驟然通紅，他指著林光耀，不斷咳嗽，說不出一句話。

“是啊老爹，你就讓光耀去吧，年輕人該去歷練一下了。”

嫂子在一旁煽風點火，驚奇地打量林光耀，笑著說道。

“光輝，提提你的想法。”

老爹嘆口氣，捂著額頭問道。

這下打得林光輝措不及防，他看一眼愁容滿臉的老爹，又看一眼媳婦和躍躍欲試的林光耀，他下定決心說道：

“老爹，光耀也長大了，一直壓他不是好事，得讓他自己做決定。”

“我的決定就是我要上山！”

林光耀順著大哥的話，忙不迭說道。

老爹猛地抬頭，他環顧三人，猛地嘆氣，嘴里念著算了算了。

“兒大不由爹娘啊，行，你今晚跟著我們上山吧。”

老爹松口，有氣無力地說道。

林光耀眼睛一亮，不住點頭，他沖上去抱住老爹。

“老爹，我肯定不讓你失望。”

“我失不失望都是狗屁，我只希望你平安。”

林光耀目光閃爍，他會平安，有他在老爹不會殘疾，也會平安，所以他不假思索。

“我們都會平安的。”

林光耀起身，他看向嫂子張秀英，張秀英目光復雜地盯著他，可能沒想到林光耀會主動請纓。她哼一聲，扭過頭不去看林光耀。

林光耀沒多在意，畢竟已經習慣嫂子的作態。

“光輝，你去找趙叔，跟他說咱家四個人跟隊里上山。”

林國扭頭對林光輝說道。

“為什么不跟李隊長直接說。”

林光輝提議。

“當過官的彎彎腸子多，懶得搭理。”

林國說著，從床頭木柜拿出一把包漿的煙槍，顫顫巍巍從鐵盒里取出一小撮煙絲，按進煙槍的斗里，最后劃亮火柴，點燃煙絲。

“行了，就這么定了，都散了吧。”

林國擺擺手，他深深吸口氣，吐出一團煙霧。

煙霧裊裊升起，遮住林國的臉，林光耀退到屋外，看不清他的神情。

時間很快到了傍晚，吃完晚飯，幾人就準備出發。

林光耀兄弟倆坐在板凳上，他們人手一盆玉米面糊糊，顏色微黃，散發谷物香氣，桌子上擺放一碟自家腌制的咸菜，右邊盤子里放著幾個蒸得開裂的紅薯。

這些就是一大家子人的伙食，去年雪災，糧食被糟蹋很多，整個鄉里糧食產量都少，林國家更是余糧告急。

林光耀喝一口玉米面糊糊，發出“呼嚕”的聲響，他把紅薯剝皮，沒有猶豫，掰一半遞給林小花。

“小花，你在長身子，多吃一點。”

“叔，你一個大人都吃這么少，我不要。”

林小花搖搖腦袋，她端著搪瓷盆溜下椅子。

林光耀揪住林小花領子，把紅薯塞進林小花手上，湊近輕聲說道：

“就是因為小叔是大人，大人不需要吃那么多的，小人才要。”

“真的？”

林小花愣住，疑惑地看小叔。

“肯定啊，你想想你爹是不是這樣的。”

林小花眼睛發亮，重重點頭，她終于接過紅薯，甜甜地說一聲謝謝小叔。

一旁的嫂子看到這一幕，低下頭沒說話。

“小叔，我有沒有紅薯吃。”

林小安急急忙忙走到林光耀面前，伸出已經空無一物的鐵盤子，問道。

林光耀愣住，他嘆口氣，還是從一半紅薯上拆下一半，遞給林小安。

“誒誒誒”

林小安還沒接過紅薯，就被林光輝拉到一旁。

“小安，你叔叔自己都吃不飽，還要給你們吃。”

林光輝摸摸頭，不好意思地看著林光耀。

“哥，不礙事，孩子長身體，該多吃點。”

林光輝搖搖頭，拆了手上一半紅薯遞給林小安，對林光耀說道。

“光耀，剩下的你吃吧，小安吃我的這份。”

小安火急火燎地把紅薯塞進嘴里，都沒下胃，已經嘟囔道：“爹爹，還有沒有，我沒吃飽。”

林光輝無奈地搖搖頭，家里的余糧已經很少，坐在主位的林國甚至都吃不上紅薯。

林光耀看到這一幕，他望著見底的玉米面糊糊，又看看手上剩余小半個紅薯，一咬牙，把紅薯塞給小安吃。

“謝謝叔叔！”

小安高興得一蹦三尺高。

“光耀你...”

林光耀對林光輝搖搖頭，沉默著不說話。

眾人知道，家里已經快到揭不開鍋的地步，上山勢在必行。

眾人吃罷晚飯，開始進行上山的準備。

林光耀在老爹的輔助下，穿上打獵的裝備。

他先戴上一頂破舊的氈帽，穿上深色的粗布對襟褂子，下身穿一條粗布長褲，褲腳用繩子系緊，以防上山的毒蟲山螞蝗從褲腳鉆進去。

林光耀還往腰間系上一條布腰帶，往上懸掛小刀。穿上上山用的厚實布鞋，往鞋面上捆綁幾根布條，既防滑又牢固。

林國打量林光耀的打扮，露出笑容，點點頭。

“有獵戶的樣子了。”

他鉆進屋子，從角落里掏出一件無袖的皮馬甲。

“穿上這件麂皮馬甲，夜晚山上冷，這件馬甲還結實。”

林國給林光耀披上馬甲，低頭細細說道。

他又從后屋牽出一條東北獵犬。

“汪汪汪！”

獵犬一見到林國和林光耀，興奮得一蹦三尺高，兩只前蹄直接趴在林光耀身上，舔林光耀衣服。

“老爹，趙叔在外頭等你了。”

“好，咱們走。”

就在林光耀準備出門的時候，一雙小手拉住林光耀，是林小花。

“小叔...”

林光耀俯下身子，林小花踮起腳尖湊近林光耀耳邊。

“小叔，聽爹爹說山上都是吃人的妖怪，你要小心噢。”

說著，林小花咽了咽口水，下定大決心，往林光耀口袋里塞了小半個紅薯。

“晚飯的紅薯沒吃完，我想了想，小人要吃，大人也要吃，小叔你上山餓了跟爹爹分著吃。”

林小花睜著大大的眼睛，急切地說道。

“知道了小寶貝。”

林光耀摸摸小花的腦袋。

他起身，越過正在和妻子講話的大哥，他隱約見到嫂子時不時瞥瞥自己，斷斷續續地說：

“多照顧...你弟弟...他年紀小護一下。”

大哥點點頭。

林光耀驚奇地看嫂子一眼，跟著父親走出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