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幕籠罩之處，一切都慢了下來，風和雨都變得粘稠了，黑影們僵死在原地一動不動，男人在這慢放的畫面中前進，他揮刀，踏步，滑步，水花緩慢地濺起，黑影們濃腥的血緩慢地噴出，懸浮在空中仿若濃墨，男人的刀光如同飄逸的毛筆，揮出道道筆鋒。

路明非已經暴退至楚子航身前，這個迷茫的男孩呆呆地看著父親，他從未想過那個男人也有如此威風的一面。

“走，先上車。”

路明非拉著楚子航拔腿就跑，楚天驕能給他們爭取的時機轉瞬即逝。

路明非把楚子航推入車內，讓他坐在主駕駛，自己則提刀立在風雨中，呼吸間胸膛起伏，雨水滴在他身上瞬間蒸騰為氣體，白煙裊裊，他現在燙得像烙鐵，龍血為他提供了巨幅的力量，黃金瞳亮如白晝！

言靈之力暴漲，即使附著的“死亡”概念被他牢牢鎖住，“村雨”此時的威勢仍然足以令死侍群退避。

走之前，給祂留個禮物。

楚子航扭頭沖著雨幕大喊。

“爸爸！”

忽然間，他有種奇怪的感覺……風箏線斷了。

離異之后，男人和他很久都見不上一面，可他覺得他們之間一直有根線……現在這根線斷了。

男人已經以『時間零』的疾速殺出了黑影的包圍，奔向奧?。?

那尊巍然不動的大神并不受那氣幕的影響，動作仍然平緩沉著，祂斜提著的昆古尼爾一瞬間已經刺出了無數次，擊出，收回，閃電般流竄。

這桿圣槍的每一擊都形成弧形的微光，光痕緊緊鎖定男人，仿佛密集的流星雨。

男人全然不睬，他在流星雨中閃避，揮著刀旋轉！踩著黑影的頭頂高跳起來，長刀舉過頭頂，這是薩摩示現流中的“獅子示現”，這一刀至兇至暴，是當之無愧的舍身技。

揮斬！向著奧丁，向著……神的頭顱！

男人最強的一刀沒能命中奧丁，那些螢火般的微光折返回來，命中了男人的后背，他無力地摔落，砸在一片水洼里。

昆古尼爾是以世界樹枝條制成的長槍，必中之槍。

“再見?！?

路明非輕聲低語，他的話音消散在暴雨狂風中。

他踏步，持刀扭轉，全身儼然一張拉滿的巨弓，隨后一刀揮出，滿月般向前方畫出一弧月牙，“死亡”和“斬切”的意志毫無保留的釋放，噴發，爆發。

水銀色的光和灰色的天都被斬開，世界都像是被這一刀斬斷了，無形的利刃斬開空氣，斬開野草，斬開鋼鐵，斬開死侍。

如同要斬斷神！

奧丁閃電般舞動，一瞬之間昆古尼爾已經在身前格擋無數次，氣幕被蕩開，這把長槍上同樣加護了“死亡”的概念，這是概念性的對抗，向武器上附著概念是煉金術中的七大王國之一，隸屬于神的權柄。

這是竊取神權者與大神的對抗。

八足的天馬不知何時已經立起，每一次對撞都震的斯萊普尼爾長嘯著后退，巨大的壓力簡直要折斷它的馬腿。

奧丁的動作漸漸緩慢下來，祂立起長槍，昆古尼爾優雅地一揮，散發出熒光的弧線徹底擊潰了『審判』，路明非已經輕捷地鉆入車身。

奧丁沒有理會，祂舉起長槍，那只獨目靜靜地端詳著槍身。

漆黑的扭曲枝條上傷痕累累，最深的切口幾乎把槍身砍斷，原本環繞槍身的金色熒光也黯淡下來。

“終究還是仿制品?！?

奧丁隨手一擲，昆古尼爾沒入瀝青路面中，祂從腰間緩緩地抽出一把弧形重劍，劍身呈鐵灰色，重劍在祂頭頂旋舞，帶出沉雄的風聲。

那輛邁巴赫已經在雨幕中沖出很遠，即將離開這片尼伯龍根的范圍了。

祂揮舞著重劍，震開了風髦，在狂風中獵獵作響，這片世界里的雨此刻如同祂忠心的臣子，向著某個方向匯聚。

鐵灰色的重劍一瞬間揮出，鋪天蓋地的風壓向那輛邁巴赫，如同無數風刃，要把他們撕成碎片。

“走！”

路明非全身濕透，額發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臉色蒼白，剛才的一刀幾乎抽干了他的言靈之力。

楚子航對著沒有鑰匙的中控臺，突然明白了。

男人老喜歡跟他炫耀這輛邁巴赫，說世界上只有三個人能啟動它，一個是老板，一個是他，還有一個你猜是誰？楚子航對車向來不感興趣，只是冷冷地不理男人，男人熱臉貼了冷屁股也不抱怨，接著殷勤地教男孩開車。

他一直不知道第三個人是誰，現在他明白了。

“啟動！”

引擎咆哮！

純黑的車利刃般刺穿圍上來的黑影群，他們向著這片尼伯龍根的終點沖鋒。

忽然全世界的雨仿佛被引力吸引般轟擊在邁巴赫的車頭，組成了一道宏偉的瀑布，每一點雨滴上都帶著萬鈞之力，風也旋轉著撲上來，他們如同被困在一個水牢里。

V12引擎玩命的運作著，到達了最大功率，卻無法推動車身離開這里。

“別怕……我來…”

路明非拄著長刀勉強坐起，想揮出一刀斬碎水幕，少年的手微微顫抖，他的消耗已經很大了。

男人的咆哮聲從后方傳來。

“做得好極了，兒子！”

他舉刀，聲若雷霆，全身蒸騰起血色的霧氣，青黑色鱗片響亮地扣合，骨刺突出身體表面，他已經不是人形了。

“嘿！神！芝麻開門啦！”

男人一個虎跳躍起，把長刀擲向八足駿馬的馬頭，鐵灰色重劍輪舞，蕩開了那柄長刀。

風與水的力量瞬間減弱，邁巴赫咆哮著沖破了水幕，沒入濃濃的夜色中。

楚子航的腦海里一片空白，機械的駕著車飛奔在雨中，車內音響不知何時又開了，女兒在和父親對唱：

女兒，

親愛的女兒，我給你的安排并沒錯，

我把你嫁給豪門的兒子，

一旦我老去，他將是你依靠的男人，

他還小，但他在長大。

他忽然聽懂了這首歌。這就是男人要留給他的話。

他是兒子還是女兒都不重要，男人把他送入了豪門，因為男人對自己的人生沒有把握。男人希望兒子能過得好，將來有所依靠。

這是個永遠生活在雙重身份中的男人，他只在很少數的時候兇猛凌厲，在多數人眼里他是個沒什么本事的男人。

但是那兇狠凌厲的一面他又不敢暴露給兒子，于是他只能以司機的面目出現，偷空接兒子放學，他能做到的僅限于此。

許多次他開著這輛邁巴赫等在校門外，可是看見那輛奔馳S500開進來了就縮縮頭離開，他相信自己的“女兒“有了依靠，然后他遠遠地逃離了。

“你將來就明白了?！?

男人常說。

現在楚子航已經明白了，男人呢…男人可能已經死了。

邁巴赫的引擎聲逐漸減小，車停在雨幕中，橫在空蕩蕩的高架路上。

這輛車已經到了極限，再也無法開動。

楚子航倒在靠背上，哮喘般大口呼吸，耳邊穿插回放著男人的聲音和那首歌。

他撞開車門撲了下去，逆著雨流狂奔，此刻他忽然明白，他是真真正正要失去那個男人了。

生死他都拋在腦后了，他瘋了，不怕黑影不怕奧丁也不怕昆古尼爾，他要去找那個男人。

路明非強硬地拽住他，那股巨力讓男孩掙脫不開，雨落狂流，堅硬的冰冷的雨抽在他的臉上，可男孩無知無覺。

他忽然跪倒在地上，崩潰地肆意地暴怒地，雙手彎曲成爪深深抓入瀝青地面。

驚濤駭浪般的悲傷從他瘦削的身體里爆發，路明非靜默地看著他，松開了手，長刀歸入鞘中，遞給男孩，楚子航緊緊地抱住刀，淚水泉涌而出。

漆黑的鴉群盤旋縈繞，飛過他們的上空。

暗金色的人影倒映在水面中，嘴角帶著不知是嘲諷還是喜悅的笑。

祂的獨目從路明非的身上收回，斯萊普尼爾載著祂緩緩離去。

大雨中小小的人影立在遙遠處，雙眼閃動著淡淡的金色，哼唱著那支愛爾蘭民歌。

2004年7月3日，0407號臺風“蒲公英”在這座城市登陸，暴雨，十級大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