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

身著囚服的中年男子早已沒了往日的風采，聽到腳步聲，他緩緩睜開雙眼，待看清來人，他先是一怔，隨即起身，行跪拜禮。

“罪臣參見陛下。”

來人正是南越新帝洛沉。

“為何叛國？”

曲靖祁沉默不語。

“曲靖祁，朕最后再喚你一聲曲將軍，你可知，從前朕還是皇子之時，曾非常欣賞一人，在那時的朕看來，他保家衛國、驍勇善戰、足智多謀，是朕心目中的大丈夫，而這個人，是你。”

“罪臣慚愧。”

“事已至此，慚愧與否已不再重要。朕今日就是來見你最后一面，同你告個別，望你余日好自為之。朕，也該走了。”洛沉抬腿便要走，他本就不指望曲靖祁臨死前會說出些什么，他此行就是為了與過往做個了結，既然目的己達到，便也無需多留。

今日再見曲靖祁，他只覺可惜，真是世事無常，人心難料啊。

“陛下！罪臣自知死罪難逃，于公于私，罪臣都本不當開口求情，但如今，罪臣不得不開這個口，罪臣懇請陛下饒罪臣次女曲殷（yīn）一命。”曲請祁大聲道。

洛沉頓住腳步，回過頭來，問道：“你可知你犯的乃何罪？”

“罪臣深知罪臣所犯之罪乃誅族滅門的大罪，但罪臣虧欠了殷兒太多，讓她受了太多的苦，臨死前想最后彌補她點什么。”

“只有曲股？那曲妍和曲嬌呢？”

“……任憑陛下發落。”

“曲靖祁，朕不是三歲小孩兒，朕要聽實話。”洛沉根本不信曲請祁的這套說辭。據他了解，這曲殷雖是曲家二小姐，卻是外室所出，平素極為不得寵。既覺得虧欠，為何這十五年來不見得一點行動，反倒如今想起彌補了，這可不是他曲靖祁的作風，“曲靖祁，你若是實話實說，朕或許還會考慮考慮。”

曲靖祁沉默了片刻，開口道：“曲殷并非罪臣之女，也非曲家中人，她沒有理由受到曲家的牽連。”

“哦？曲殷并非是你的女兒，那她是誰的女兒，竟能讓你做到如此地步？”

這曲殷絕對來歷非凡，或許可能是曲靖祁叛國的關鍵，也或許不是，抑或是隱藏著巨大的危機呢？誰也說不準。

“曲殷是罪臣恩人之女，”曲靖祁頓了頓，道：“如若二十年前沒有恩人，也就不會有昔日的衛國將軍曲靖祁。罪臣的這一身武藝，便是當時從恩人那兒習得的。半年后，恩人離開，罪臣苦尋無果，本以為此恩再難相報，怎料，兩年后，罪臣又遇見了恩人，但恩人當時被人追殺，萬般無奈之下，將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嬰托付于罪臣，望罪臣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多加照看女嬰，并將她帶離殷城，讓她平安長大，只待日后持此玉佩另一半者出現，將女嬰交給他即可，在此期間切不可同任何人透露女嬰的來歷，罪臣應許了。這個女嬰，便是殷兒。也因此罪臣并未告知賤內其身份，致使殷兒受了太多的苦。”說罷，曲靖祁便從懷中取出那半枚白玉玉佩。

這些年來不論他在哪兒，要去做什么，這半枚玉佩都始終在他身上，未曾離開過，只是，這另一半玉佩卻從未出現過。

洛沉接過玉佩，并未即刻端詳，“你可知你那恩人姓甚名誰，是何許身份？”

曲靖祁搖搖頭，道：“恩人從未向罪臣透露過他的姓名身份。”

……

南越榮和元年，衛國大將軍曲靖祁參與通敵叛國，曲家滿門抄斬，府庫充公，但念其為兩朝老將，曾立下汗馬功勞，且非主犯，留其子嗣，入攝政王府為婢。

圣旨一出，舉國嘩然！

……

南越攝政王府。

“阿辭，這圣旨下得可真有意思。”岑熙將手中的白子放下，緩緩道：“可是你授意的？”

“嗯。”洛辭淡淡應聲，“曲靖祁膝下無子，只有三個女兒，留下也無妨。”

“你何時如此優柔寡斷了？”

“你又何時愛多管閑事了？”洛辭淡淡睨了他一眼，隨即重新將目光落在面前的棋局上。

“難得遇見一件感興趣的事罷了。”岑熙淡笑，“想來你這冷清的府邸也終于要有些煙火氣了，恭喜。”

話語間兩人下棋的動作并未有絲毫停頓。

“有話直說。”

“怎么？圣旨上說讓曲靖祁的三個女兒入你府為婢，你不是承認是你授意的嗎？”岑熙反問道。

洛辭手上的動作一頓，隨后落下黑子，面無表情。

“阿辭，你輸了。”岑熙落下手中的白子，提醒道。他注意到了洛辭的停頓，也正是因為洛辭的這個停頓才導致了這局棋早早結束。

“青玄，把書房里的那些奏折送回御書房，讓他自己處理。”

岑熙淡笑不語。

……

皓月當空，隱隱有些泛紅，很難發覺。微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

海島上。

一男一女穿梭于樹林間，男子不時回過頭來看向身后。而他們的不遠處，五個黑衣男子正追過來。

海島再大，也終有盡頭。

“曲小姐，別掙扎了，你們是逃不掉的。”

楚陌卿將曲殷（yān）護在身后，“曲云成給了你們什么好處，我可以給你們十倍，只要你們離開。”

“十倍啊，聽著的確誘人。可是楚少，我們雖是殺手，但也非見利忘義、背信棄義之人，況且，曲先生對我們恩重如山，我們又怎能背叛他呢？”靠前一點的殺手道。

“你們不會真的以為殺了我們，你們還能安然無恙？知道了這么多秘密，曲云成會讓你們好好活著？”

曲殷站在楚陌卿的身后，一言不發。

“這就不勞煩楚少費心了。”語畢，殺手扭頭向同伴們道，“動手！”

“嘭——！”

曲殷（yīn)猛地從床上坐起，一手放在胸前輕撫，一手緊緊抓著身上的被子。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

四年了，她來到這個世界四年了，每逢下雨，她便會覺得不安穩，會夢見前世她臨死前的場景，那段記憶儼然成了她的心魔。

她依稀記得，那時候她好像看見了一雙和她極為相似的桃花眼，那是曲云成的眼睛！

真可笑，為了親手殺了她，曲云成不惜動用私人飛機。她記得，那天海島上晴空萬里，而林城，曲云成所在的地方，大雨滂沱。

更為可笑的是，她和曲云成，乃親生父女。

“吱——！”房門被推開，一女子走了進來，打斷了曲殷的回憶。

“阿殷，又做噩夢了？”雖是疑問句，卻是肯定語氣。姜純頓了一下，補充了一句，“我敲過門了。”

曲殷不喜歡有人未經她允許便擅自進入她的房間，通常他們會在敲完門后等她同意才進入，但今天是特殊情況。

“嗯。”曲殷輕聲應了一聲。

姜純走到曲殷的床邊坐下，“盛京那邊傳來消息，曲靖祁參與通敵叛國，你、曲妍、曲嬌入攝政王府為婢，明日啟程，曲家其余人抄斬。”

見曲殷未作應答，姜純兀自笑道，“阿殷，你說這通敵叛國可不是小罪，為何會留下你們三人，南越新帝就不怕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引起眾怒嗎？”

“明日起你回殷城那邊去。”曲殷并未回答她的話。

“阿殷你要獨自一人去攝政王府？”姜純斂起笑意。

“嗯。”

“不可，這圣旨明顯就是沖著你們三個人來的，可想而知，這攝政王府得有多危險，你一個人怎么行？”姜純焦急道。

“白織錦和譚肆不是在盛京嗎？”曲殷淡聲道。

“可是阿殷，你逢雨天便失眠的毛病總得有人在身邊照應，殷城那邊有阿野和阿淺在，不會出什么亂子的，況且，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你會主動通知阿錦和阿肆嗎？你不會的。”姜純頓了頓，心中輕嘆了一聲，“阿殷，人這一輩子，總要有幾個信任的人，否則你會很累很難過的。你要試著相信我們，別總是什么事都自己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