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弟弟
書名: 想入深海的魚作者名: 才高巴逗本章字數: 2215字更新時間: 2024-09-27 17:36:00
一天晚上回家,推門進去,就感到氣氛不對。
電視開著,聲音異常大,既不是叔叔喜歡看的新聞,也不是婆婆看的喜劇,更不是言情。也稱不上是節目,只是一個混亂不堪的地方臺,撲面而來的撲天蓋地的廣告,瘟疫一樣,就像這個世界一樣瘋狂。為了金錢和自私的目的,不管觀眾是否受得了,只是撲天蓋地的播廣告。
這樣的節目平時我如果能看兩分鐘,就難以忍受。窗簾關得嚴嚴實實,貌似沒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但窗戶沒關,冷風嗚嗚向房內吹著,像一種哭泣和嗚咽。
我小心地關上窗戶,拉合紗質白底碎花紋窗簾。回頭才發現沙發的一角蜷縮著一個人。是弟弟,兩眼直盯著電視,但又完全熟視無睹般失神,手里捏著搖控器,如捏著一把槍。貌似什么都不關心,似乎全不知道我的存在,但又分明地對我存在著十分的敵意。
玻璃的案幾上丟著幾團揉皺的紙巾,栗色地板上滾動著兩個蘋果,一個被人仿佛憤憤不平地咬了一口。我撿起蘋果,缺口的那個放在煙灰缸里。
“怎么了?”我小心翼翼地問,邊伸手去他手里奪搖控器。我想把聲音調小一點。
“滾開!!”他突然劇烈地大叫,如一片閃光的碎玻璃劃破房間里壓抑的平靜。一只受傷的刺猬,脆弱的攻擊。
我直愣愣地站在那兒,不知道是否該移動,被他悲傷敵意脆弱無助的情緒控制了。我無法安慰他。我等了幾秒鐘,在這個時間里,他也像是在等待。
“都是因為你,你為什么要在家里?你不在這什么事都沒有!”他劇烈地大喊,俄而寂寥的寂靜又重新布景一般聚攏上來。房間里過于安靜,能聽到地板和家具的纖維血管一般暴裂的聲音。
我沒有辯解,氣憤難當又無可奈何。沒有出聲的必要和價值,何況面對這同樣最親的人。我離開的時候回頭看了一下。沙發上坐著的不僅僅是他,還有我。我也想坐那里,對人質問我為什么在這里。為什么我要在這里呢?為什么?
二月的家里氣氛相當緊張,一切明明和我有關,但又什么都瞞著我。只是隱隱聽到他們吵架,一次一次提到飛鏢。其實就是在墻壁上釘一塊木板做靶子的那種。婆婆的臉陰冷得仿佛從來沒見過太陽,并且習慣這樣寒冷的氣候、沒有陽光的天地。
阿姨經常失神地坐在大廳里,有時看電視,更多時候不發一言。叔叔不常回家。事情我多少還是知道了一點端倪,大概是說靶子后面有一張照片。
我覺得他們都很無聊,這有什么值得爭吵的。另外其實他們完全可以不顧及我的,把我趕走或者送到別的地方都行。我只是厭倦了這些。何必搞得如此復雜,而又陰險。這真讓我不能明白,何必要這樣。討厭我把我趕走好了,我根本不在乎。
弟弟還是一個依戀的孩子,現在他很茫然,還需要溫暖的他不知道向誰親近,常常失落地一個人回自己的房間。
但有一天我卻做了一個夢,我想也許這能說明一點什么。當然我自己對這樣的夢如何來解尚不清楚。
夢異常陰暗,鈍重,內疚,而又充滿快意。我和小左在某處一起吃飯,電視里一如既往地播著港臺片,不知為什么,對面的臉變成了武小坤。他以一種貪婪的表情看著我,手里拎著棱形的飛鏢,對著盤子不停地投擲,一次又一次,異常快意。這快意來自于我的心里。盤子的聲音清脆,我異常的恐慌,心里充滿了難以言傳的恨意。
但這時這一切卻突然消失了,夢突然有了顏色。是明媚的春天的草地,油菜花開得燦爛,風移動著翅膀,吹拂著我的衣衫。我抬頭看看太陽,太陽變成了外婆的臉。
我突然哭了,大聲喊著外婆,但她只是對我一直笑,那么永世的溫暖,給我信心。但無論我怎么大聲地喊,她都只是微笑地看著我,始終沒有應聲。(這里我想也許是我堅信家鄉的一個傳言,如果至愛你的人去世了,他的靈魂是不會來騷擾你的,所以外婆才不會說話吧!)
但夢又再次回去,盤子旋轉,后面出現不同的臉,阿姨的,叔叔的,還有一個陌生的,始終看不清輪廓的中年男人。這里擲鏢的是弟弟。看到我來,他把鏢遞給我來擲,到了我手上的時候,才發現原來是一雙筷子。
而我很怕,很慌亂,這時有人來拉我的手,原來是小左。他不知怎么把我放在了衣服里面,仿佛我變小了。還沒有走出大門,沒想到夢又立刻回到原地,還是在擲飛鏢,這次換成了我。然而我真的怕死了,就這樣嚇醒了。
醒了最怕的不是夢里受傷的臉,而是這種不休不止的糾纏和輪回一樣變換。清楚地記得我想努力去擺脫,但卻怎么都做不到。這才是把我嚇醒的原因。
這是最為可怕的夢。
他們所有人都守口如瓶,在我面前避而不談一字一句。就像房子堅硬的墻壁,閉口不言,堅守不出,并且冷若冰霜。
房間里氣溫驟然降低。我只感到他們看我的眼神更加異樣,這讓我相信他們又不止一次地談到我。我本已習以為常。可是這習以為常卻會帶來兩種結果,一種是逆來順受,就此甘愿匍匐在命運之下,而另一種則是更加百折不撓地深惡痛絕。我是后者。
飯桌上碗筷的聲音特別響,貓叫的聲音異常銳利。來客的笑容出奇地溫暖,這讓我一次又一次地奇怪,這陽光般的笑容如何在別人的心里培植起來的,那要需要什么樣的養分。但那并非我的陽光。
一切簡單平凡,但又充滿暴力。
但事情終于平息,但如何平息的并不知道。只是似乎沒有人再關心那件事。一切更加劍拔弩張,阿姨更加頻繁地出差。這是一場消耗戰,大家都已明了結局,只是沒有人正式宣布來中止一切。
所以我盡量躲出去,這時反而沒人管。不上課的時候就和小左一起貓在公園,小左忙的時候就自己一個人去。有一次帶上小濤,看得出來他特別不喜歡,后來再沒帶他去過。
他需要陽光,但并非這樣寂寥的光線和粒子。有時會去郊區,去看經冬的麥子,地上的小草很短,麥子一望無垠地散發著憂郁的綠意。這是非比尋常的生命和綠意。我并非十分喜歡,但周圍很安靜。春天的樹葉散發著辛辣的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