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龍王(2)
- 浮生物語·肆(上):魚門國主
- 裟欏雙樹
- 3058字
- 2024-09-14 17:56:37
“你哥哥呢?”第一個要盤問的證人,當然是癡迷于工具堆里的未知。
小丫頭搖頭:“沒看到呀。嗖一下就沒了。”
我哭笑不得:“為什么嗖一下就沒了?”
“你問她嘛。”未知撅起嘴看看我身后的阿珺,“她一來,漿糊就沒了。”
阿珺又差點給我跪下了,急得成了結巴:“少主夫人,這這這與我無關哪!我只是拿衣服來……”
“行了,不關你事。”我打斷她,又看了看她剛才拿來的,還擱在桌子上的新衣裳,兩套做工無可挑剔的紅色小綢衫,前胸還繡著兩只憨態可掬的金色小龍。
我一笑,心中有了八成的把握,轉身直接從窗口跳了出去。
寢宮后面有一片很長很古風的九曲回廊,末端連著一方別致涼亭,夾在各種超現實風格的建筑中也并不突兀,回廊兩側樹木茁壯蒼翠,奇花爛漫,枝葉之間仙氣繚繞,倒像是一方難得的世外桃源,吃完晚飯啥的我總會帶著兩個小家伙來這里散個步,總覺得,這才是這座宏大宮殿中最親切的地方。
啥?為什么敖熾不陪我們一起散步?事實上,從來到龍宮那天起,他經常都被龍王抓到討論家國大事的正殿里,爺孫倆會同諸位龍宮大臣,也不知要商討些什么。反正,他總在很晚的時候才回到我們的寢宮,而且臉色總是非常不好看的。我問他,是不是天界的家伙又為難他們,他說他們敢,十二神石已完璧歸趙,再找碴,他就削死天帝那個老東西。于是我就放心了,在我心里,不會有比跟天界對峙更大的麻煩了,既然不是,便沒什么值得我操心了。但我還是好奇地問他究竟為什么不高興,他只說沒什么,就算有什么,他也都能搞定,我只管吃飯睡覺帶孩子玩,其他就不要管了。
好吧,他我可以不管,但漿糊這個孩子必須得管管了。
我不慌不忙地靠著回廊左側行走,走到第五根廊柱前時,我突然側身一躍,落到外頭的草坪上,揪住一棵又矮又肥的小樹的枝條,挑眉道:“還躲?”
光華閃過,小樹消失,失蹤的敖漿糊好端端站在原地,被我擰著耳朵。
他有些沮喪,抬頭問我:“媽,你為什么次次都能找到我?”
“說你聰明你是真聰明,說你蠢吧,也真是跟你爹一樣蠢!”我松開他的耳朵,彈了一下他的腦門,“你看看周圍,全是那么高的樹,只有你,跟個矮冬瓜一樣戳在這兒!還有,不要每次都化成同一個模樣的樹,上次不是給你買了植物百科嗎,那么多樹可以讓你模仿。”
“哦,明白了。”漿糊認真點點頭。
我把他抱起來往回走,說:“以后不要這樣了,阿珺姐姐差點被你嚇死。”
漿糊撇撇嘴:“我不喜歡那些衣裳。紅色的,穿起來像一根火腿腸。”
我哈哈大笑。
漿糊這孩子一直不是特別喜歡大紅大綠的顏色,只要我拿黑白灰的衣裳出來,他就很乖地穿上,拿鮮艷的衣裳就打滾耍賴裝死,怎么也不穿。未知就剛好相反,恨不得把自己塞到各種五顏六色里去,如果阿珺拿來的不是紅衣裳而是黑衣裳,失蹤的就該是未知而不是漿糊了。
“漿糊,我剛看了那件小禮服,雖然是紅色,可是很好看呢。試一試吧?”笑過,我開始勸這個固執的小東西。
他用力搖頭。
“就穿今天晚上一晚而已。”
漿糊繼續搖頭。
“你穿黑色的衣裳,別人看到了都會不開心的。”
“我的衣裳,為什么要別人開心?”
“那,如果曾祖父也不開心呢?”
“唔……”
我看著他猶豫的大眼睛:“漿糊,你要記住,每個地方都有每個地方的規矩,這里是曾祖父的東海龍宮,不是媽媽的不停,在這里,我們作為客人,就要遵守這里的規矩。懂么?”
他撅著嘴想了很久,問:“媽,規矩是一個很好的東西么?”
“是個讓人討厭的東西。”我誠實回答,“但很多時候,沒有它又不行。”
他顯然不是很明白我的話,但是又努力去思考,漿糊就是這樣,比起不停地問這問那向大人求助,他更喜歡自己琢磨問題。
片刻之后,他問我:“曾祖父真的會不高興?”
“嗯。黑色不合今晚的規矩。”我點頭。
“只穿一晚么?”
“就一晚。”
“好吧。”
始終還是個懂事的娃,我親了他一口。
其實今天不高興的不止是漿糊,如果不是今晚的這場“入籍典禮”太正式太重要,我是不會參加的。
三天前敖熾就告訴我,龍王決定在今晚舉行盛會,要在四海龍族的共同見證下,將我與漿糊未知正式納入東海龍族的族譜之中。初聽見時,我還以為是個類似于把我寫進他家戶口本這樣的小事,可敖熾卻說,這絕對不是一樁小事,完成這項儀式之后,我跟兩個娃便真正擁有了東海龍族的身份,成為他敖家的一員,從此,便是天帝這樣的人物,也要忌憚我三分,不敢再以妖怪之名隨意冒犯處置。
我想了一分鐘,問他,儀式麻煩么,要不要三跪九叩歃血盟誓之類的?他白了我一眼,你以為是落草為寇么!
既然不麻煩,從這件事里我又想不出任何對我們母子沒有好處的地方,我同意了。
人類有一句話,叫做很多時候你嫁的不止是那個人,而是他的整個家庭。雖然我一直不太認同這句話,但摸著良心想一想,龍王對我還真是不錯的,他能站出來舉行這個儀式,根本就是對我最大的認可與愛護,這份深重情義,我卻之不恭。
至于敖熾說到的四海龍族,倒是勾起我更多興趣,原來世上不止東海龍族這一份兒哪,敖熾對我的詫異嗤之以鼻,說拿腳趾頭也能想到,有東就有西,有南就有北,東海龍族有三撥兄弟有什么奇怪的,大家各司其職,和平共處,只不過因為平時離得有點遠,來往不頻密罷了,所以他幾乎也沒有在我面前提起過。但這次的入籍典禮,四海龍王都會到場。
我笑問,這么給面子?
敖熾卻沒有笑,臉色像每天回到寢宮那樣嚴肅,說,我是東海龍王唯一的孫兒,而你是我的妻子,所以,你有很大可能是東海龍宮未來的女主人,他們幾個老頭子當然要到場的。
東海龍宮未來女主人……我突覺得腦子里嗡嗡響了好幾下,這可不是我想要的身份,我只是個帶孩子來看看曾祖父的樹妖,探親完畢之后我是要飛奔回我的不停繼續當老板娘的,賣甜品也好賣茶葉也好,那才是我的生活!
我不加入你們東海龍族行不行?我突然問出個蠢問題。
敖熾看了我一眼,緩緩道,他們不承認你,便是不承認我。
他忽然將我攬入懷中,下巴輕輕抵住我的頭頂,說,無論如何,我們一家四口都會在一起。
我心下一驚,突然意識到,這場所謂的入籍典禮,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簡單。
而這件事,也是我剛剛一直坐在花園里望天的主要原因。
眼看著離夜晚越來越近,我的不安漸漸增長。
抱著漿糊,我沿原路返回。沒走幾步,一陣涼風撲面而過,微不足道的氣流而已,卻無端端地讓我倒吸一口冷氣,身體像被一把冰做的刀劍閃電穿過,太快所以不疼,只留剎那的麻木空蕩,仿佛靈魂都搖擺兩下,要倒出這個軀體似的。不光是我,連兩側的草木都集體顫了一下,似受了莫大的驚嚇。
龍宮里的“氣候”一直非常好,幾乎是個無風無浪的恒溫天堂,這樣令人不適的“風”,倒是罕見。
惹起我注意的,不止是風。
低沉醇厚,悲喜均無的樂聲,說不上好聽還是難聽,每個音符都帶著深埋地底的幽暗,仿佛自一把在地下埋藏了千萬年的樂器中緩緩涌來,四下尋找或者召喚什么。不是吉他,不是笛簫,不是我能想到的任何一種樂器。
“媽,我耳朵疼!”懷里的漿糊皺起眉頭,捂住自己的小耳朵。
耳朵疼?!
我一驚,忙順手從旁邊扯下兩片樹葉,放到唇邊默念兩句咒語后,將樹葉分別塞到漿糊的耳朵里。
“還疼么?”我問他。
他搖頭:“剛剛像小刀扎我耳朵呢。”
“現在沒事了。”我親親他,加快腳步往回走,那個方向,也正是樂聲的來向。
真是個混蛋啊,怎么能在這個到處都是活物的地方亂吹鎮魂調!
雖然我不是太肯定,但這種幽暗冰涼的曲調像極了為了安撫或者束縛游離的靈魂而生的“鎮魂調”,多年前我曾在我的好友,冥王鐘旭那里聽到過類似的調子,沒記錯的話,當時是她的一名手下執橫笛而奏——流離魂,善惡道,一曲長歌歸初心……
可這里是東海龍宮啊!漿糊這樣初涉人世的小娃娃,眼睛耳朵還都太“干凈”,這些包藏著異常能量的聲音足以令他產生不適。我越想越不高興,非得把這個不管他人安危的奇葩抓出來揍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