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晨光熹微時分，縣衙大堂內檀香裊裊。

秦朗端坐主位，眾官員已分列兩側。

地面映著朝霞，將眾人身影拉得修長。

“諸位，照舊例先匯報分管事務。”

秦朗指尖輕叩案幾，目光轉向右側，

“秉燚兄，你先請。”

福王周秉燚出列，聲若洪鐘：

“啟稟大人，這三日流民安置頗有成效。城外臨時帳篷已撤去七成，若進度不減，三日之內必能實現'居者有其屋'的承諾。”

稍作停頓，他又補充道：

“遵照大人的意思，已經把流民安置方向往東陽、洪湖兩縣延伸。新墾荒地…”他展開手中絹冊細看，“計二十萬三千六百畝整，較預期多出三千六百畝。”

“至于糧儲…”

周秉燚合上冊頁，眉間憂色一閃而過

“現存糧秣可支應半月，但新糧入倉前還需精打細算。”

秦朗微微頷首，指尖輕撫案上輿圖，沉聲道：

“我既已歸來，都梁的糧食自然不用擔心。但是…”

他抬眸環視眾人，眼底映著窗外未散的晨霧，

“我這次前往鄰縣，餓殍橫陳于野，賣兒鬻女者不計其數、易子而食者不絕于途。”

“如果想要拓土安民，非但要保我治下倉廩充實…更須為將來收復之地的百姓，預先備下活命之糧。”

魏縣長站出，深施一禮道：

“啟稟大人，托大人洪福，我縣先前所種普通糧種，已經被大人催熟一番，現在全縣近四十萬畝土地種著的，都是大人后培育的高產種。”

“據咱家推算，再過不到一月，這些稻子就會成熟，按照每畝千斤計算，乃是四萬萬斤糧食，合計333萬石。”

說著從袖中取出另一本藍皮賬冊：

“現我縣在冊人口一百四十萬，若并東陽、洪湖二縣七十萬丁口…”

他忽然壓低聲音，“即便供養二百一十萬黎庶，新糧亦足支七月之需。若再…”

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查抄兩縣豪強積谷，或可勉強支撐至來年麥熟。”

堂中諸官聞言，眼中皆泛起光彩。

魏縣長每報一個數字，便見有人不自覺地撫掌輕嘆。

在這赤地千里的年景里，能護得三縣百姓周全。

這份功業，足以讓在場每個人在暮年時，仍能對著孫輩挺直腰桿說道：“那年大旱…”

只有秦朗的眉頭卻微不可查地皺了皺。

這種勉強能夠支撐到來年的精打細算，總讓人有些心頭不安。

他雖心有顧慮，卻不愿掃了眾人的興致，只得輕輕點頭應道：

“如此安排倒也妥當。”

稍作停頓后，又轉向劉明遠道：

“明遠，到你了。”

周秉燚和魏縣長退回，劉明遠出列拱手道：

“啟稟大人，近日已有數位下官舊故陸續抵達都梁。得諸位同僚協力調度，加之百萬黎庶同心戮力，本縣境內小靈渠主體工程已告竣。現遵照大人鈞命，工程隊伍正繼續向東推進修繕事宜。”

“只是……”

劉明遠欲言又止，眉頭緊鎖，臉上浮現出深深的憂慮之色。

他躊躇片刻，終于艱難地開口道：

“下官日前收到了孫傳宗孫帥的回信，信中言辭激烈，不僅大罵下官，更……更對大人您……”

秦朗神色不變，平靜地說道：

“但說無妨。”

劉明遠深吸一口氣，聲音低沉：

“孫帥在信中斥責大人……說您無君無父……不配為大華子民……”

秦朗神色淡然，既未顯露贊同亦未表示反對，只是微微頷首示意知曉。

劉明遠見狀，躬身行了一禮，臉上帶著幾分窘迫，腳步略顯遲疑地退了回去。

秦朗目光如炬，緩緩轉向彭有德，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有德，今日的重頭戲可就看你的了。”

彭有德聞言，當即龍行虎步出列，抱拳朗聲道：

“稟報老大！都梁新軍兩萬將士，九成已突破啟靈境巔峰！弟兄們日日翹首以盼，就盼著老大能親自指點一二，早日踏入聚靈，那熱切勁兒，活似久旱盼甘霖啊！”

他眼中精光閃爍，繼續道：

“若東陽、洪湖二縣順利歸附，依我估算，按五十萬百姓能尋出一萬靈修之數，我軍至少能再添一萬五千精銳！老大，光是想想這前景，我就熱血沸騰吶！”

秦朗微微頷首，唇邊浮現一抹淺淡的笑意：

“甚好。”

彭有德聞言，抱拳行禮后意氣風發地退回隊列。

他寬厚的背影都透著掩不住的振奮，仿佛整個人都要躍動起來。

堂內一時靜默。

秦朗負手而立，目光如深潭般緩緩掠過堂下眾人。

那視線所及之處，眾人無不挺直腰背。

“我不在的這些時日…”他開口，聲音低沉而有力，“諸位將都梁治理得井井有條。我敢說，放眼整個南直隸，怕是沒有哪處百姓能過得比我們治下的更舒坦了。”

話音未落，他忽然停頓。

秦朗眉頭微蹙，聲音又沉了幾分：

“但此行…我得知了些不太妙的消息…”

“應天巡撫已經向皇帝奏陳，要派淮揚道…………”

他緩緩道來，將夜千魅處所得的情報一一道出，每個字都似有千鈞之重。

堂內氣氛驟然凝重，一時鴉雀無聲。

方才還意氣風發的彭有德此刻也不由得繃緊了身子，寬厚的手掌不自覺地攥緊，掌心滲出細密的汗珠。

“大...大人...這消息可當真？”

周秉燚喉頭滾動了幾下，終是忍不住開口問道，聲音里帶著幾分遲疑與不安。

“十之八九錯不了，”秦朗略一沉吟，“縱有些許出入，也差不到哪兒去。”

“大人，若官兵當真來犯...”

周秉燚微微欠身，壓低聲音道，

“不如...讓在下前去斡旋一番？”

秦朗緩緩搖頭，眉宇間透著幾分凝重：

“秉燚兄且慢。此去兇險，只怕你前腳剛至，后腳就要被押回京師問罪。”

話音微頓，他繼續道：

“現在當務之急，是要趕在朝廷出兵詔令下達前，摸清對方的兵力部署，如此……仗還能打。”

“這半月我當親赴校場督練新軍。待出征之日，定要讓都梁新軍脫胎換骨，盡數晉入聚靈之境。”

話音未落，縣衙外突然跑進一名衙役。

“大人，有一位紅衣的將軍求見，她說是您的故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