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道在鐘乳石的簇擁下蜿蜒向前,青石板路被水汽浸得發烏,偶爾能踩到不知積了多久的水洼,發出“咕嘰”的輕響,像踩碎了什么柔軟的東西。兩公里的路不算長,卻因為走走停??淳埃牧私粋€小時。樂樂的小短腿早就邁不動了,像只泄了氣的小皮球賴在林薇懷里,小腦袋在她頸窩里蹭來蹭去:“媽媽,我累……腿酸……”
“快到了。”蘇晴回頭,相機還掛在脖子上,黑色的鏡頭蓋隨著腳步晃悠,撞擊著金屬機身發出“叮?!钡妮p響,“前面就是碼頭,坐船就輕松了,不用走路,直接漂到小火車站。”她抬手往前指了指,遠處的黑暗里隱約能看見一片水光,像潑在地上的碎銀。
張誠騰出一只手,從背包側袋摸出顆橘子糖,糖紙在安靜的洞里窸窣作響:“樂樂嘗嘗?橘子味的,吃完保管有力氣?!睒窐泛√牵鶐妥庸墓牡貏恿藙樱斓卣f了聲“謝謝張叔叔”,小腦袋一歪靠在林薇肩上,眼皮開始打架,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影子。
林薇的目光落在兩側的巖壁上——剛才蘇晴說像人臉的那塊巖石早被甩在身后,但沿途的石筍越來越密集,有的像破土的竹筍,有的像倒插的利劍,甚至有幾株橫亙在路中間,得側著身子、低著頭才能勉強過去。壁燈的光線越來越暗,不少燈泡像是被潮氣蝕壞了,只剩下昏黃的光暈,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讓周圍的黑暗顯得格外濃重,像化不開的墨。
“這洞也太偏了,連個指示牌都沒幾個?!崩钗监止局_步卻不自覺地加快,一直走在蘇晴身側半步的位置,時不時回頭看一下林薇和樂樂。
就在這時,頭頂突然傳來“撲棱棱”的巨響,無數黑影從鐘乳石的縫隙里驚飛出來,帶著尖銳的嘶鳴,像一團黑色的旋風直撲下來!翅膀扇動的風聲裹著股刺鼻的腥臊味,瞬間灌滿了整個通道。
“蝙蝠!”林薇下意識把樂樂的頭按在自己胸口,另一只手護住她的后背,自己也猛地縮起脖子。
混亂中,黑影擦著耳邊飛過,翅膀掃過臉頰時帶著冰涼的觸感。樂樂嚇得“哇”地哭出來,張誠幾乎是本能地伸出胳膊,將林薇和樂樂一起圈在懷里,寬厚的后背對著蝙蝠群飛來的方向,像一堵堅實的墻。
林薇被他護在臂彎里,透過縫隙,清清楚楚地看見——李渭幾乎是彈跳著撲過去,一把將蘇晴拽到自己身后,另一只手撐在巖壁上,形成一個保護的姿態,后背對著漫天飛舞的蝙蝠,抬手擋著頭頂,動作快得像演練過無數次的本能。
那一瞬間,所有人都僵住了。蝙蝠群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十幾秒就拍著翅膀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只留下翅膀扇動的余響在洞里回蕩,像誰在遠處低低地哭。
李渭最先松開手,臉上還帶著驚魂未定的潮紅,額角甚至沁出了細汗。當他的目光撞上林薇的視線時,突然變得有些手足無措,手在褲子上反復蹭著,聲音干澀:“剛……剛才太慌了,黑燈瞎火的,沒看清……以為旁邊是你……”
這話蒼白得像張一捅就破的薄紙。剛才蘇晴明明站在他斜前方,兩人隔著半步距離,怎么看都算不上“旁邊”??諝饫飶浡鴮擂蔚某聊?,連鐘乳石滴水的“嗒嗒”聲都變得格外清晰。
蘇晴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將幾縷碎發別到耳后,語氣刻意放得輕快,試圖打岔:“山里的洞都這樣,蝙蝠多著呢,說明生態好,沒被人攪擾過。快走吧,別耽誤了坐船?!彼f著率先往前走,腳步卻比剛才快了些,像是在逃離什么。
張誠松開胳膊,看了李渭一眼,眼神復雜難辨,沒說什么,只是把樂樂從林薇懷里接了過去:“叔叔抱你走,讓媽媽歇歇胳膊?!?
林薇站在原地沒動,后背還貼著冰冷的巖壁,寒意順著布料滲進來,凍得她指尖發麻。剛才李渭護著蘇晴的動作,像根淬了冰的細針,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她一直強撐的平靜。她想起婆婆說的“黏糊糊的眼神”,想起張誠襯衫上那若有似無的甜香,想起李渭總在蘇晴說話時下意識前傾的身體……無數細碎的片段在腦子里炸開,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著,悶得發慌,連呼吸都帶著滯澀感。
“走了,林薇?!崩钗甲呋貋硐肜种竸偱龅剿氖滞螅洲本拖癖粻C到似的猛地縮了一下。
他的手僵在半空,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嘴唇動了動,最終什么也沒說。
林薇沒理會他,低著頭默默跟上眾人往碼頭走。越靠近水邊,空氣越潮濕,帶著股水草的腥氣,隱約能聽見水流撞擊巖石的“嘩嘩”聲,像誰在暗處翻書。遠遠地,果然看見幾艘藍色的電動游船泊在岸邊,船身隨著水波輕輕晃動,倒映在水里的影子被攪得支離破碎。
林薇往前邁步時,腳底突然踢到個硬東西,低頭一看,是個工作人員的胸牌,塑料殼上印著“景區向導王”,照片里的男人戴著黑框眼鏡,嘴角咧開一個靦腆的笑。胸牌邊緣有個明顯的缺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硬生生掰過,還沾著點深褐色的污漬。
“怎么了?”李渭注意到她的停頓,順著她的目光看過來。
“沒什么?!绷洲庇媚_尖把胸牌勾到巖壁角落,藏在一塊凸起的石筍后面,免得被人踩到滑倒。
可就在這時,一個念頭猛地撞進她腦子里——
沒有工作人員。
攻略上明明寫著,游船需要專業人員駕駛,因為暗河底下遍布暗礁,航線得精準控制,稍有偏差就可能撞船??涩F在碼頭空無一人,只有風吹過水面的“嘩嘩”聲,和遠處隱約傳來的水滴聲。
“誰來開船?”她忍不住開口,聲音在空曠的洞里蕩開,帶著點發顫的回音,顯得格外突兀。
“一路走過來,怎么就咱們幾個人,其他游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