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十九 —— 二十一
- 白羽翼
- 夏冬13
- 4806字
- 2024-08-31 12:34:51
十九
是誰在織一張無形的網,把兩個隔著千山萬水的不交集的點,不知不覺中有了千絲萬縷的牽連。
曉羽回團里在工作日程上做完最后的歸結,拿起外套,望了一眼樓外一片片璀璨閃爍的夜燈,帶上門,刷了卡,走出了辦公大樓。
這座城經過幾天節日,逐漸恢復了日常的節奏。站在立交橋上,俯瞰長龍一樣蜿蜒游動的車流,向著遠方降臨的夜幕無限伸展。
起風了,披上米色的風衣,挎著包漫無目的地走走。抬起手看看晚上的表針指向八點。
突然來了一陣興致,快走幾步,趕上了9號線。醞釀一場空降。
歐陽應聲開門的那一刻,突兀地閃進一只可愛的米老鼠,隨后敏捷地閃進曉羽的身體。歐陽抱著曉羽強塞給她的一大包東西,一邊關門,一邊尋著那個身影半喜半怒地說:“佟曉宇,這可不是你的風格啊,都搞突然襲擊啊,真是越大越沒樣了,”?把東西擱置好,佯叉腰像是訓話的樣子。
曉羽沒等歐陽話音落定,一下子就往里竄,“我家大兒呢,上次的拼圖還沒拼完,今天補上,”
餐廳的餐桌上兩個人就不做聲地看著她姐倆私鬧,撲了空的曉羽從兒童房轉出來,站在客廳,才猛然發現,家里有客人,一下子臉就紅了。
“凱哥,”曉羽慌得應了一聲。扎進客廳沙發,沖著歐陽假意做個捶打的手勢。
“還怪我,坐飛機坐傻了,搞空降還。”歐陽偷樂著。
“也不是別人,你滿哥,見過的,沒事兒,你老人家吃了沒?”
“曉羽,一起吃吧,滿哥也不是外人,”說著,起身過來招呼。
“你們吃吧,我倆嘮話兒,一會兒我給她下碗面,剛燉的牛肉。”
陳凱回到飯桌坐下,“小姐妹私房話,咱們喝。”
滿江紅略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喜。拿起酒杯又和陳凱談論著剛才的話題。
曉羽吃完歐陽端過來的陳氏牛肉面,一臉的滿足。“凱哥,手藝又精進了不少,你減肥路上最大的一只攔路虎,”說完伸手捏了捏歐陽肉嘟嘟的胳膊。
“對了,你那個玲姐家的什么然恢復的怎么樣了?”一手劃拉曉羽不安分的手,一邊遞給她一張紙巾。
“應該還好吧,”曉羽順了小陳陽的一個草莓味的棒棒糖。
“我家陳陽都快會打醬油了,你老人家倒是嫁還是不嫁?”歐陽疊著沙發上孩子的衣物,緊趕著問話。
“這得看我們頭兒打不打算放我出京。”
“也是,我覺得守著佟叔應當應分。”說到這兒,歐陽也不好說什么了。看著曉羽舉著糖,鼓搗著兒子的拼圖,想起上學的時候天天在佟叔那兒蹭飯,享受著和羽一樣的待遇,每每回味都是暖暖的。
在BJ,只要不出任務,總會抽空來歐陽家窩半天,逗逗小陳陽,和歐陽扯不完的姐妹私房話,凱哥的各種廚藝展示,沾一沾這對恩愛夫妻家的煙火氣兒。
沒想到今天會意外撞上滿江紅。自打那次鬼使神差的被邀請去他的住處小坐,來BJ也快一年了,再沒和這個人有過一點交集。趁歐陽進臥室的功夫,偷撇了一眼餐廳那邊,倆人不像要結束的意思,小陳陽去奶奶家了。擔心再被提出一些不能拒絕的邀請,想悄悄地溜走。
歐陽給她端過一杯菊花茶,曉羽接過一口喝完,示意歐陽想離開。
歐陽看看座鐘,快十點了。“還是打個招呼合適,走吧,早點回去休息。”說著一邊給曉羽遞包,一邊沖著餐廳招呼,
“滿哥,你和陳凱進行著,我送送曉羽,”
“陳陽念叨你好幾次了,回頭來啊,”陳凱給倒著酒,一邊回應。
滿江紅張了張嘴,似乎又覺得不妥,看著這個姑娘輕盈地離開了客廳,倆個人開門聲響了又關了。不自覺地一股落寞油然而生。
就這樣一絲并不明顯的細微變化,怎瞞得過心細如絲的陳凱。他用手拍拍滿江紅的肩膀。
滿江紅謝絕了凱哥倆口子誠摯的挽留,執意叫了代駕,往住處奔。
金秋深夜的京都,依然閃爍著誘人的霓虹。這座城,承載了多少像自己一樣努力打拼的人,努力著努力著,就漸漸落了下來,大學里優越過凱哥的成績單,會慢慢在土生土長這座城里的凱哥的那薄薄的戶口頁面前變得微不足道,更不要說他那敦實的家業。
風,涼了。下意識的裹了裹外套。頭倚在靠背上任這肆意的風吹一吹,清醒一點好還是醉一點好,隨它吧,總之這當下,爺醉了。
就任是自己醉了。思緒就胡亂飄一會兒吧,索性閉上了眼睛。
怎么隱隱約約是佟曉羽的身影,不由得猛地坐直了身體。是啊,還在回住處的路上。連自個兒都覺得不好意思了,怎么飄忽的,都拉扯上那個丫頭了。
北京城真大。連回個家都得在車上做個夢,夢里依稀看見:素沄那雙磨了繭的手,觸碰了他一下,像是在給他掖被角。
那床被子,自己都不記得有多久沒有打開過了。
“師傅,前面左拐,第一個巷子口停就行,謝謝嘍!”打開安全帶,下車,鎖車。
披著衣服,仰頭看看那扇黑漆漆的窗,頓了一下,滿江紅夾著包走近巷口。
巷子里那盞扇冒下的玻璃罩,燈光橙黃,用力直射著,像是要擁著這個疲倦不堪的身影回家。
二十
其實,今天晚上的酒并沒有往常多,從那丫頭沒頭沒腦的闖進來以后,滿江紅也不知道為什么就覺得,被自己惦念好久的陳凱的這瓶私藏好酒,味道都有點變得淡了。
走在街巷里,夜風一吹,儲存的酒氣迸發出來了。用手撕扯開衣領,一股莫名的燥熱涌上心頭。
來一瓶冰的什么也許好一點,緊湊走了幾步,進了網吧。在前臺要了一瓶冰水,擰開,咕咚咕咚猛下了幾口。冰熱相融,胃里一下子就翻騰了。
從畢業跟著小叔開始在京城學著經營家里的生意,感覺自己天生就是這塊料,這一路就是海量一樣的裝酒,撐心量,別人的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到了自己這里就是十八般禮儀樣樣拿捏到位。
娶了可以給滿家助力的素沄,接了家庭作坊的班,經營生意,給滿家傳宗接代。來京城接單,找主顧,回城進作坊監工,做活兒,還得顧住老滿家的頭面。
風里雨里,十六年了。早已經不記得,自己曾經還有過的,屬于自己的向往的生活。
當一切都按照家里的意思進行的如他們所愿的平靜且美好的時候,發現:自己是那么不和諧。節假日都可以編出理由留在京城,哪怕是灌半瓶酒,睡得顛倒黑白,也不愿意回到那個家。
甚至是素沄,就剩兩個小本本上的名字是真實合法的。有幾次回家取貨,發現素沄在一個人喝酒。那一刻心都松動了,不別勁兒了,把車停在路邊,動手就抽了自己一個耳光,抽完,伏在方向盤上聲嘶力竭地哭了一回。
父母,兒女,妻子和產業,哪一個鏈子都不能掉。那就接著運轉,不停地運轉。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站在鏡子面前看到了:油膩的發絲里夾雜著幾根極不和諧的,白的發白的白發,額頭舒不展的細紋。
開始,喜歡把本就柔亮順滑的頭發整拭利落,細數著白發,一根一根拔掉,只要不是場合就脫掉西裝,選了白色帶杠的牌子的休閑運動裝。爬山,跑步,一路堅持下來,滿爺的氣質突變,連凱哥都驚艷到了。
有一種堅持,也許只是為了那一眼。
還一直堅持在變好的路上,還是為了再次遇到那一個眼神,不為取悅,連滿江紅都不知道為了什么。
甚至還有那么一天,自己一個一米八的堂堂男子漢,為了拐彎抹角的淘換點關于她的信息,跑去陳凱家陪他哄了一天娃,那個能鬧騰的小陳陽,還給他留了一大片熱乎乎的童子尿。最后連自己都不好意思了,灰頭灰腦地無趣離開,不再糾纏。
兩年過去了。沒想到她就生活在這個偌大的北京城。難道這世界不是又那么小嗎!
在這個世界上,無影無形的方式滑過心底的,最容易掌控你的心。有棱有角在眼前的,最容易忘記,丟失。
人,很復雜,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冰冷的水在滿江紅的身體里千腸百轉,那股炙熱的液體在一呼一吸之間,以酒氣的方式慢慢消散。一切都冷靜了下來。
坐在房間的飄窗上,裸露的腿彎平鋪在墨綠巖紋的大理石上,倚著白色的墻壁,任涼涼的夜風吹拂著自己的臉堂。在這里蝸居了將近十年,還是第一次這么貼切的體會到這個飄窗的美。
思緒一下子就飄到了那個暴風雨的夏夜,那個丫頭也是這樣坐在這里,也就是在自己擦拭頭發的那一瞬間,隨意的那么一眼,從此再也回不來了。
原來生活可以這樣靜美。美的讓你想凝聚所有的力量,去接近她,守護她。讓你覺得所有努力和付出都是心甘情愿的,值得的。
更恐怖的是,從此發生的變化,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因為:同樣還是漫長瑣碎的日常,自己卻是在這普通不能普通的碎片空間里,看見了那個自己想要的自己,鮮活的存在著。
當他再次遇見她,除了有點驚愕,剩下的有了平靜。
因為:自己是自己的那個自己。
但是不管怎樣掩飾:還是有一種不一樣的感覺攥在手心里,使勁地攥著,不能松開。
深秋清晨的濕漉打濕了墨綠色的大理石臺面。天,就要大亮了。
東方魚肚白的天空慢慢泛起了一抹紅暈。
二十一
半年過去了。
顏然第一次經歷這么漫長的假期一樣的日子。那個曾經鮮衣怒馬馳騁的小伙子一下子戛然而止,一點空間都沒有給自己留下,所有屬于賽場上,訓練場上的榮光時刻再也沒有了。屬于自己的世界沒有了色彩,跌入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隊里,家里逐漸都恢復到了正常的生活。雪片般慰問,關心都在一點一點消失。拉開每天厚重的序幕的是,重復的都有點恐怖的兩點一線,家,暫時借用的學校的康健中心。
觸摸著紋絲不動的雙腿,一股透心的疼直直的扎進心底,一股股熱烈噴涌的焦灼,暴躁猛烈地撞擊著,連自己都不知道會在那一刻,撕心裂肺般地爆發。
一場連綿不斷的秋雨滴滴答答敲打著平臺上的遮陽棚。虛掩著的窗鉆進來濕漉漉的雨氣兒,落在輪椅的扶手上,慢慢地堆積成細碎圓滾的水珠,沿著邊沿滴落在蓋毯上,柔軟蓬松的布在漸漸浸潤,塌陷……
像雨滴一樣,自由飄灑一會兒也好,感受一下風的速度,雨的清涼,以一種自然自由的狀態落下,落在橘黃色的法桐上,哪怕是落進泥水坑洼的泥土里。
一股激烈的熱浪一下子爆破了,顏然一把扯住淡綠色的布簾,猛猛地拉扯。
晗玲端著溫水的手猛地一緊,差點滑落,一動不動地站在門窗邊兒,透過潔凈的玻璃,看著兒子隱忍而爆發的疼痛。
窗外的雨聲變得急促了,疾風裹著細雨闖了進來,濺在米色的臺面上,四濺飛起的雨水撲打在顏然的臉上,手臂上,一股濕漉,寒涼瞬間打濕,打碎了一直堅挺的心,眼淚止不住的奔涌出來……
晗玲的心撕扯,酸楚,一手捂著嘴悄悄地退出走廊,慌地躲進自己的臥房。她知道,自己不能哭,即使是哭了,也不能讓大廳的公婆看見。
倚靠在窗邊涼絲絲的墻壁上,任眼淚肆意流下。也只能用這樣的方式陪著兒子一起發泄出來,讓熱淚撫慰一下疼痛的心。
也不知道這嘩啦嘩啦的雨又飄了多久,傍晚的時候悄然停了。沒有了滴答撞擊聲,小院又恢復到了安靜的狀態。
集聚在葉片上水珠,悠閑自在地滑落,雨水浸潤過的枝條,軀干變得黝黑黝黑的,粗糲的樹皮里冒著碎碎密密的細小的水珠,金黃橙紅的石榴皮兒又滑又亮,孤零零地掛在油綠的葉片間。
“媽,幫我換一下衣服吧,剛才在窗邊不小心睡著了,雨水打濕了,”說完放下電話,把輪椅滑到床邊。
晗玲迅速調整好狀態,對著穿衣鏡堆出一往如初的笑容,換了一杯溫水,穿過走廊,走向兒子的房間。
幫兒子替換完衣服,重新拿了一條柔軟蓬松的蓋毯,把水遞給了兒子。
“媽,雨停了一會兒了,我們去院里走走吧,”顏然很欣悅地口氣說出這句話,晗玲都驚了一下,
“哦,哦,好啊,”晗玲趕緊放好水杯,低頭打開輪椅的安全閥,有點不知所措地推著走出房間。
這是兒子半年來第一次主動想走出小院,來院區活動。
看著娘倆走出小院的背影,顏奶奶摘下花鏡,詫異了幾秒。顏老爺子放下報紙,用寬大厚實的手輕輕地拍了拍老伴的手。站起來換了一雙布鞋,
“老婆子,走,陪我摘點菜,晚上給我大孫子整個鮮湯。”顏奶奶眼角的細紋在開心的笑容里拉滿了歡喜。
“媽,快看小白,”晗玲順著兒子的手看到了木房檐上站立的那只潔白如雪的鴿子。
雨后的院區清新亮麗,高聳的法桐順著一條閃著亮光的雨道一路延伸,綠色的矮坪水汪汪的,花叢里的美人蕉幾天不見,又開展了好幾朵,火紅的花朵經過雨氣兒輕撫,愈加紅艷。竹葉在晚風吹拂下,水滴此起彼伏的滴落,顫顫巍巍地搖曳。
西邊的山染了一片緋紅,像一片薄紗飄掛著。一群飛鳥緩緩地飛過遠處尖聳的屋頂。
清涼的空氣縈繞在顏然臉頰旁,心里瞬間覺得寬闊了,不那么狙掐。
小白這次在木檐上停了很久,側著頭,一會兒左,一會兒右,絲毫沒有想飛走的意思。紅色爪子緊緊地抓著木檐,眺望著漸漸遠去的背影。
浪花一朵一朵,那么美,是來自涌動的力量,平靜的水面有靜美,太平靜了,向上的力量就會失去動力,老顏家需要一股這樣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