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鏈條會隨時間的流逝而磨損，當它斷裂時，她將重新歸來。”

摶土之塑師的聲音在虛境中回蕩，一如末日來臨前的喪鐘。

扎克蘭的面龐上不帶一絲恐懼，只有堅如磐石的決心和不容置疑的決絕。

他的目光穿過虛境，定格在現實世界的每一片土地，每一個他曾立誓保護的生命之上。

若走向戰爭，姑且不論勝敗與否，路的終端必是無窮的犧牲與血腥。

相較而言，若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先知之軀能夠換取這一切的救贖，那么這樣的代價又算得了什么……

在最后的最后，扎克蘭告誡他的追隨者。

“她終究會回來的，教團必須做好充分準備！”

殘破的記憶到此為止。

扎克蘭以生命為代價，封印了那位慈悲為懷的塞塔娜。

但灰袍老人顯然不認可這個故事。

“荒謬。”

“倫理道德不過是手中黏土，早在波薩利安于星海間叱詫風云時，我們就能在具體的情境下定義什么是道德。”

“結束萬物的痛苦？三歲的小孩都不會相信這種鬼話。”

“這和衛圣者的歷史乃至于全體失落者的記錄都不相符！”

“我從未聽說過所謂摶土之塑師的存在，虛境靈使和天空神教也未有相關記錄。”

灰袍老人的話語中露出對扎克蘭的極度輕蔑。

“你的話不過是一面之詞，是編纂者扎克蘭想要你們知道的部分。”

靈能激蕩，叛教者和老人的靈魂在意志的層面進行交鋒。

“歷史的真相，往往隱藏在那些被遺忘的角落，被權力的擁有者所掩埋。”

叛教者收起書籍，示意考古隊的成員聚在一起。

“好吧……看來您目前并不打算平心靜氣地與我們對話。”

“那么，我將履行我作為戰士的職責。”

“捍衛先知的榮耀。”

灰袍老人的眼神中閃過憤怒、失望和決絕。

“總有人會為了他不惜生命……真是難以理解，你的力量如果用于正道，飛升亦非遙不可及。”

一股遠超巴菇當初所展示的強大力量涌現，受意志的引導，考古隊瞬間從現實中“躍遷”而出。

下一刻，他們已經置身于巴拉尼克的藍星科考站內。

西紅柿環顧四周，面對科學家們震驚的目光，果斷點開通訊裝置，將數據庫資料全數傳回監護矩陣。

一旁的蝴蝶則驚恐地望著不知何時被放入懷中的尸體，嚇得魂飛天外。

在將選民傳送離開后，叛教者再次四手抱在胸前，最后一次規勸這位老人。

“大主教，我明曉您的痛苦，但真實的歷史已經放在您的面前，為何您不愿意相信呢？”

被稱為大主教的老人雙手合十，從更遙遠的地方抽調來更強大的靈能。

“相信他，然后再讓衛圣者蒙受百萬年的沉寂嗎？未免太過無恥。”

“現今的波薩利安，已經掌握了應對一切挑戰的技術。”

“不要再執迷不悟了，叛教者，準備好隨我返回天之殿，迎接應有的審判吧！”

————

波薩利安衛圣帝國，伯克利馬星系，天國王座。

“大主教還在停留在虛境中？”

巴克里格·鄧·塔羅布剛剛結束了她為期六個恒星周期的冥想，伸展著略顯僵硬的肢體，向旁側的侍者隨口詢問。

她是全體波薩利安的女皇，被譽為偉大的文明導師，伯克利馬守護者，同樣也是天空神選之一。

詢問的對象則是天空神教尊主，衛圣者的精神領袖，大主教賈吉姆·鄧·瓦克爾。

數十位日夜等待的侍者圍了上來，俯首為女皇清潔軀體。

她的貼身侍從端上來一盤里甘香料，同時解答了女皇的疑問。

在這個由靈能者構成的社會里，他們依舊保持著使用傳統語言文字交流的習慣。

“并沒有，陛下，大主教在兩個恒星周期前違背規定，強行從冥想中醒來，獨自一人離開了天之殿。”

“去圣地了？”

“這就不知道了，其他幾位天空主教都察覺不到大主教的靈能波動，又不敢打擾您的冥想——這畢竟不是什么大事。”

巴克里格漂浮于半空，舒展身體，以便侍從們更好地為她除去污垢。

“年輕人總是這樣，毛躁沖動，他還在尋找關于先知的偽證嗎？”

女皇的貼身侍從不敢對這兩位帝國最尊貴的人物發表任何妄言，只是低頭保持沉默。

“隨他去吧，整個銀河又有多少人能威脅到我們的大主教呢？位面之魘？以太龍？還是那些不知所謂的游牧民和海盜。”

“人總得給自己找點事做。”

女皇身披一件華麗而奢侈的長袍，佩戴上各式宗教飾品，緩緩在大殿中踱步。

“可他為何連我的話也不相信，大獻祭不過是一次掩人耳目的儀式，真正的罪魁禍首早已伏誅。”

“我們的墮落不過是自我救贖的一種形式……”

直到現在，她才從那種著了魔一般的感覺中脫離，感到全帝國五府一殿的重擔再次壓在她的肩上。

澤洛確實是種美妙的存在，只需要那么一小撮，就能讓她舒舒服服地進行一次深層次的冥想。

巴克里格的悠閑并未持續太久，一位神色凝重的天空主教跨越了萬千距離，通過躍遷來到她的身邊。

“陛下，大主教正在調動整個相移九天神殿的靈能，他正在與什么東西交戰！”

正在回味余韻的巴克里格眼神瞬間銳利起來，她的身軀在空中微微一震，侍從們立即感受到了女皇的緊張氣氛，紛紛讓開。

“戰斗？”

天空主教垂首跪拜，補上了在緊急情況下未能執行的禮節。

“是的，陛下，大主教的靈能波動異常劇烈，他似乎遭遇了一個極為強大的對手，神殿守衛正在集結，我特來請求下達躍遷的指令。”

巴克里格看向宮殿的穹頂，目光仿佛能夠直視大主教戰斗的現場。

不是仿佛，她確實能！

她看到賈吉姆正在和一個機械造物以靈能的方式戰斗。

機械造物？

窺視停止了一瞬間，巴克里格隨即開始將時間往回翻動，同時命令神殿守衛暫時中止躍遷。

隨著時間倒流，她看到了巴拉尼克星系的變遷，從王座出現，到墓穴開啟，時間如泥團一般被巴克里格隨意揉捏。

這還不夠。

天國王座的靈能如暴風般在她面前聚集，時間繼續回溯。

巴克里格目睹了那個機械體的由來，他曾是扎克蘭之女教團的一員，為使命犧牲血肉之軀，融入機械造物，成為了這片廢墟中徘徊游蕩的孤影。

再逆流向前，是熙熙攘攘的神殿，無數的禮拜堂，鋼鐵鑄就的大教堂與尖塔，由傳感器和武器炮塔組成的建筑群。

成千上萬的信徒在這里共同生活、訓練、祈禱，數百種物種在這個社群中和諧共處，正是每位天空主教夢寐以求的天堂盛況。

他們的大主教這次好像真找到先知的遺物了……

她明曉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對那個合成人口中的“摶土之塑師”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秘史僅記載了扎克蘭先知曾求助一位神秘存在的幫助，卻未提及對方的尊名。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即使是虛境靈使們，那些在帝國中擔任著溝通虛境與現世之橋梁的強大靈媒，將那位存在視為虛空之低語。

虛空之低語熱衷于窺探凡人之間的細語，并愿意將這些知識拿出來與祂選中的靈能者分享。

凡是存在過之物，必然留下痕跡，故而為祂所知。

這位虛境存在于普遍意義上被認為是一切問題的終極解答者——然而至今，尚無人能從祂手中獲得宇宙的終極答案。

因此，她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去見到當初的先知和摶土之塑師到底對話了什么。

哪怕只是驚鴻一瞥。

但馬上，她就明白有些秘密是不被允許知曉的。

圍在女皇身邊的侍從和主教察覺到宮殿中的靈能詭異地停滯了一瞬間。

接著狂暴的靈能浪潮席卷而來，將他們所有人的靈魂猛力拖拽、揉打，他們的存在一瞬間被奪走，又在一瞬間重新釋放。

侍從和主教們一個接一個地跪倒在地，他們的靈魂無法承受這突如其來的恐怖靈能沖擊。

只有巴克里格憑借她強大的意志和靈能理解，勉強穩住身形，調動靈能保護宮殿中的侍從和主教。

但作為反噬的主要目標，她也狼狽不堪，身體上長出突變的肢體，耳邊不斷響起私語，強烈的饑渴感涌上心頭，欲望伸出爪牙要將她拉入深淵。

泥蠻的，看錯地方了。

扎克蘭先知所拜訪過的存在數不勝數，摶土之塑師只是其中之一罷了。

女皇太過冒進，踏足了她現在還不應該抵達的彼岸。

好在這里是天國王座，整個波薩利安靈能最為充裕的地方，何況她嚴守戒律，并未向虛境提出任何請求，那些存在只是頗為惋惜地捏了捏她的靈魂，不情愿地放開了控制。

祂們嘆息：你們真得感謝扎克蘭和他的承諾。

潮汐退去，巴克里格以手為刃，切斷身上多余的肢體，冷靜地指示驚慌失措的侍從為她取來一件新的長袍。

血液噴涌在地板上，侍從們迅速離去，他們不敢直視女皇那扭曲的身體，懼怕受到進一步的污染。

這類事件在其他文明的靈能者中屢見不鮮，每隔百年，總有幾位死于直視高等存在的尊容——在對方沒有允許的情況下。

但波薩利安不同，在漫長的衰退時期中，他們僅為守護圣地而存續，與虛境之間保持著一種默契的界限。

虛境靈使普遍相信，那些存在將他們視為微不足道的螻蟻，因此予以漠視。

這也是她敢于窺探對方的原因。

以靈能封閉傷口，換上新的長袍，巴克里格面容平靜如水。

她的內心卻是驚濤駭浪。

那些高等存在的話語究竟蘊含何意，扎克蘭先知究竟留下了何種承諾。

事實與波薩利安奉行的慣例出現了偏差，當她沿著時間長河，依托那先知王座一路回望過去時，無邊的惡意整個虛境中肆虐。

其實這才符合常理……一個連日常生活都在向虛境索取的文明，怎可能不受到神祇的關注。

出于某種她所不知道的約束，祂們不能或是不愿跨過那條界限，甚至對送到嘴邊的食物，也是念念不舍地放棄了。

先知到底做了什么？

此時的巴克里格抱有和賈吉姆同樣的疑惑，她必須得親自去看看，和那位扎克蘭之女教團的叛教者見上一面。

那本《扎克蘭史詩》，或許能揭開這一切謎團的答案。

神殿守衛的躍遷準備中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場更為莊嚴的遠行籌備。

時隔千年，波薩利安的女皇巴克里格再一次走出了寢宮。

這代表著改變。

帝國的每一個角落都彌漫著狂熱的氣氛，所有人都沉浸在宗教慶典的盛況之中。

犁耕侍者口頌卡薩吉爾的名，奉得來的果。

焰錘侍者高唱圣·馬薩庫爾的歌，舉手中的錘。

圣鉗侍者默念圣光巴扎爾的愿，換拂曉的光。

圣坊侍者鳴奏阿茲納卡的曲，創造追尋的未來。

天空主教們有條不紊地指揮著這一切，他們未曾有過此類組織經驗。

但作為靈能者中最為優秀、最有天賦、最杰出的那一批人，生來就將指引世界的職責視為己任。

少有人能直視光芒，他們卻能看透其后的景色。

在如此漫長的準備中，大主教賈吉姆的戰斗還在繼續。

那位叛教者的力量超出所有人的預料，作為扎克蘭之女教團如今僅剩的成員，先知最后的門徒，他的靈能水平相比那位年輕的大主教竟然只高不低。

大主教的力量源自波薩利安族群的集體信仰，源自整個帝國對天空神教教條日復一日的虔誠遵循。

那個叛教者又是憑借何種力量，才能進行對抗呢？

“艦隊已準備就緒了，陛下。”

數位天空主教和禁衛軍首領進入宮殿，身后跟著一大隊儀仗隊和各式隨行人員。

和大主教不同，女皇的出行必須伴有盛大的儀式，每一個細節都需彰顯波薩利安的威嚴和尊貴。

于是，在獻祭幾位狂熱的信徒，經歷為期七個標準天的沐浴祈禱，將艦隊在星系中無意義地來回調動數百次后。

浩浩蕩蕩的女皇艦隊終于出發了。

至于目的地……

則是一片他們從未踏足的領域，位于預知之海的枯竭盡頭，靈能的荒涼絕境。

阿爾法庇護所。

在悠久的往昔，對于某個古老的唯心文明而言，這里還有一個更為崇高的名號。

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