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川水開始尋找任何可能幫到女孩的辦法，哪怕再荒誕再離譜，他都愿意去嘗試一遍，甚至去求神拜佛，將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東西上面。

可是它們沒有幫助女孩絲毫。

等到許川水再見到女孩時，她已經病入膏肓，一天里只有很少一部分時間是清醒著的，絕大部分時候都在昏迷當中。

“一定會有辦法的。”他握著女孩的手，“一定會有的……”

然后，許川水想到了自己最擅長的東西——煉金術。

他轉而將所有的精力都投入煉金術中，不再帶有偏見，而此前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專注于此了，因為他認為這是操縱他人生的東西，操縱了他至今為止的所有人生。

就算到達了登峰造極的境界又有什么用呢？那個人會親吻他的額頭么？

許川水不知道，他只能努力，比任何時候都努力，只用了三個月便到達「以太」，僅次于不屈教團首腦「匠主」的境界，而「匠主」本人踏足「以太」時都已經三十有余。

那一年，他二十二歲，歷史上從來沒有出現過他這樣的鬼才。

所有人都在贊嘆他的天賦，長老們看他的眼神越來越狂熱，真正的藝術品就要閃耀于世，甚至都出現了他就是下任「匠主」的傳言，但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知道，事情不是這樣的。

他只是很單純地為了某個人在努力罷了。

可時間不會等他，在許川水取得歷史性成就的時候，女孩的狀態已經進入了彌留邊緣，說不定這次見面完就不會再有下次，死神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

他決定鋌而走險，偷出了不屈教團圖書館里代代封存的禁書，由傳奇煉金術師、不朽者霍科博爾德撰寫的改造肉體之法。

那是一種極其險惡的方法，眾所周知，煉金術的本質，就是“殺死”物質，然后令物質“再生”，在這個過程中，雜質被剔除，物質獲得新生。

但是殺死人很容易，殺死物質卻不那么簡單，在改造肉體的過程中要是出了差錯，將會造成他那部分肢體包括靈魂的徹底被剝奪，從此他的靈魂將會缺失一塊，未來的上限也會隨著靈魂的缺失而鎖死。

歷史上有且只有一位人成功過，那便是霍科博爾德本人，據說他經歷了三百多年的歲月，到現在都還沒有去世，而是在世界的某個角落里繼續著他瘋狂而禁忌的研究。

盡管代價如此之高，許川水依然在自己的肉體上展開了實驗。

因為他不是歷史可以概括的鬼才。

改造的過程正如他的煉金術師生涯，一路高歌猛進著，不到一個月他便完成了對自己肉體的全部改造，每一塊皮膚都銘刻滿了回路，所有能量的供應都來自他體內的核心煉金矩陣。

他欣喜若狂，認為終于找到了拯救女孩的方法，他也戰勝了歷史，站在了與傳奇同一高度的位置上。

但許川水終究還是太晚了。

他的榮耀他的輝煌都來得太晚，只能照亮自己，卻照不到女孩的額頭。

在他完成研究的前幾天，女孩去世了。

參加女孩葬禮的那天，許川水才知道，女孩是「匠主」的女兒，所患的是他們家族世世代代流傳下來的天啟病，家族中的女性成員都活不過二十歲。

“曾經我以為我能治療好這個病，但是我沒有。”匠主輕聲說道，“我無法治好她，就像我沒辦法救回我的妻子那樣。”

“我一度以為這是神明降下來的詛咒，詛咒普羅米修斯把火種帶給人類。”

“那霍科博爾德研究出來的……”

他干澀地問，甚至無法相信這個聲音是出自于自己的喉嚨，而非沒有上潤滑油的齒輪之類的東西。

“沒有用。”匠主搖頭，“我也研究過，但這種天啟病是直接作用于靈魂的，近似于讓病人的靈魂一點一點消散，就算你趕在她去世之前完成了，她的靈魂也早就已經脆弱到了無法承受任何矩陣的地步。”

“……”

許川水久久地坐在那里，注視著她。

水晶棺中，女孩的面容依舊那么凄美，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可許川水清楚地知道，她永遠也不會再睜開那雙時時刻刻都帶著水霧的桃花眼了。

他忽然感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有點可笑。

原來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從他在天臺上見到女孩的那一刻起結局便無法改寫了，就像是故事只寫到了男孩女孩肩并肩坐在天臺上一樣，當時那陣如利刃般破風而來的情感，也不過是為其后的悲傷增添上注腳而已。

就連境界比自己高上許多、權柄近乎于憑空造物的匠主都沒有辦法，那他又該怎么辦呢？他還能怎么辦呢？

所有人都不知道，許川水并非外界傳言的那般被驅逐出不屈教團的，而是自己退出的。

因為他已經無法感覺到自己活著了。

退出不屈教團的五年后，他浪跡在全世界各地，變得頹廢，變得玩世不恭，嘴里爛話跑火車沒邊，平日就靠著喝酒過活，嚷嚷得最多的一句話是“酒精等于生命”。

像是他年少時的叛逆，仿佛這樣做能證明些什么似的，證明他的人生沒有和煉金術綁在一起。

許川水閉上眼睛，坐在自己曾經坐著的位置上。

可他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得到。

“活著才是世界上最罕見的事情吧，絕大多數人只是存在而已。”

恍惚中，僅存于記憶中的軟糯聲音再次響起。

許川水驚愕地睜開眼，這里重新變得一塵不染，時間一下子倒退了七年，讓他分不清哪邊是現實，哪邊是幻象。

那個女孩依然坐在他對面，一如既往，就像她從未離開過，擁有一頭鉛粉般筆直垂下的長發，桃花眼朦朦朧朧的，盯著他，微笑。

“我……”

如利刃般破風而來的情感，再次在他心頭涌現，像是戰場之上的劈面相逢，又如從一場做了二十八年的大夢中醒來。

許川水忍不住想要握住她的手，然而卻在觸碰到的瞬間，女孩消散了。

點點碎片落在他的手心，而后消失不見。

男人呆滯地坐在那里，持續著伸出手的姿勢，仿佛那里真有個女孩，在等著他去握住自己的手。

“……”

沉默了不知道有多久，他輕嘆了口氣：“終究還是幻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