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貓，千萬別看新聞。”美國短毛貓一邊開著車子一邊說道，“看新聞對自己沒有任何好處，完全沒有。”

坐在副駕駛座上看著手機的俄羅斯藍貓隨口應了一聲，接著說道：“短毛貓，你知道嗎，蜱蟲是一種很可怕的動物。”

蜱蟲平常生活在草叢里。人類如果被咬到，可能會出現(xiàn)感染癥狀，例如發(fā)燒、腹瀉及腹痛等，嚴重者還可能死亡。新聞上是這么說的。

俄羅斯藍貓忽然感覺自己的腳踝附近好像被什么東西扎了一下。該不會是被蜱蟲咬了吧？俄羅斯藍貓嚇得想要驚聲尖叫。

“這我早就知道了，新聞常常報道。”

“真是太可怕了……我們現(xiàn)在要去哪里？”

“××區(qū)，得穿過草叢。”

“不會吧？草叢里要是有蜱蟲怎么辦？”俄羅斯藍貓繼續(xù)讀起了手機畫面上的內(nèi)容。相關新聞的字段里，出現(xiàn)了“食人菌”這個關鍵詞。明明可以不用點，俄羅斯藍貓卻管不住自己的手指，點開了那個頁面，映入眼簾的是“侵襲性A組鏈球菌感染”“四肢壞死”“致死率約三成”等詞句。明明可以不用看，俄羅斯藍貓卻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看起了那些可怕的文章及照片。

完蛋了。

俄羅斯藍貓絕望地癱倒在椅背上。

腦中想象著這種細菌侵入自己皮膚傷口的畫面。下場一定會像這些照片一樣慘不忍睹吧。沒錯，自己一定也會變成這樣。

“藍貓，新聞上寫的東西，不用太在意啦。”美國短毛貓一邊將方向盤往左打，一邊說道。

“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十年前的我也像你現(xiàn)在一樣。”

“十年前的藍貓，一定跟現(xiàn)在一樣悲觀吧。”美國短毛貓說得斬釘截鐵。

你又知道了？俄羅斯藍貓在心里咕噥，正要反駁，驀然間回想起了十年前的自己。

當時自己才二十五歲，那個時期某國家正在進行生物武器之類的毀滅性武器的開發(fā)實驗，世界上有些國家嚴厲譴責，有些國家柔性勸說，有些國家暗中支持，整個國際局勢亂成一團，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

當時的俄羅斯藍貓還是個上班族，每次開車上班途中或是拜訪客戶時，只要聽見晴朗無云的天空中傳來飛機的聲音，都會擔心飛機上的人會散布某種生物武器，有時還會嚇得嘴里碎碎念著“完蛋了”“死定了”，甚至會想要緊閉眼睛。

“藍貓，不管你擔心或不擔心，這個世界的未來都不會改變。”

“你根本什么也不懂，別說得好像你很懂似的，好嗎？”

“不懂的人才最幸福。藍貓，你不是還擔心有的沒的疾病嗎？你說什么會引發(fā)過敏來著？”

“鼠螨和居家粉塵。那也就罷了，我還有青光眼和脂肪肝。”俄羅斯藍貓說到這里，回想起數(shù)月前到眼科檢查視野的診斷結果，心情不禁更加郁悶了。醫(yī)生說視野縮小的問題雖然沒有顯著變化，但正在緩慢惡化中。

“我明明滴酒不沾，為什么肝臟的脂肪就是減不掉？你聽過什么是NASH（非酒精性脂肪肝炎）嗎？醫(yī)生叫我多運動，但是運動真的有用嗎？我真的很害怕，接下來會變成肝硬化，甚至是肝癌。”

“能做的預防措施，你都已經(jīng)做了，不是嗎？既然如此，再怎么煩惱也沒有用，不如別想太多，畢竟人生苦短。”

“你可以不要說這么可怕的話嗎？”

“可怕的話？哪一句？”

“人生苦短。”

“難不成你嫌人生太長？”

“我已經(jīng)故意不想這件事了，別讓我再想起來。”

“你故意不想的事情，是不是還有東北金鷲的十連敗？”美國短毛貓以調(diào)侃的口氣說道。

俄羅斯藍貓重重嘆了一口氣，說道：

“你真的是東北金鷲的球迷嗎？為什么你還可以保持冷靜？”

“我當然是東北金鷲的球迷，我家里的啦啦隊毛巾都不知有多少條。這只是心態(tài)的問題而已。即使十連敗，也還是有機會獲得冠軍。而且，就算沒獲得冠軍，也不會怎么樣，又不是沒拿到冠軍就會被槍斃。”

俄羅斯藍貓感覺自己正在跟一個風俗文化截然不同的異族人說話。

美國短毛貓踩下剎車，說道：“我們到了。”

俄羅斯藍貓望向車外。車子原本一直開在寬廣的國道上，怎么才一會工夫，周圍竟然全是樹林。

“我看不到任何房子。”

“就在前面而已。但是這條路是死路，我們可能要用走的。”

道路狹窄到兩輛車會車都有困難，美國短毛貓將車子停在路旁的一小塊空地上。

俄羅斯藍貓打開車門下車，與美國短毛貓并肩沿著狹窄的道路前進。旁邊是一片小樹林。俄羅斯藍貓不時查看腳邊，確認有無蜱蟲。美國短毛貓以取笑的口氣說道：“昨天之前你根本不會在意這種事情，看來你真的中新聞的毒太深了。”

道路的盡頭出現(xiàn)一座有著白色墻壁的獨棟建筑。

“真氣派的屋子。”建筑物的壯觀程度令俄羅斯藍貓有些震驚。停車格上停著兩輛進口車。

“這是兩代同堂的住宅？”俄羅斯藍貓問道。如果是的話，除了目標人物，還得想辦法控制目標人物的家人，這可有點麻煩。

“罰森罰太郎是獨居。”美國短毛貓似乎把目標人物的所有個人資料全記在了腦海里，不假思索地說出以下這些信息。

罰森罰太郎是個年過半百的企業(yè)經(jīng)營者。這個人原本是拍攝網(wǎng)絡視頻出身的，而且他制作的都是一些含有強烈歧視或性暗示的視頻。這些視頻雖然受到譴責，但也吸引了不少目光，收獲了很高的播放量。雖然后來視頻網(wǎng)站強化對視頻發(fā)布的管理與限制，但罰森在受到限制之前，早已獲得高知名度及豐厚的收入。后來，罰森還自行開發(fā)視頻分享平臺，吸引了大量同樣助長歧視、滿足觀眾獵奇心理的視頻。他一直游走在社會批判和違法亂紀的灰色地帶，引發(fā)了不少社會問題。然而罰森在收手不干的時候，幾乎可說是全身而退，完全沒有受到任何懲罰。接著，他轉(zhuǎn)而投資虛擬貨幣，獲利更是驚人，資產(chǎn)連翻了數(shù)倍。

“他不是住在東京都內(nèi)的某座摩天大樓里嗎？”俄羅斯藍貓說道。以前曾經(jīng)在電視節(jié)目上看過罰森公開他的住家。

“東京都內(nèi)的住處只是掩人耳目而已，他大多時候都住在這里。”

“周圍不是農(nóng)田就是森林，卻蓋了這樣一棟建筑，不會太招搖了嗎？應該會吸引一些覬覦金錢的盜匪上門吧？”

“聽說屋子里頭有著非常完善的安保系統(tǒng)。還有，罰森從不在屋子里擺放任何能夠輕易變現(xiàn)的值錢物品。股票、虛擬貨幣之類的東西，一般闖空門的盜賊也偷不走。”

俄羅斯藍貓看著屋子的大門，猛然發(fā)現(xiàn)玄關的門邊有一臺監(jiān)控攝像機正對著自己，趕緊舉起雙手捂住臉。

“藍貓，你在做什么？”

“我怕被拍到。”

“不用擔心監(jiān)控攝像機的問題，只要把影像刪除就行了。我都拜托好了。”

“拜托好了？拜托誰？短毛貓，這些細節(jié)你怎么都沒有先告訴我？”

“要是告訴你，你一定又開始杞人憂天。例如，我跟你說我買通了家政保潔員，安排我們順利侵入，你一定會擔心‘那個人能信任嗎’‘會不會反過來被罰森買通’‘會不會泄露我們的秘密’，等等，最后再說上一句你的口頭禪。”

“口頭禪？我沒有口頭禪。”

“有。”美國短毛貓說完之后，裝模作樣地重重嘆了口氣，說了一句“完蛋了”，接著說道，“這就是你的口頭禪。你一定是地球上最常說‘完蛋了’的人，真不曉得你已經(jīng)完蛋幾次了。”

俄羅斯藍貓想要反駁，但最后什么也沒說。根據(jù)經(jīng)驗，除非自己保持沉默，否則跟美國短毛貓的爭吵絕對不會有結束的時候。因此俄羅斯藍貓決定話鋒一轉(zhuǎn)，改口說道：“總之就是有個家政保潔員愿意幫助我們，對吧？”多半不是基于善意的幫助，而是收了賄賂吧。十億日元的預算，在許多地方都能派上用場。

罰森罰太郎是貓咪殺手的煽動者，也是個不負責任的支持者。在貓咪殺手公開虐貓視頻的時候，罰森早已從視頻分享平臺抽手，開始將大量資金投入虛擬貨幣等各種投資渠道。因此，他在這件事情里的立場只是單純以觀看視頻為樂的觀眾。貓咪殺手遭到逮捕后，有相當高明的律師為他辯護。根據(jù)調(diào)查，那正是罰森罰太郎在背后提供的協(xié)助。

“一個擁有私人飛機的超級富豪，怎么會對虐待貓咪這種事情感興趣？”俄羅斯藍貓不禁問道。

“這跟有沒有錢無關，有些人就是喜歡看別人受苦。別人越痛苦，他們越能得到快感，這也算是一種癖好吧。”美國短毛貓一臉若無其事地回答。

“有錢人其實也有很多好人呢。”俄羅斯藍貓說道。電視新聞有時會報道一些富可敵國的年輕企業(yè)家，將利益得失暫時放在一邊，致力于慈善事業(yè)或提供巨額捐款。

“是啊，但是像罰森這種人，不管有沒有錢，大概都會是貓獄會成員吧。”

美國短毛貓推開屋子的院門，大跨步走進庭院。俄羅斯藍貓也緊跟在后。

“聽說罰森大多待在一樓的客廳，我們先去那里看看。”

俄羅斯藍貓在玄關前追上了美國短毛貓，搶先伸手抓住門把，試著一轉(zhuǎn)，門扉卻紋絲不動。

“打不開。”俄羅斯藍貓忍不住轉(zhuǎn)頭對美國短毛貓說道，“完蛋了。”

美國短毛貓露出一臉懶得說明的表情，打開旁邊墻壁上的一塊面板，里頭有一塊液晶屏幕。他彎曲食指，以關節(jié)的部分進行操控，似乎是不希望留下指紋。

“我知道開門的圖形密碼。”

“你怎么會知道？”

“家政保潔員家持[1]小姐跟我說的。”

美國短毛貓事先曾與家持小姐進行視頻通話，討論過細節(jié)，但俄羅斯藍貓并不認識這名女性。

美國短毛貓于是開始說起這名女性的來歷。家持小姐以前就很喜歡貓，常會照顧住家附近的流浪貓。五年前，她從新聞上得知貓咪殺手的虐貓事件，不僅氣得怒發(fā)沖冠，難過得心如刀割，還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懊惱到心灰意冷。這次美國短毛貓偶然找上她，請她幫忙，她簡直感覺這是上天賜給她的使命。

“她得知過去一直幫貓咪的敵人打掃居家環(huán)境，感到非常后悔，認為自己做了對不起貓咪的行為。我看她一直唉聲嘆氣，于是告訴她：‘你就把自己當作臥底吧，你過去做的事情都是為了這一刻。’她聽到我這句話，露出了一副看見救世主似的表情。”

“這女的幾歲啊？”

“三四十歲吧。除了幫人打掃家里，她還是外賣配送員，而且騎的是自行車。”

美國短毛貓轉(zhuǎn)頭望向俄羅斯藍貓，露出一副年齡根本不重要的表情。

“騎自行車送外賣不是年輕人的專利嗎？”

“這跟年齡無關，她就是喜歡騎自行車。藍貓，照你這個邏輯，家政保潔員也只能是女性？”

“我可沒這么說。”

美國短毛貓對俄羅斯藍貓這句話充耳不聞，只淡淡地說“接下來就照平常的做法去做”，同時從屁股口袋中掏出了流星索。這種道具有點像流行玩具碰碰球，結構相當簡單，就是繩索兩端各連著一顆高爾夫球大的球體。但是繩索具有伸縮性，可以甩向遠方，只要用一端的沉重球體鉤住獵物的腿部，就可以像牛仔套繩一樣將獵物扯倒。

“我們走吧。”

俄羅斯藍貓同樣取出流星索，拿在手里甩了甩，球體發(fā)出咻咻聲響。大多數(shù)的人一旦冷不丁被這玩意鉤中，都會大為狼狽。雖然兩人的腰包里還有其他武器，但都不像流星索這么靈巧方便。只要是能夠以流星索解決的敵人，他們就不動用其他武器。

兩人踏進了屋內(nèi)，腳上當然還穿著鞋子。雖然心中涌起一絲弄臟他人家里地板的歉疚感，但一想到遭受虐待的貓咪，兩人反而恨不得將地板弄得更臟一點。

俄羅斯藍貓神經(jīng)兮兮地左顧右盼，美國短毛貓則是在走廊內(nèi)筆直地前進。這棟白色建筑不愧是豪宅中的豪宅，房間的數(shù)量多得令人咋舌。不過美國短毛貓的步伐絲毫沒有遲疑，顯然已經(jīng)事先通過家持小姐確認了房屋格局。

“午安，我們是貓獄會獵人，受貓咪的委托前來拜訪。”

美國短毛貓打開門，踏進客廳的同時，精神奕奕地如此喊道。自從開始做這個工作，這句話幾乎成了美國短毛貓的固定臺詞。有時他心情好，還會和著節(jié)拍大喊“阿美修、哈啦修、馬呲歐巴修”。這句話基本上就只是玩諧音哏，沒有任何實質(zhì)意義。

屋主看見有人闖入，通常會馬上站起來，大喝一聲“你們是誰”，但這次客廳里卻是一片寂靜。

客廳相當寬敞，放眼望去只能看見桌子、沙發(fā)、大尺寸電視機以及墻上的抽象畫。

“藍貓，看來我們被搶先了一步。”

美國短毛貓聳了聳肩，右手依然不停甩動流星索，呼呼有聲。

被搶先一步？

俄羅斯藍貓望向他的腳邊。地板上倒著一名中年婦人。那顯然不是罰森罰太郎，多半是家政保潔員家持小姐吧。兩人靠近一看，婦人還有呼吸，但地上有一片血泊，婦人似乎受了傷。

“這是怎么搞的？”俄羅斯藍貓硬生生把原本幾乎要脫口而出的那句“完蛋了”吞回肚子里。

注釋

[1]日文中“家持”與“家事”（kaji）同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