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你的想法,你們都是熱心腸的好孩子。不過,既然校方已經對學生的心理問題進行干預了,我向你們保證,情況只會越來越好。”
女子始終對她們很有耐心,也很溫和,這讓諸葛崳漸漸平靜下來。從接下來的對話中,她們了解了一些關于她與這棟醫務室的信息。女子名叫韓芷君,其他的同學都稱她為“韓姐”。醫務室在建校之初就已經存在,至于三樓的心理咨詢室,是在兩年前,新校長黃沐澤上任一年之后才創建的。創建之后不久,韓芷君就成了醫務室的負責人。
直到臨走前,鐘牧楹和黃思桐都沒有再問過那個女生的情況。諸葛崳卻仍在擔憂,她站起身,走到韓芷君面前,再次望了望向上的樓梯。
“老師,我想上去看看那位同學的情況。”
韓芷君搖了搖頭,她拒絕諸葛崳的理由是,像他們這種年齡段的學生,自尊心原本就強。況且這位學生的心理狀態已經失控,如果諸葛崳貿然參與此事,反而會適得其反。諸葛崳總算還是被說服了,她安靜地跟在鐘牧楹和黃思桐的身后,離開了醫務室。
“不用擔心,心理問題就是這樣的,既然已經有專業的心理咨詢師提供幫助了,那位學姐的情況肯定不會更糟糕的。剛才韓姐也說了,我們以后也有機會能成為心理咨詢室的志愿者,到那時候,也可以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諸葛崳在心中暗暗地將“成為心理咨詢室的志愿者”作為自己在新學校的第一個目標。鐘牧楹仍舊安靜地聽著,比蜜水還甜的笑似乎永遠也不會從她臉上消失。就在這時,像是感知到暗處窺視的目光那樣,鐘牧楹回過頭,看向醫務室三樓的某個窗戶。
在那里,一個女學生正靜靜地盯著她們。慘白的臉憔悴瘦弱得像是從恐怖片里爬出來的女鬼,僅僅對視了一秒,鐘牧楹便從嵌進眼眶中的那雙失去生機的眼眸里看到了深可見骨的絕望。人來人往的主干道上,只有鐘牧楹一個人注意到了她。她似乎很害怕被人發現,與那雙冷漠地審視著的目光相對,就像被刀割了那般,慌忙拉上窗簾,躲進了陰影里。
鐘牧楹轉過身去,就像什么也沒發生那樣,拉著黃思桐的手,靜靜聽她與諸葛崳閑談。而掛在那張臉上的笑容,似乎從未因任何事情而改變。
正如黃思桐一路上都在向諸葛崳興致勃勃地介紹的那樣,這里的寢室環境在大專院校當中確實可以稱得上一流。寢室內不僅有空調,還有獨立的衛生間與浴室——雖然看著簡陋了些。浴室和衛生間都在寢室的最里面,浴室在衛生間的左邊,兩個地方僅有一墻之隔,并且都最多只能容納兩個人同時進入。而它們的門口便是用來洗漱的水房,水房旁邊已經擺放好了四個塑料桶和四個熱水壺。
這是學校替每個寢室準備好的,在寢室里面,左右兩邊各有一個上下鋪,床頭和床尾都有一個兩層的大柜子,上面還十分貼心地掛了插著鑰匙的鎖。占寢室大部分位置的則是中間用四個質量還算不錯的電腦桌拼成的大桌子,空調遙控器就放在桌子正中央,桌子前邊還整齊地擺放著四條有靠背的椅子。
最后被諸葛崳注意到的,則是貼在寢室門后面的寢室守則,如果不是黃思桐催促著開空調,這份寢室守則也許只有在晚上睡覺之前才會被匆匆瞥上一兩眼。除去每個學校都會有的禁止使用大功率電器以及一些常規要求,還有學生會查寢的時間、寢室衛生檢查要求、物品擺放要求等,這些都與她們的寢室操行分掛鉤。
不過因為這個分數目前看上去并沒有什么用,所以也只是被黃思桐走過場般念了一遍。三個人很快就分好了床鋪與各自的物品,進門左邊的下鋪屬于鐘牧楹、右邊的下鋪則屬于黃思桐。至于諸葛崳,在剛進寢室的時候,就像只靈活的猴子似地爬上了左邊的上鋪。
因為那里正好在空調下面。
整理完床鋪之后,三個人都十分默契地不打算出門面對炎炎烈日。也正是這個時候,諸葛崳知道了體育訓練班與其他班級的不同之處:對于其他班級的學生來說,今天晚上是他們可以自由自在的最后一個晚上,除了不能離開學校,其他的,無論想做什么都隨意。而對于諸葛崳來說,就像南宮正平說的那樣,屬于他們的中專生活,再過幾個小時,就要正式開始了。
“算啦,就當是這個學校的服從性測試好了。早晚都得習慣,晚習慣不如早習慣。對了,思桐姐,你剛才說的,你妹妹念桐,究竟是怎么回事?”
黃思桐搖了搖頭,輕嘆一口氣。像長夜市這樣的地方,向來藏不住什么大事,兩年前的滅門案就是如此。黃念桐就是那場滅門案唯一的幸存者,她原名不叫黃念桐,而叫邱蓁蓁。她有個十四歲的姐姐,名叫邱勤勤。邱勤勤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了十四歲,起因是同班男生開玩笑似地給她的那包糖。
“那包糖實際上是新型毒品,被偽裝成糖的樣子。邱勤勤染上毒癮之后退了學,她爸媽也不愿帶她去戒毒,像關瘋子一樣的把邱勤勤關在房間里。我聽爸和媽聊過幾句,那天之前的情況據說是這樣的:深更半夜,念桐的父母都睡了,蓁蓁經不住邱勤勤的苦苦哀求,偷來鑰匙打開了門。結果邱勤勤毒癮發作,差點掐死蓁蓁。她的父親氣不過,狠狠打了一頓邱勤勤。被邱勤勤記恨上了,第二天深夜,邱勤勤又一次哄騙妹妹打開房門,持刀在父母身上各捅了三十多刀。蓁蓁拿了父親的手機,把自己鎖在房間里,哭著報了警。等警察趕到的時候,邱勤勤早已從這棟樓的十一樓一躍而下。后面的事情就是,我爸覺得蓁蓁可憐,就把她帶回家來照顧,我叫‘思桐’,就給蓁蓁改名為‘念桐’。我媽對待念桐,就像對待我一樣,甚至有些時候比對我還要更好。可是那樣的事情對于一個孩子來說真的太噩夢了,她才那么小,眼睜睜地看著姐姐殺死父母,卻什么也挽回不了。她剛來到我家的那陣,整天除了沉默就是流眼淚,和誰都不說話,就連對我和媽媽也是。我看了好多心理學方面的書,也沒找到能幫她的方法。”
說到這里,黃思桐向鐘牧楹,朝她露出了感激的笑容。不知道為什么,不愿與其他人說話的黃念桐,偏偏接受了鐘牧楹。在鐘牧楹的引導下,黃念桐總算,愿意與黃思桐交流。當她第一次努力地按照鐘牧楹說的那樣笑著對黃思桐喊出“姐姐”時,黃思桐竟激動得落下淚來。
“好啦,其實小念桐很喜歡你和阿姨呢,她告訴過我的呀,她把你們當做是最親最親的人。其實她已經在噩夢醒來的地方看到了那幾個向她張開懷抱的溫暖的身影啦。只是呀,她現在還太小了,沒辦法走出這場噩夢,也沒辦法接近噩夢另一端的你們。”
鐘牧楹的話讓諸葛崳不由得覺得鼻尖酸酸的,雖然她并不會因此落淚,可還是覺得心里像堵了什么一樣。并沒有猶豫太久,她就也跟著參與到這場對話里來。
“思桐姐!國慶假期的時候,我也要去你家看小念桐!我會的可多了,唱歌跳舞不太行,但能給她講故事、陪她玩、還能教她如何保護自己!”
黃思桐點了點頭,與她們約定好了國慶的行程。再次看向這兩個室友時,她有些感慨。從小時候開始,父親對她的教育就是不允許她把信任交付給除了父母以外的任何人,就算黃念桐也不例外。她也一貫按照父親說的這么做,已經堅持了十多年了。可如今看到她們,這兩個溫柔的、熱烈的女孩,她忽然覺得——
這個世界,似乎并沒有父親曾經告誡過自己的那樣黑暗與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