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先進殿的是順天府府尹、府丞、通判等六品以上官員。

府尹、府丞皆是大明沿襲下來的原官，他們經受兩輪摧殘后，此時已如驚弓之鳥，只言奉承之語。

李自成聽著無趣，便示意讓其他人說。

張通判出列跪拜，說道：“吾皇萬歲萬萬歲，今京城內有皇上恩澤百姓，外有精兵強將平定四海，實乃大順之福，百姓之福啊！”

李自成皺了下眉頭，說：“張通判，你與朕不是第一次見面了，說點實際的吧。”

“是！”張通判答道：“近年來京中流行鼠疫，家家有病死者，戶戶皆掛白布，甚是悲慘。”

“皇上問鼎后，疫情漸漸平復，仲有皇上圣威達天所至，民間亦有報國愛民的有志之士啊！”

“哦？”李自成一聽，頓時來了興趣：“你說的是何人？”

張通判眉飛色舞，說道：“城西昌福藥行當家陳彥昌，多年來收集民間各藥方，在京經營。”

“聽聞圣君已至，臣即刻與其擬定救災方案，陳彥昌開庫施藥，價格低廉，深受百姓褒獎。”

李自成微微點頭，說：“不錯，市井商人有此見識，以屬不易，張通判籌劃得當，不愧為父母官。”

張通判心中樂壞了，叩謝道：“下官不敢，皆是皇恩所至！”

李自成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問道：“上月朕巡視京城，城北有一醫館，叫什么來著？”

張通判答道：“回皇上，是尚德堂。”

李自成說：“沒錯，正是，朕還記得你說，尚德堂涉嫌盜竊，此案過了這么久了，查得如何？”

張通判心下疑惑，那奏疏不是經牛丞相呈給皇上了嗎，怎么皇上還不知道？

他隨即答道：“此案已查明，尚德堂高珵等人罪證確鑿，已于上月底按程序呈報。”

“是嗎？”李自成說：“興許是朕太忙，沒有看到。既然如此，此案容后便交由刑政府核準，順天府執行吧。”

張通判大喜，這下總算踩死尚德堂，以后飛黃騰達了。

李自成翻了一下名單，心中有了想法：“既然此案起于瘟疫，不如再聽聽他人之言吧，宣。”

侍衛得令，走出殿外大喊：“宣太醫院楊院判進殿！”

張通判腦中瘋狂盤算：太醫院這半年來已近停擺，關太醫院何事？楊院判是何人？

隨著步伐聲漸近，一名五十多歲的御醫走上殿來，按流程行叩拜之禮。

李自成問道：“當院判小半個月了吧，近況如何？”

楊院判答道：“承蒙皇上抬愛，臣領職后，即整治太醫院人員結構，于京中各營施教軍醫，遏制瘟疫，未敢怠也！”

李自成笑道：“你應該謝皇后，是她舉薦你的，聽說你對鼠疫研究多年，頗有成果，還編撰成書。”

楊院判：“謝皇上皇后，臣對瘟疫的了解，多半源于民間醫館、郎中的轉述，其癥以急、重為代表。”

“往往一種癥狀的藥物還未下肚，其他癥狀便迸發而出，最終七竅流血而亡。”

李自成聞言，又問：“那這個月來各處瘟疫已趨平穩，是為何因？民間醫館，是否涵指昌福藥行？”

楊院判望了一眼張通判，提高聲量答道：“回皇上，昌福藥行所行所舉，臣不敢恭維。”

張通判急了，搶答道：“楊院判莫不是深居宮中，不知市井之事吧？”

楊院判轉過身來，對張通判說：“我確實久居宮中未曾回府，張通判此言何意？”

張通判接著道：“昌福藥行近期廣施善舉，治愈病人無數，太醫院亦有施救民間之責，今日之功，豈是靠幾個御醫便可得？”

楊院判冷笑一聲，繼續說：“昌福藥行近期舉動不假，那之前呢？他們是如何勾結官員，哄抬物價，大發國難財的？”

張通判：“那是因為暴明無道，商路不通，所有物資都跟著飛漲，怪不得昌福藥行。”

“至于你說勾結官員，我未曾聽說，請足下拿證據說話。”

楊院判呵呵一笑：“張通判莫急，又不是說你，我乃一介醫官，并無實據，皇上在此，若想查明并不難。”

“你……”張通判微怒，強忍著不發作。

“朕聽著，你們接著說。”李自成一邊聽，一邊繼續研究羅勇的總結材料。

里面很多新概念，什么控制變量法、中位數、扇形統計圖。

李自成這種帝王級人物理解起來自然不難，但結合應用場景與可實操性，足以讓他細品慢讀了。

楊院判接著道：“其實，太醫院與昌福藥行目前所行之藥方，皆出自另一個醫館，尚德堂之手。”

“嗯？”李自成抬起頭，來了聽的興趣。

楊院判細細道來：“瘟疫延至京城時，太醫院多次召集京中大夫、醫館、藥行，商議治疫之事。”

“或言無力施治，或言缺錢周轉，只有尚德堂王謙老先生，愿分享他的醫方，并作表率無償收治染疫百姓。”

“近年來，尚德堂傳至其女王筠蘭，彼時瘟疫毒性已加劇，百千病人險將尚德堂擊倒。”

“幸得王姑娘及高先生醫術精湛，巧用古方，配制對鼠疫病毒有良效的解毒活血湯，終開始扭轉京城局勢。”

“太醫院目前所行之方，便是這解毒活血湯，敢問昌福藥行，是否一樣啊？有無得王姑娘授意？”

張通判漲紅了臉，說道：“此事我不知情，但也不能斷言，昌福藥行就有錯吧？對了，皇上，臣還有一事稟報。”

李自成冷冷說道：“講。”

張通判又說：“不管如何，尚德堂一案尚未結案，嫌犯也未遭捕，竟然在封閉醫館期間，勾結朝臣，串通軍方，私自營業，生意越做越紅火。”

李自成臉部終于有了動靜，在京的三大營均是大順軍的絕對主力，他絕不允許有人在他眼皮底下，染指軍隊。

他對侍衛說：“去請劉宗敏來。”

“是！”侍衛聞言便要出殿，事關軍隊，宣武將之首的劉宗敏來問話，倒也合理。

但李自成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喝止侍衛：“不。”

侍衛退了回來，拱手待命。

醫館、藥行、太醫院、順天府，這一切的背后，最大得益者是誰？

涉及到了軍隊，軍隊最近在忙于各處追贓助餉，誰會借機挑起事端？

思索片刻后，李自成終于下了召令：

“去請李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