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年關》《女人之約》續）

一

喬雅懷了郭杰的孩子，做出一個不同尋常的決定，她決定把孩子生下來，享受做媽媽的那種榮幸。

雖然人的觀念隨著時代的發展而不停地改變，法律規定非婚生子女享受相同的政治和生活待遇，可是喬雅仍然面臨巨大的壓力，特別是喬雅的爸爸媽媽不同意這個孩子出生。

這屬于正常，任何負責任的爸爸媽媽都會替子女考慮。雖然喬雅有過一段失敗的婚姻，雖然喬雅跟郭杰在感情糾葛中一敗涂地，郭杰不可能承擔做爸爸的責任。喬雅三十歲不到，完全有可能為自己重新建立一個家庭，喬雅走在大街上，回頭率頗高。可是，爸爸媽媽總是喋喋不休地開導喬雅，動員喬雅把那個孩子做掉，世俗的目光是一把利刃，單親媽媽需要應對無法想象的挑戰，喬雅的人生道路還很長。

原以為爸爸媽媽的家是一處避風的港灣，喬雅在這里可以舔舐傷口，女人一旦在感情上遭遇打擊就非常脆弱，喬雅需要爸爸媽媽的安慰和關懷。老實說那一段時期喬雅非常矛盾，在生不生這個孩子的問題上左右搖擺，爸爸媽媽的勸說也不是沒有道理，喬雅需要一段時間認真考慮。

喬雅的哥哥和嫂子屬于成功人士，在都市有稱心如意的工作和不菲的年薪，居住二百平米的公寓，一個男孩正讀初中。爸爸媽媽離休以后跟哥哥嫂子在一起生活，把縣城的舊宅過戶到喬雅名下繼承。爸爸媽媽離開縣城前喬雅已經跟路明禮結婚，老兩口跟兒子和兒媳商議，決定拿出平生的積蓄為喬雅辦一間化妝品門市，這樣一來女兒就不會為工作發愁。哥哥嫂子只有這樣一個妹妹，樂觀其成，哥哥甚至當著全家人的面，把一張信用卡親手交給妹妹。全家人該做的全部做完，總希望喬雅的人生幸福美滿，誰知道喬雅結婚幾年，竟然在賭博場里把化妝品門市全部輸光。

各人的理念不同，不存在對錯。哥哥嫂子對喬雅非常包容，不可能也沒有辦法干預小妹的任性，只是從爸爸媽媽的嘴里得知喬雅懷了有妻之夫的孩子，只能在暗中替喬雅著急。

那是一個星期天，一家人難得坐在一起吃飯，飯桌上哥哥對喬雅說：“一會兒吃完飯我帶你到我的辦公室轉轉。”

喬雅用征詢的目光看著爸爸媽媽，看到了老人鼓勵的眼神，隨即明白了全部內涵。這樣的現象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自從喬雅跟路明禮離婚以后，女兒的婚事成為爸爸媽媽最大的心病，哥哥和嫂子也在暗中幫忙，忙于為喬雅介紹對象。喬雅不可能拒絕，還必須須臾應酬。吃完飯后喬雅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便跟著哥哥一起前往他的辦公室去跟一個陌生的男人約會。

回來后喬雅的臉上顯得平靜，對媽媽的絮叨沒有任何反應，喬雅已經習慣了沉默，沒有人理解女人此刻的心情。只是在晚上睡覺前喬雅告訴爸爸媽媽，她明天決定回到那座縣城。

爸爸媽媽極力挽留，老人總不放心懷孕的單身女兒回到縣城獨居，無奈喬雅去意已決，喬雅總是我行我素。爸爸是一個離休干部，曾經在那座縣城擔任部門領導，知道女兒的決定不容易改變，于是對喬雅說：“明天我陪你回去。”

喬雅把爸爸擁抱了一下，然后告訴爸爸：不用，現在到臨產期還有幾個月時間，她完全可以照顧自己。

喬雅剛剛掏出鑰匙打開自己公寓的屋門。手機就響了起來，這個世界上最關心喬雅的是爸爸媽媽，兩個老人為任性的女兒操盡了心，估摸著喬雅到家了，就不失時機地給女兒打來電話。女人顧不上打掃屋子內的積塵，順勢坐在沙發上，掏出手機接聽，聽到了爸爸的聲音，爸爸首先向女兒道歉，說他們老兩口必須尊重女兒的心愿，不該無休止地勸說女兒墮胎，惹得喬雅心煩。

喬雅突然一陣心酸，喉嚨里好像有什么東西堵著，只是“嗯”了一聲，順勢將手機關掉，停了不到一分鐘手機又響了，喬雅懶得接聽，任由淚水從眼眶內滾出。堅強的女人從不流淚，即使在賭場上輸得一塌糊涂也感覺不來后悔，她只是埋怨自己運氣不佳，從來不檢討該與不該。現在，喬雅面臨人生的又一次豪賭，女人已經不再考慮她以后的人生走向，喬雅只是想要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

手機一連響了幾次，喬雅迫不得已，打開手機接聽，她看也沒看熒屏顯示，十分不耐煩地說：“哎呀媽媽，我剛到家，很累，你讓我休息一會兒，晚上給你打電話。”喬雅說罷就將手機關掉，坐在沙發上不想動彈。不一會兒手機又響了起來，喬雅不得已打開手機接聽，手機那頭傳來一個熟悉的男士的聲音：“喬雅，我是路明禮。”

路明禮是喬雅的前夫，雖然已經離婚，相互間仍然保持著那種不即不離的關系，雙方都有好感，沒有發展到勢不兩立。喬雅強裝自己鎮定，說話尖刻：“這陣子給我打電話，是不是想看我的失意？”

路明禮屬于那種循規蹈矩的男人，如果不是喬雅嗜賭如命，兩口子根本不可能離婚，即使離婚也是藕斷絲連，相互間依然保持著電話聯系。不過喬雅已經換了電話號碼，感覺有點不可思議，正疑惑間路明禮告訴喬雅，這個電話號碼是喬雅的爸爸告訴她的，爸爸在電話里說得非常婉轉，老人家說女兒遇到了過不去的坎兒，希望路明禮能幫喬雅渡過目前的危機。

喬雅苦笑，感覺到爸爸為了女兒煞費苦心，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讓人哭笑不得。喬雅冷冷地對前夫說：“我很好，不需要你關心。”

路明禮并不介意喬雅的嘲諷，說得非常理智：“喬雅，我無意干涉你的自由，也不想讓你改變自己，只是你應該替爸爸媽媽考慮，老人家為你操碎了心。”

路明禮的話無懈可擊，作為前夫能為前妻做到的只有這些，當今社會離婚的雙方大多成了陌生的路人，能保持電話聯系已經不錯，喬雅不可能跟路明禮重敘舊緣，相互間已經沒有共同語言。喬雅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剛到家，很累，讓我歇會兒。”隨即將手機關掉，躺在沙發上昏昏欲睡。

已經到了五月，公寓內顯得悶熱，喬雅突然感覺渾身不適，她坐起來，剝光自己，然后走進洗澡間，沖了一下澡，換了一身衣裙，拉開窗簾，看窗外櫻花盛開。大街上依然行人稀少，人們習慣了宅在家里，每天都有關于疫情的報道。自然界無視疫情的存在，各種有根的生命依然我行我素，信心滿滿地張揚自己，可是我們人類卻在春華秋實的輪回中獲得靈感，為一片落葉而傷心，為日子的失意而無奈，理解成為一種奢侈，沒有人能夠理解喬雅此刻的心情。

喬雅打開窗子，雙手伸出窗外，似乎要抓住什么，感覺一切都是那么遙遠。生活沒有如果，不會有人為你分擔，此刻的喬雅需要自我救贖，她必須堅強，勇敢面對，即使孤立無助也沒有關系，最起碼心里還有期盼。

喬雅突然很餓，她必須首先喂飽自己。女人下了樓，在超市內買回一些生活用品，收拾了一下屋子，然后開始做飯。

生活中的細節，最能彰顯女人的性格。喬雅任何時候都注重自己的形象，個性張揚而從不邋遢，屋子內的布局簡雅而合理，跟主人的性格渾然一體。

喬雅做了一鍋麥面疙瘩，調了些陳醋辣子和香油，吃得頭上冒汗。這絕對不是簡單的吃食，沒有獨到的功夫做不來，疙瘩必須大小均勻，稀稠適宜，而且火候要掌握得恰到好處，吃到嘴里爽口而不油膩。別看農家便飯，跟書法和繪畫一樣，有人不夠學有人學不會，必須有悟性。

吃完飯喬雅平躺在床上，雙手撫摸著日漸隆起的肚皮，盡量讓心情放松，不去思考那些挫折和失意，發生過的已經發生，不可能挽回，喬雅需要為以后打拼，單親媽媽是個非常尷尬的角色。可是女人一旦做出決定就不容易改變，挑戰自己也是一場博弈，喬雅需要一次成功。

手機鈴聲將喬雅驚醒，睜開眼睛一看，窗外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媽媽的聲音有點哽咽，好像剛剛哭過：“小雅，媽媽知道，你討厭媽媽嘮叨。從今后你想干啥就干啥，媽媽再不會讓你改變自己。”

喬雅的心里涌上來一股濕濕的暖意，這個世界上最關心女兒的仍然是爸爸媽媽，沒有人能夠理解耄耋老人的苦心，面對女兒的任性爸媽只能屈就，老人必須尊重女兒的決定，不能讓女兒感到委屈。

自認為智商夠用，面對媽媽的檢討喬雅卻有些無所適從，爸爸媽媽終于改變了初衷。得失之間，沒有固定的模式，堅守是一個充滿期待的過程，盡管播種和收獲不成正比，喬雅依然渴望收獲。除過喬雅最親近的幾個親人，沒有人關心女人的現狀以及未來，喬雅想怎樣做是她自己的事情，公民的隱私受到法律保護。

夏日，雨夜，一個在情感上遭受打擊的女人躺在自家公寓的床上，傾聽媽媽的哭聲。那聲音來自一個遙遠的地方，喬雅想了些什么只有她自己清楚。媽媽一邊說一邊不停地哽咽，喬雅能感覺到媽媽在為自己流淚，屈從只是一種無奈，媽媽希望女兒能有一個和諧美滿的家庭，誰都知道，單親媽媽將為自己以后的日子增加許多變數。喬雅把手機放在枕邊，聽媽媽的哭訴，耄耋老人車轱轆話反復地說，喬雅時不時答應一聲，表示自己在聽。好容易媽媽說了一聲“再見。”喬雅把手機關掉，坐起來，看窗外煙雨朦朧，縣城的街燈在雨霧的籠罩下顯得撲朔迷離，思緒便沿著走過的轍印回望，依稀記得好像是在昨天，媽媽帶著喬雅去外婆家居住，正好外婆家的老母雞孵出一窩小雞，幼小的喬雅可以把什么都忘記，但是忘不了老母雞教小雞覓食時的那種真情，把米粒啄起來又放下，嘴里咕咕叫著，說著只有它們才能聽懂的話語。那叫母愛，沒有什么能夠替代，耳朵邊沒有了媽媽的絮叨，卻無厘頭想起了小雞覓食，看似不經意，讓人難以釋懷。不需要添枝加葉，那是一種渾然天成，如同鐫刻在墻上的壁畫，定格在喬雅的心田。

仿佛一場博弈過后瞬間的平靜，只是慘勝，不論對手是誰，關鍵是你迫使對方改變了初衷。雨還在下，沒有停下來的跡象，喬雅眼閉著，傾聽生命在孕育中的脈動，那是一首無與倫比的天籟之音，感受——不曾有過的感受，一種誘惑讓你欲罷不能。那不是虛幻，是一種實實在在的存在，滿足，屬于容易滿足的人，準媽媽在跟腹腔中的胎兒對話，孩子，我將為你付出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