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門，隱藏在一片綿延的山脈之中，云山霧罩，時有仙禽異獸隱現。

“余生...走吧！”

宇文鈺凌空而來，輕聲對迎著朝陽晨練的余生招呼道。

“嗯...”

沒有問目的地，只是點點頭就跟上。

山河輪轉，不過一晃神，兩人就出現在了幾天前余生走出的傳送陣，速度很快，卻沒有東方白的香火傳送來得玄奇，速度也差了許多。

輕笑一聲，宇文鈺有些迷茫的余生解釋道：“如果交手，你四叔在我手上撐不過十招，可是論速度，我即便是拼得傷本源，短時間都追不上，如果是生死相搏，他最后一定會死。”

“沒必要當著小輩的面說這么傷人的話吧...”

兩人背后傳來東方白幽怨的聲音，一臉便秘，畢竟宇文鈺已經給他留面子了，他其實五招都可能撐不住，即便他可以在不同的神廟之中快速傳送騰挪，可能神廟終究是有限，不夠宇文鈺這種修自身的大神來回破壞，沒有香火道的神廟做為依托，沒法快速騰挪，那就是砧板上的魚腩，接下去就是三招后跟這個世界告辭。

“實話實說罷了...總不能讓余生知道我們這些長輩也說謊吧？”

“倒也不用，你還給我留面子了...只是可以不用我舉例子也能講清楚的...”

“這樣說，余生更容易理解，呵呵...不愧是香火道，言語惑人當真是信手拈來...只不過用在我的身上有些不合適了吧？”

宇文鈺原本語氣平淡，意識到不對后，聲音猛然嚴肅，音量依舊，但是余生聽在耳中卻仿佛是洪鐘大呂一般，簡單的兩句話卻讓自己在香火道和修自身的選擇中來回橫跳。

深吸一口氣，余生轉頭對東方白道：“義父...你就讓孩兒自己選吧，昨夜我想了許多，你們的苦心我都是明白的...”

沉吟了一下，仿佛是下定了決心一般繼續開口說道：“義父啊...你的余生是男孩子來的，安定是您的期望，但是年輕人終究是想要熱血沸騰一些，我這些年在自己的夢魘里已經死過無數次了，但是上次歷練曾命懸一線，這種感覺竟然很讓我著迷，我發現夢魘已經不是那么的讓我窒息，您曾告訴我世間唯有死生算是大事，既然是大事，而且我已經體驗過了，我恐怕再也沒法安定...”

“可是這條路很苦，不僅僅是死生的問題，它...有可能讓你絕望...”東方白眼眶充血，仿佛是困獸一般兇狠的盯著余生。

自己養大的孩子，似乎自己從來沒有真正的去了解過，不過因為自己的害怕，所以想要把讓自己害怕的東西藏起來，不讓小小的余生看到，甚至不讓他知道，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這樣的遮遮掩掩，當某一天一個偶然的契機，被隱藏的東西被撕開了一個角落，那么對于余生來說就是一個神秘的未知，勾動著人的好奇心，讓人想要探索，然后深陷其中，最后自己被曾經全力的隱藏扇了一個巴掌。

“我想試試...我跟在您身邊十幾年，香火道我看了許多，有你的言傳身教不敢說全部都應該知道，但是我能知道的想比義父都已經告訴我了，那么也就是說，一切都是一眼能看到頭了，對不起...雖然我還沒有作出決定，但是還是對不起...因為我的心已經偏了，對不起...”

余生不敢直視東方白的眼睛，慌亂的躲閃著，只是說的話卻是勇敢了許多。

“罷了...你們去吧...”

東方白無力的揮了揮手，指了指傳送陣的方向。

......

傳送陣依舊讓余生難受，也許是因為這次心里事情比較多，竟然感覺好了許多。

過去的時間很短，永州城的傳送陣沒有變化，永州城也沒有什么變化。

那座有陰靈返陽的無名小山依舊是哪個模樣，普普通通讓人沒有登上去的欲望，街上仍舊人來人往，只是多了許多捉刀佩劍的游俠兒。

“覺得這樣都是人的人間怎么樣？”

余生和宇文鈺在街道上信步游走，沒有目的地，任憑雙腳自由的走動。

“很好，很熱鬧，很真實，它能輕易的讓人相信自己是活著的...”

微瞇著雙眼，余生很喜歡這種感覺，況且這座城還有自己的結義兄弟，通過那日結下的契約，他能感覺到那兄弟還在這座城里，他是真的很喜歡這座城市，也不對，他是很喜歡所有這樣有人情味的地方，仿佛是人就應該這樣活著。

“倒是比我想象的答案要更讓我意外，我們人類的地盤這樣的城市很多，可是...也許過不了許久，這座城市會化為一片廢墟...”

“為什么？！”

余生的腳再也沒法自由，他想起了鴻村遷徙途中那一片片廢棄的聚落，白日看著還好，甚至不少遺棄的世間久一些，被各種藤蔓侵占，竟然讓人覺得生機勃勃，可是只要光線暗了下來，就仿佛會被瞬間抽去生機，化作人間鬼蜮，處處透露著陰森和詭異。

“你既然去過緩沖地就應該知道，穿過去就是妖域，那片地方妖魔橫行，危機四伏...”

看著余生那仿佛欲擇人而噬的目光，宇文鈺突然覺得自己有些殘忍了，自己好像有些急了。不過既然決定了，那就繼續說下去，畢竟自己也不是扭捏的人，這些事情早晚也是需要知道的，花時間去知道和花時間去接受，都是需要花時間的，既然如此因噎廢食好像也沒有必要。

“其實我們人族生活的這片地方是這片大陸的貧瘠地，而且占地極小...那群生而強大的生靈，我們稱之為妖魔，不過是我們抬舉自己罷了，因為他們看我們只是捕食稍顯困難的食物罷了...”

說道這里宇文鈺停了下來，靜靜的等著余生消化這短短的一句話，畢竟一切都是那么的讓人絕望，人族一路走來，篳路藍縷，一代代的前赴后繼，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如果這點打擊都接受不了的話，那么還修什么自身，就當是一時興起吧，即便道心破碎，但能安定一生，也是不無不可。

靜默的時間稍微有些長，兩人在流動的人群中像是溪流中的頑石，這種詭異卻引不起人群任何的波瀾，所有的波瀾都在余生心中，驚濤駭浪。

余生感覺就像是隨時要被海浪撲滅的小帆船一般，絕望的讓人窒息，夏蟲不可語冰何嘗不是一種無知的幸福呢？知道了而又無能為力才是最讓人絕望的東西。

余生身體不受控制的顫抖著，仿佛是有什么力量要從身體里面噴薄而出，但是四肢又偏偏不受控制，提不起一絲力氣。眼中也是一片光怪陸離，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各種流光溢彩，混亂的畫面來回流轉，就像是自己這十幾年的夢魘在這一刻集中過來攻擊他。

腦中像是被人用刀攪了又攪，混亂、迷惑、疼痛難忍。

最后看到的幻象是被一雙溫柔的手扔進了糞坑，在被拉回現實之前余生看到了雙溫柔的眼睛，雖然滿是絕望，但是卻溫柔的看著他。

就像是剛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余生雙手撐在膝上，用力而又貪婪的呼吸著，眼中是一雙雙的腳走過。

“大伯...您也曾這樣絕望嗎？”

余生聲音嘶啞，仿佛是沙漠中許久沒有水喝的旅人。

“也曾這樣絕望，不過我比你要幸運一點，在我絕望的時候，有人比我更絕望，也有人陪著我絕望，所以想比之下還是有希望的，你能這么快走出來，倒是很出乎意料的...”

宇文鈺想起了那個叫張彥的男子，并不是天賦出眾的天驕，也不是身形如何偉岸，但是想起來質讓人心生安寧，只是現在已經成了一個不能訴諸于口的禁忌。

“我突然發現折磨我這么些年的夢魘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它只是讓人恐懼，卻不會讓人絕望...”

“也算是因禍得福了...此后夢魘也不再是夢魘了，那你現在怎么想呢？”

余生有些愣神，是啊...自己怎么想的呢？

絕望嗎？

絕望！

猶豫了一下，余生試探著開口問道：“您放棄了嗎？放棄了做為一個人的身份活著，去行尸走肉？”

“哈哈哈哈....”宇文鈺曉得直不起腰，誰也不會想到這樣失了模樣的人會是那青松門的天驕，會是那個以年輕一代的身份力戰老一輩的天驕。

情緒控制的很快，不過片刻宇文鈺臉上只剩下了一絲殘留的情緒，又回到那個孤高冷傲的天驕。

“生而為人啊，不是我...不是我們...能選擇的，既然選不了生，我希望死可以自己選...先輩們能為我們爭下一片棲息地，為什么我們不能為后輩爭一個堂堂正正呢？”

“大伯...”

“嗯？”

“我很喜歡這座城市，這座城市有我在乎的人，我不希望這座城市灰飛煙滅，我也不希望我在乎的人再無可見之機...”

“這就是你的選擇嗎？你又愿意為你的選擇付出什么呢？”

“付出什么嗎？”

余生中腦海中浮現了許多東西，有陪著自己長大的五個長輩，有歷練路上的鴻秋，有那個甚至沒有看清楚模樣的救命恩人，最后還有這永州城里那個和自己結義的兄弟，最后是那身邊走過的路人，在記憶中甚至都留不下一絲痕跡，他們各不相同，但是就是那樣活生生的存在，有的很重要，有的無關緊要。

余生捫心自問了一下，突然發現這一切都一起存在很重要，他心里有了答案。

“我跟隨五位長輩修行十余載，其中還有您這樣的天才，但是如今的修為也只能算是平平，連凌空踏虛都勉強，想必這樣的大勢之下，我決計是沒有力挽狂瀾的能力的，可是我愿意為這一切，為這無論是否算得上美好的世間拋頭顱灑熱血，提三尺青鋒，殺一片看得見的朗朗乾坤...”

宇文鈺轉過頭，看著眼前的少年，這一刻少年和一個曾經的青年重合到了一起，那個青年說過另外一番話，他說愿為這世間墜入到那無間煉獄，在黑暗中看這片光明的世界，他去做了，如今也初現端倪。

說的話不同，方向不同，但目標似乎一致。

“我不要成那神廟里泥胎木塑的神佛，我要像大伯去做個人，做一個戰天斗地的人...”

“嗯...確定了嗎？路很難...”

“確定了...”

“那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