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左宗棠在西北的那些事兒
- 陳明福
- 3116字
- 2024-08-30 16:55:07
一 羽書皇命急如星火,催左宗棠西行
1866年(同治五年)9月,左宗棠接到朝廷任命他為陜甘總督的諭令。此時的左宗棠正在閩浙總督的任上,熱火朝天地籌建馬尾造船廠和求是堂藝局(后來改名為船政學堂)。
朝廷派左宗棠去西北,給他的主要任務是圍剿捻軍,平息“回亂”。
馬尾造船廠項目剛剛啟動,很多事情需要交接,因此左宗棠向朝廷請求推遲三個月出發(fā)。
1863年,左宗棠出任閩浙總督。1865年12月,太平軍戰(zhàn)事平息,左宗棠開始考慮閩、浙兩省的經濟建設問題。福建靠海,發(fā)展船政事業(yè)成了左宗棠的一個重要奮斗目標。
1840年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英國一支約四千人的軍隊就是從海上來的。他們跨洋過海打到中國的土地上,大清八十萬軍隊打不過他們,最后只好和入侵者簽訂屈辱的城下之盟。主導虎門銷煙的林則徐被連續(xù)降職,后被革職流放新疆伊犁。當時還是一介書生的左宗棠因此事深受刺激。他對歷史和現(xiàn)狀進行考察,認真研究對付英軍作戰(zhàn)的戰(zhàn)守機宜,寫出六篇軍事策略:《料敵》《定策》《海屯》《器械》《用間》《善后》。這些軍事方面的思考,為他日后統(tǒng)軍作戰(zhàn)打下了良好的基礎,也為他日后與林則徐的交流做好了鋪墊。
后來,流放伊犁的林則徐被朝廷重新起用,在其擔任云貴總督期間,左宗棠的好友胡林翼曾經推薦左宗棠到林則徐那里謀職,左宗棠因家中有事,未能成行。

叮囑左宗棠“西北與新疆乃中華安定的屏障”的林則徐
1849年(道光二十九年)11月,林則徐乘船回鄉(xiāng)養(yǎng)病。路過長沙,他特地派人邀請左宗棠到船上一敘。六十四歲的林則徐與三十七歲的左宗棠初次見面,兩人一見如故,在湘江船上暢談了一夜。最后,林則徐把自己收集的一些關于新疆的材料全部交給了左宗棠。當時,左宗棠只是一個教私塾的先生,并未參與任何朝廷事務,更與新疆毫無關系。林則徐竟將一些有關新疆的材料托付給左宗棠這樣一個布衣書生,難道他預見到左宗棠未來會建功立業(yè)于新疆?
1852年(咸豐二年),太平軍襲擾湖南。年已四十的左宗棠為保衛(wèi)家鄉(xiāng),應邀出山,輔佐湖南巡撫抗擊太平軍。從此之后,左宗棠走南闖北,職務不斷升遷。但不管走到哪里,他都一直隨身攜帶著林則徐送給他的關于新疆的資料。

林則徐出生地:福州左營司林家支祠
如今,朝廷調任左宗棠為陜甘總督,左宗棠必須尋找一個合適的人選來替代他負責福州船政事務。經人推薦,他選中了一個叫沈葆楨的人,此人還是林則徐的外甥、女婿。左宗棠先是給沈葆楨寫信,邀請其主持船政事務,沈葆楨以“丁憂”為由拒絕。左宗棠再次寫信,沈葆楨再次婉拒。最后,左宗棠只好親自登門拜訪,可沈葆楨仍然不肯答應。沈葆楨說:“左大人親自登門來請,沈某本當前去效力,只是我還未丁憂盡孝,實難應命。再說,官場我早已看破,不會再入其中。左大人在上,請恕沈某難以從命啦!”
第一次登門無果,左宗棠又第二次登門,可是左說右說,仍未能說服沈葆楨。

左宗棠曾三顧的沈葆楨故居
左宗棠突然想到一個辦法:請將不如激將。
于是,左宗棠第三次登門。此時,沈葆楨已有些過意不去:“左大人屈駕,竟然三顧寒舍,令幼丹誠惶誠恐。”
左宗棠再次耐心地向沈葆楨解釋:“總理船政究與服官不同,所履之地,并非公署,所用之人,亦非印委。無宴會之事,不以素服為嫌;公事交接,可用函牘往返,不以入公門為嫌。且在籍監(jiān)造,不為奪情,久司船政,可侍養(yǎng)嚴親,于忠孝之義究亦兩全無害。若以事非金革勿避非宜,則此局所關,非徒一時一地之計,謂義同金革也可,謂更重于金革也亦可。”
接著,左宗棠把一個木匣雙手遞到沈葆楨面前。
沈葆楨以為左宗棠給他帶來了什么禮物,連忙說:“左大人,沈某是從來不收禮的,還望左大人海涵。”
左宗棠一本正經地說:“沈大人誤會了。這不是禮物,也不是我的東西。這些本就是你們家的東西,我只是完璧歸趙。”
沈葆楨接過木匣打開一看,只見里面裝了一些舊得發(fā)黃的書稿。
左宗棠說:“這是令岳大人林文忠公被發(fā)配新疆時留下的墨寶。他是一個有心人,根據在新疆時的耳聞目睹,寫下了這些札記。當年林公回福建路過長沙,特約我見面,把這些東西送給了我。我不知道他老人家此舉何意。他強調西北國土之重要,要我為國操心。今番西北多事,圣旨下達,命我移督陜甘。怎奈馬尾船局方在草創(chuàng),我不能丟下不管,我只有回復圣上,實在是福州的事棄之不下。而今特將林大人的重托交還給他的晚輩,你們怎么處理,我左宗棠就不再干涉了。”
左宗棠的一席話,讓沈葆楨聽得目瞪口呆。沈葆楨深知左宗棠所言都是“激將”之詞,卻也不由得陷入沉思:圣上之命,誰敢不從?若左宗棠因船局之事而罔顧西北,屆時圣上怪罪下來,左宗棠如何應對?

接任船政大臣的沈葆楨

船政監(jiān)督日意格
岳丈大人生前為何將新疆之事相托于左宗棠?他怎么知道左宗棠會去西北任職?岳丈大人果能料事如神?
就在沈葆楨沉吟思索時,左宗棠已悄然離去。待沈葆楨回過神來,早不見左宗棠的身影。
左宗棠“三顧沈門”請沈葆楨出山主持福州船政,確有其事。同治五年(1866)九月廿三日,左宗棠在其奏折中說:
臣曾三次造廬商請,沈葆楨始終遜謝不遑。可否仰懇皇上天恩,俯念事關至要,局在垂成,溫諭沈葆楨勉以大義,特命總理船政,由部頒發(fā)關防,凡事涉船政,由其專奏請旨,以防牽制。
在左宗棠的勸說與“激將”下,沈葆楨終于以國家利益為重,接手經辦福州船政局。這也是為了繼承舅父和岳父的夙愿和遺志。
在此期間,圣旨接二連三地傳來。
第一道圣旨是御賜左宗棠為進士頭銜,并授左宗棠欽差大臣。第二道圣旨是“六百里加急”送到的。
周圍的人都屏聲靜氣。左宗棠展開廷諭,上寫:“陜西捻情益急。西捻由許州西上,已繞過潼關、商州,越過秦嶺,撲向華陰。隴州、分州之劉蓉軍堵截不利,在華州被捻軍擊敗,傷亡達七百余人。茲著左宗棠即赴陜甘,暫毋庸來京……”
左宗棠認識到,轉戰(zhàn)陜甘不比在東南的任何一次軍事行動,這次行動的糧草、給餉的準備調運將起到決定性作用。他毅然決斷,對大管家虞紹南說:“紹南,你抓緊辦幾件事。第一,給胡雪巖去封急函,從上海速調五萬斤火藥至漢口;第二,復告江寧曾國藩,求他命劉松山部十七個營火速開赴潼關;第三,命陳湜在山西待機而動。”
自出山以來,左宗棠久經沙場,積累了豐富的作戰(zhàn)經驗。戰(zhàn)場一鋪開,他必須方方面面都要想到。所以,左宗棠一邊統(tǒng)籌調集兵力,一邊向朝廷提出要求。
左宗棠心里很明白,朝廷任命他為陜甘總督,就是讓他來解決西北的捻、回和新疆問題的。而這些問題,歷史原因復雜,再加上山高皇帝遠,遠非一朝一夕即可垂成。大軍遠征,當務之急就是需要保證軍糧和軍餉。所以他在12月5日的奏折中強調了兩件事:一,興屯以解決軍糧;二,切實保證軍餉。臨到快要走了,臺灣告急。臺灣軍備荒廢多年,幾無守備可言,在福州的最后幾天,他還得抓緊做出部署。他沒有時間東渡臺灣海峽,只能對有關將領作鄭重交代,宜未雨綢繆,以為東南奠此巖疆。

船政局建造的“揚威”號兵艦

船政局建造的“福星”號兵艦
12月9日,左宗棠將設廠造船各事料理完畢,進城向官員們和百姓辭行,準備西行。百姓聽到此消息,都蜂擁而至,擠滿了街道和衙署,摩肩擦踵,攀轅挽留。左宗棠向大家再三解釋,可是人們不肯散去。回營次日,又有幾十位代表跑來,挽留左宗棠再多住些日子。百姓和官紳的盛情難卻,左宗棠只好將行期推遲至16日。左宗棠任閩浙總督四年半時間,一直忙于與太平軍作戰(zhàn),于國計民生建樹不多,如今受到福建人民如此愛戴,不由得動情地說:“吾何施而得斯于民哉?愧怍之余,不覺淚落。”“吾方歉恨之不暇,乃閩人相與歌誦而挽留之,其益使余悲也。”
臨行前,左宗棠應福建湖南會館之請題寫了匾額,又寫了一副對聯(lián):
甌浙越梅循,海國仍持使者節(jié);
隴秦指疏勒,榕垣還作故鄉(xiāng)看。
左宗棠和福建人民產生了深厚的感情,他把福州看作自己的第二故鄉(xiāng)。大約二十年后,他又回到這個“故鄉(xiāng)”來了。但他沒有料到,也就是在這里,他走到了自己人生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