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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談判

趙崇約在路口偕同季青衣和沈恒站著,風(fēng)吹面仍帶著一絲寒意。

青瓦朱墻外,他們都披著大氅,遠(yuǎn)處霧茫茫的。

終于看見一輛馬車,悠悠駛向府衙。

“謝天謝地!”

一看見馬夫是武淮沙,趙崇約懸著的心終于放下,扶季青衣的手腕,“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季青衣也放心了,沈恒難掩激動,淚花憋在眼眶半落未落。

武淮沙策馬,加快速度,行至側(cè)門,自橫轅跳下,“府君,長史,蘇孔目回來了!”

車簾緩緩掀開,蘇朝歌指節(jié)細(xì)長,身上還披了貂裘,“府君。”

程瑾玉和霍晏楚接著走下,一行人很是尷尬。

于是趙崇約只能找認(rèn)識的人先說話,“更生,京師的傅侍御來找你了,不過他方才被一個道長請走,你可能要過會兒才能見到他。”

趙崇約執(zhí)著蘇朝歌的手,仿佛他們是什么密友一般,“待會兒,侍御會跟你說京師的事,你可一定……”

“府君多慮了,我不會說什么的。”

蘇朝歌知道府君是擔(dān)心她會在傅聞野面前說壞話。

“我就知道,更生不是斗筲小人,這幾天累著了吧?來,快請入座。”

趙崇約從善如流,難得對蘇朝歌親昵起來。

他們踏過小門門檻,一隊人行至中堂,茶具俱已設(shè)好,蘇朝歌道:“也沒有,大當(dāng)家和瑾玉待我都很好,我在霍家寨,還吃了不少肉。”

官匪齊聚一堂,面面相覷,東西兩列分座,彼此各看不順眼。

程瑾玉手持麈尾蓋住臉,斜眼看向同在一列的蘇朝歌,留給對面的季青衣和沈恒只有白眼。

蘇朝歌只好出面調(diào)停,“這位是程瑾玉。”

季青衣和沈恒意味深長“哦”了一聲,心想這就是那駱公的私生女啊,不像,一點也不像,駱家若是一口咬死不是,也沒人會反駁。

可駱家不但認(rèn)了,還要駱明河帶程瑾玉認(rèn)祖歸宗,現(xiàn)在巴巴在后院等著這位素未謀面的長姐呢。

幽州府衙拔掉霍家寨的暗樁,城里的消息,程瑾玉不一定知道。

趙崇約手心冒汗,攥著的衣袖都濕了,“哦,幸會幸會。”

“那我不妨直言,趙府君,合作么?我們可以接受官府安置,不過不能白白給你地和人。”

程瑾玉懶得客套,“我知道朝廷也忌憚燕王,我手里有燕王急欲消除的把柄,若你們給我和大當(dāng)家安身立命之地,我就會交給你們。”

“你也知道,邊騎營有多厲害。”

趙崇約哂笑,“安身立命之地可以有,可官府的安置已經(jīng)算是人情了,再讓府衙額外付出點什么,總得有些等價的來換。”

趙崇約拿捏了程瑾玉病急亂投醫(yī)——燕王和天驍軍已經(jīng)出動,把柄沒什么用。

拿這個來騙幽州府衙,就像畫餅一樣。

程瑾玉同樣在心里翻了一萬個白眼,這大周的刺史怎么如此摳門,就想謀個職位吃皇糧,不說和許瀾夜一樣至少也得差不多吧?霍家寨大當(dāng)家當(dāng)小兵?要是官府真這么摳,綠林好漢聯(lián)合起來直接造反得了。

眼看程瑾玉就要走入趙崇約設(shè)置的陷阱,蘇朝歌出言相勸,“府君,大當(dāng)家是豪俠,若能招攬,人心必然歸順。”

要不是看在蘇朝歌的份上,程瑾玉方才就想拂袖走人。

霍晏楚壓住程瑾玉的手背,“小玉,不要急,慢慢來。”

這一舉動讓季青衣和趙崇約倒吸一口涼氣。

“也對,大當(dāng)家想做什么,虞候?”

虞候也是軍中官職,掌警備巡查,地位不高,和押衙一樣,都不是流內(nèi)官職,就像蘇朝歌的孔目,只是小吏。

程瑾玉輕笑,趙崇約這是想空手套白狼。

太摳了,予取予求,還摳得厲害。

“最低是幽州營都尉,幽州營折沖都尉薛臨衡才干一般,之前數(shù)次征討連霍家寨的云臺院都打不過,可見是尸位素餐,我想問府君一個問題——你們給許瀾夜和蘇更生的獎勵會是什么?”

趙崇約心想這人還蹬鼻子上臉了,要不是看在駱明河出面,他肯定不會再談下去,“果毅都尉。”

果毅都尉是折沖都尉的佐貳,一般每營會設(shè)置兩個,算是邊疆的高級武官。

“給蘇更生的呢?”

程瑾玉追問。

趙崇約被問煩了,季青衣牽扯對方衣袖示意不要慌張。

也對,程瑾玉充其量是霍晏楚的傳聲筒,和程瑾玉談不攏,代表和霍晏楚也不會談攏。

各退一步,留個情面。

不過當(dāng)著當(dāng)事人的面,不好往低了報。

趙崇約只好忍痛,“司馬。”

聞言,沈恒不好說什么,這樣一來確實蓋過了自己,但人家蘇朝歌畢竟有才,還去雁塔題過名,那可是沈恒從未見過的風(fēng)景呢。

“司馬要走吏部吧?而且,是州府上佐,趙府君可真是大方,怎的連個州府武官都挑不出來給大當(dāng)家呢?霍家寨的大當(dāng)家跟小兵卒一樣打更敲斗,說出去也不怕笑話。”

州府上佐包括長史司馬和別駕,其中司馬負(fù)責(zé)軍事,長史總領(lǐng)庶務(wù)。

按照品級,可以說蘇朝歌是苦盡甘來,一朝步青云。

只是趙崇約心里還盤算著霍家寨的商隊以及商道輿圖,這樣一來,以后幽州上貢也算是道上有人,“我說了,只要你們能給別的……”

“霍家寨的名聲還不夠?”

程瑾玉手背青筋暴起,“我忘了,府君是天水人,不知道幽州的霍家意味著什么。”

你們這是排擠我一個天水人?趙崇約舉目四望,在座除了自己,都是河北人——季青衣,趙郡的;蘇朝歌,范陽的;沈恒,幽州的。

這程瑾玉可真是刁鉆。

“高祖草創(chuàng)大周,河北豪俠是大周的心頭患,大當(dāng)家的父親,在高祖角逐天下之時,與駱家攜手定幽州,現(xiàn)在,駱明河封侯,你卻想給大當(dāng)家一個小小虞候?”

程瑾玉瞇著眼以掩飾自己的白眼珠,“還是說,你在害怕?”

“你……”

“你在害怕我,也在害怕大當(dāng)家,你害怕大當(dāng)家招致人心歸順,隨時一呼百應(yīng)代你而立,就像之前駱九川那般,同時你也有自己的殺手锏——就是想讓大當(dāng)家看在‘安置眾人’的份上退讓,是吧?”

趙崇約心覺不妙,明明剛才還是他穩(wěn)壓對方的局勢,怎么忽然扭轉(zhuǎn)了過來?他看季青衣,又看蘇朝歌,二人都齊齊看向程瑾玉表示認(rèn)同。

這是第一次因為籍貫被排擠呢。

“那你想要什么。”

趙崇約皮笑肉不笑。

“折沖都尉。”

程瑾玉一上來就挑了個幽州營最大的官職,原因是她眼里,霍晏楚絕對不能屈居人下。

她不可能讓阿楚投降后,還不如在山上那樣。

而且叫價也是這樣,若你咬死了最高價,那么下降的空間總不會太差。

趙崇約放下杯盞,差點沒笑噴出來,“你可真是說笑了。”

程瑾玉胃口太大,果然如駱明河說的那樣,對于匪寇,得盡數(shù)除之。

忽然,季青衣問道:“怎么不見許帥?”

“許帥隨后就來。”

蘇朝歌道。

眾人話至此處又默然,府衙一幫人藏著事兒,表面上和和氣氣,實則在拖延時間等天驍軍邊騎營的好消息,最后再來個甕中捉鱉。

“府君。”

仆役見終于能插上話,“后院那位貴客一直都在等霍家寨的大當(dāng)家,不知大當(dāng)家什么時候能去。”

“我現(xiàn)在就去。”

霍晏楚和程瑾玉對視一眼,起身便離開了。

無人察覺下,趙崇約嘆了口氣。

他已仁至義盡,要保霍晏楚。

虞候雖小,好歹和光同塵,偃旗息鼓掩人耳目。

就像許瀾夜。

奈何程瑾玉野心太大,張口就要幽州營的最高武官,這讓官府怎么想?還好天驍軍和邊騎營已經(jīng)出動,蘇朝歌的二桃殺三士雖未奏效,好歹也傳出來霍家寨的底細(xì),調(diào)虎離山。

擒賊擒王,繳獲匪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只是趙崇約環(huán)顧四周,終于想起許瀾夜來。

如果許瀾夜不下山……天驍軍和邊騎營會把他當(dāng)作已經(jīng)叛變!

“許帥怎么還不來啊。”

他漫無邊際提了一嘴,心里到底還是惦記著剿匪大功。

幽州營不耗一兵一卒,就平了霍家寨,之后考課必定能借此入京。

“他么。”

程瑾玉白了趙崇約一眼,“看他心情咯。”

“你……”

趙崇約為官多年有誰敢讓他受氣?

“你怎么污蔑許帥?”

“好了好了,瑾玉。”

蘇朝歌扶額,“咱們等等看大當(dāng)家怎么說吧。”

“蘇更生,你是說客,你說呢?我要一個折沖都尉,算不算胃口大?”

燙手山芋送到蘇朝歌手里,“先不說你了,府君給我司馬一職,我也是誠惶誠恐,其實,我沒想過,和沈參軍一樣在府衙諸曹任職已是莫大榮幸,瑾玉你也別著急,商量商量,都有余地。”

后院有處堂屋,四面圍滿書架,看起來像是許久無人來過。

霍晏楚在仆役帶領(lǐng)下,推開灰塵密布的門窗,抖落一陣灰,光束下格外惹眼。

地面鋪著石磚,那人坐在堂屋中央,位于院子中軸線的位置。

正襟危坐,眉目如鋒,雙手搭在膝上,書案茶煙裊裊,對方朝他施施然作請狀,“來了,請坐。”

霍晏楚本想往兩側(cè)的座位坐,但見此人設(shè)置了蒲團(tuán)在書案對面,遂與其面對面而坐。

只是這樣一來,就擋了明兒。

駱明河自我介紹,“在下駱明河,大當(dāng)家應(yīng)該聽說過我,我就不多贅言了。”

這便是小玉同父異母的弟弟?霍晏楚笑道,“君侯為何不去見小玉?獨獨要來見我。”

“明河自幼跟在父母身邊,本以為父母是恩愛夫妻,無異生之子,卻不知還有一個長姐,而那長姐至今還在匪窩之中。”

駱明河斟茶,“所以我很好奇,你會不會阻止我?guī)чL姐認(rèn)祖歸宗。”

霍晏楚停頓片刻,他和程瑾玉的感情并不為人所知,“小玉她……吃了很多苦,她自小失了母親,若無我關(guān)照斷無今日,我當(dāng)然想看她重新有個家,無論是回駱府還是繼續(xù)跟著我……”

“長姐不可能跟著你。”

駱明河正色直言,把話說絕,沒有一分可以商量的余地,“你能來后院和我商榷而趙府君未曾阻攔,想必也是和趙府君沒有談妥,你去不了幽州營,你的出身和你的一切都會影響長姐,你和長姐感情深厚,就是插在長姐出身上的一把刀,大當(dāng)家,我這么說你明白嗎?”

“你想讓我退縮。”

霍晏楚也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她最難的時候,舉目無親,駱家可有來救她?現(xiàn)在駱家出面,又責(zé)怪我出身不夠干凈,是個匪……可你父親曾經(jīng)也是匪!我們身上流著的,是土匪的血!這是你父親拼盡全力也改變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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