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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蜜汁蓮子(下)

  • 煙火食錄
  • 遲非
  • 9734字
  • 2024-08-26 11:24:15

6

莊小嚴一直安靜地站在廚房外面,何葉陪著她,盯著梁延卿的背影從上看到下,從下看到上,也沒看出什么花來。偏偏莊小嚴咬著嘴,兩只大眼珠子里的眼淚跟不要錢似的往下“噼里啪啦”地掉。

梁延卿端著勺子,彎著腰,一張白色的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勺子里是黃棕色的湯汁。他一手扶著盤子,一手慢慢地把勺子里的湯汁澆到雪白雪白的蘆筍上,湯汁順著蘆筍往下流,拉出一道泛著令人垂涎的光澤。

從側(cè)面看過去,長長的眼睫毛微微地顫動,看不清那雙眼睛里的水波,但莊小嚴想,他一定有一雙溫柔到極點的眼睛。

梁延卿拿著軟布擦了擦盤子的邊,然后遞給那個穿旗袍的纖細女子。不經(jīng)意側(cè)頭,看見何葉高瘦的身形立在廚房外,身邊有個微胖的姑娘,紅著一雙兔子眼,圓圓胖胖的臉蛋帶著因為咬唇憋氣而產(chǎn)生的兩團紅暈,眼淚還可憐兮兮地掛在臉蛋上,時不時抽動一下肩膀。

看到她的第一眼,梁延卿就認出她了,怎么會認不出呢,她和梁延卿生活里遇到的姑娘都不一樣。

從臺子上拿起一方手帕,放在水龍頭下面打濕,仔細地洗了洗手,然后走到他們面前。那張白色口罩還戴在臉上,只露出一雙眼睛,深邃,黝黑,安靜,就像是把所有的情緒都斂在了眼瞳最深處。

何葉努了努嘴,瀟灑地轉(zhuǎn)身走開,耳朵卻豎的老長。

“梁……梁延卿?”莊小嚴明明很確定,但抖著嗓子卻還是帶著一絲不安。

梁延卿抬手取下口罩,他的眉骨和鼻子山根都極高,一雙眼睛深深地凹陷在眉骨下面。明明是有些偏歐美的長相,卻偏生長了一雙最典型的古典丹鳳眼,面色溫和,“莊小嚴?!?

莊小嚴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就好像是長久以來一直追尋的一種虛無縹緲的夢,卻在剎那間變成可以摸得到感覺得到的現(xiàn)實。

她有些暈,有些懵,紅眼睛盯著梁延卿,歪著腦袋,嘴巴微微張開,連呼吸都小心了很多,生怕驚著了眼前人。伸出一只手,想要摸一下他的衣角,都猶豫著瑟縮著不敢摸上去。

梁延卿卻是被她這幅模樣逗笑了,一只手拿起莊小嚴軟乎乎的小手,把她牽到廚房角落里的一方小桌旁坐下,“等我一下?!?

然后戴上口罩,從冰箱里取出一些新鮮蓮子,剝皮去芯。一小盤蓮子米一下子都堆了小小一堆,白白嫩嫩,一股淡淡的清香散開。然后泡進水里,用漏勺撈出來放進一個小鍋里煮熟。

放在碗里再用大火蒸,蒸到酥爛香滑近似土豆泥,番薯泥的程度,翻扣在一個大盤里。澆上滾熱的蜜汁,表面放幾塊新鮮的山楂糕。

莊小嚴坐在小桌子旁邊,摒著呼吸,僵著身子,定定地看著梁延卿有條不紊地忙碌著。明明只是做一道菜,但他每一個動作都像是在莊小嚴眼前描成一幅畫,這是她找了六年的人啊!就像一只沒有方向的大雁,卻從不肯放棄尋找。

一碗“蜜汁蓮子”端到莊小嚴面前,“我以前看見你就會想到這道甜點,嘗嘗?!?

剛止住的眼淚又簌簌往下掉,她想起了那個錄音。

“……說完這道菜,我突然想起了前段時間,我?guī)鸵粋€朋友給一個十八歲的女孩代口語課,那個姑娘敏感,秀氣,一張白白圓圓的小臉,明明那么可愛,卻總是那么自卑?!?

“給她上了兩次課,原是準備了一番話想要對她說,卻沒想到因為行程原因還是錯過了。她有一張粉白如同蓮子的臉,有一對讓人一見就想醉的梨渦,有一雙像星星一樣璀璨的眼睛,眼里總是似有銀河淌過?!?

“我每次看見她,就會想起蓮子,‘成夜采芙蓉,夜夜得蓮子’,我想她一定就是芙蓉掩映下,低調(diào)搖曳的那一捧蓮子,如同清流,暗香浮動?!?

“今天,在這里,我想借這個機會,告訴她也告訴所有纖細敏感的姑娘,世界上所有的女孩都是美的。不要因為各種言語目光而懷疑自己的美,愛你的人永遠都會覺得你是世上最美的姑娘……”

莊小嚴記得那番話很長很長,長到她總是聽著聽著就可以入睡,然而她卻又那樣清楚地記得。在這個世界上,在他的眼中嘴里,平凡的如同一顆石頭的莊小嚴卻可以美成那樣一副模樣。

這段錄音,她聽一次哭一次,每次在尋找的路上但凡想要放棄,只要聽這段錄音,她都可以不知疲憊地繼續(xù)找,一直找。

那年,莊小嚴照常打開電腦,和在英國倫敦的Alex連線,準備上口語課??啥鷻C里傳過來的聲音顯然和Alex完全不同,那人淡淡地解釋一句代課,莊小嚴本沒有往心里去。

那個人的發(fā)音,語言,邏輯給了莊小嚴一個巨大的驚喜。她覺得,和Alex比起來,這位老師明顯要更加熟練地道。

所以,在他離開之后,Alex回來之后,莊小嚴靦腆地,試探地打聽了一下那位老師的消息。Alex只說,他好像在國內(nèi)做了一檔電臺節(jié)目,用的還是日本漫畫“深夜食堂”的名字。

莊小嚴晚上縮在被子里,舉著手機,反復(fù)搜索倒還真的給她找到了。每天晚上十點,一家廣播電臺的節(jié)目,專門講各種美食。而那個聲音,莊小嚴確定無疑,就是那個給她代了兩節(jié)口語課的男人。

就那么偷摸著聽了一個月,在一個極其普通,連天氣都好的不得了的晚上,莊小嚴聽到了“蜜汁蓮子”那一期。那番話,也許他的確沒來得及說給莊小嚴聽,但到最后,莊小嚴還是聽到了。

她思前想后,磨嘰了一個星期,打了電話到電臺去,卻被告知,他已經(jīng)在前一天離職了。最后的最后,莊小嚴只打聽到了他的名字,梁延卿。

后來便是六年漫長的尋找生涯,起初為了不過是一句“謝謝”,卻漸漸成了執(zhí)念,自此一念成魔。

7

莊小嚴坐在辦公室里,呆愣愣地看著桌上的綠蘿發(fā)呆,眼睛眨都不眨,眼珠子更是轉(zhuǎn)都不轉(zhuǎn)。坐在她對面的同事還以為她魔怔了,差點一杯水潑她臉上。

“小嚴,你沒事吧,你是不是太累了?!蓖潞靡怅P(guān)心。

莊小嚴一下子驚醒過來,抬手撓撓后腦勺,不好意思地沖同事笑笑。自那天晚上從“人間煙火”回來之后,莊小嚴就一直都是這幅要死不活的模樣,吃飯喝水,總之無論做什么都能讓她做到一半開始發(fā)呆。

就連老莊都在暗地里懷疑,是不是同學(xué)會遇到了什么老情人之類的,引得自家寶貝閨女一時傷心過度,無法自拔。還暗搓搓地跟莊媽商量著要不要給莊小嚴相個親,介紹男朋友什么的。

李涵墨看著又進入神游狀態(tài)的莊小嚴,一下子氣憤不過,“這么大一個美女坐你跟前,你還能當沒看見,太過分了。”一勺子拍在桌上,濺起幾滴濃湯直奔莊小嚴的臉。

這下可好,莊小嚴一個激靈,抽起桌上的紙巾就往臉上擦,力道那叫個大喲,粉團似的小臉上硬是被擦出幾道紅印子,看得李涵墨嘴角直抽抽。

“我說,你要是喜歡人家,你就去追,這么要死不活的給誰看吶,我可生不出什么憐香惜玉之心的?!?

莊小嚴一下子就臉紅脖子粗,“我沒喜歡他,我就是,這么多年的執(zhí)念一下子沒有了,我這心里總覺得空落落的,不舒服。”

李涵墨翻了一個大白眼,恨不得把眼珠子整個翻過去,拿起勺子,敲了敲碗沿,“我問你,你這幾天是不是總想著那個人?!?

莊小嚴忒老實地點頭。

“想著他的時候,心里簡直跟得了心臟病一樣狂跳不止?”

“我不知道心臟病是怎么跳。”

李涵墨一口氣差點背過去,“就是跳得很快,不受控制。”

再點頭。

“小嚴,大膽去追吧!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孤獨終老?!崩詈珦Q上一副極其誠懇善良的表情,還握著莊小嚴的小肥手,情深意切地望著她。

莊小嚴又是一愣,背著光的表情看不太清,聲音輕得就像是從天邊飄來的,“怎么可能呢?我只見過他一面?!?

“可你喜歡了他六年,至少你在心里把他當成了最重要的人六年,賓夕法尼亞大學(xué)的心理學(xué)家研究過,很多人在初次見面的幾秒鐘里就會做出決定。更何況,你期待了六年?!?

“小嚴,你喜歡他,你很喜歡他,他已經(jīng)變成了你無法割舍的一部分。你用六年的時間把他放進了心里,融進了骨血里,一旦放下,你就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眼里心里全是空的?!?

“是嗎?”

她還沒想清楚那個問題,但她已經(jīng)在“人間煙火”門口站了很久很久了。

和李涵墨吃完飯,分別之后,莊小嚴走過大半個街區(qū),在昏黃的路燈下,慢吞吞地往那條胡同里走?!叭碎g煙火”門口的兩個大燈籠還亮著,她站在門口,倚著墻。

九月初的京城,夜晚已經(jīng)有些涼意了,她還穿著短袖,頭發(fā)被扎成一束馬尾,光禿禿的脖子不禁縮了縮。

半夜十二點,莊小嚴坐在“人間煙火”門口,歪著腦袋,一下一下地打著盹。雙手抱著膝蓋,下巴擱在膝蓋上,蜷成小小一團,在燈籠下變成一團小小的黑影。

梁延卿有些失眠,端了一壺茶坐在院子里,仰頭看著天。一根細長的煙在他指尖燃燒,卻不見他吸上一口,任憑那煙一截一截燃燒殆盡,然后又點上另外一根。

白色的煙霧緩緩升到空中,再散開,升高,散開,梁延卿就一直看著那一縷煙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門口一聲悶響,梁延卿的表情迅速冷凝起來,掐滅那支煙。步子很大很穩(wěn)卻沒有一絲響聲,等他打開門,臉上的表情卻是有些龜裂。

莊小嚴還坐在地上,一手撐著地,一手揉著自己的腦袋??吹揭浑p拖鞋,白皙的大腳,每個腳趾都圓潤光滑,灰色條紋的睡褲松松地搭在腳背上。

往上看去,梁延卿木著一張臉,居高臨下地望著莊小嚴,莊小嚴只覺得丟人丟到家了,臉火辣辣的,恨不得鉆進地縫里。

梁延卿蹲下身,伸手把體重有些羞于啟齒的莊小嚴抱起來,走進院子里放在他剛剛坐的椅子上,再轉(zhuǎn)身去鎖門。莊小嚴兩條腿有些麻,但當坐在椅子上,只覺得連屁股都麻了。

8

“莊小嚴,你半夜不回家跑到我家門口睡覺嗎?”梁延卿有些頭疼,怎么都想不到會招惹上這么個小祖宗。

大約是大半夜,晚風有些涼,只有他們兩個人,莊小嚴細細的嗓音在夜里聽起來就像是拉了絲的果糖,“涵墨說,我喜歡你,可我還沒想明白。”

梁延卿輕輕蹙眉,眉間皺起一道淺淺的痕跡,起身離開。

“去睡吧,客房在你左手邊第二間,平日里都有收拾,可以直接住,明天我送你回家?!?

就像是吹出來的肥皂泡泡,在空氣里輕輕碎成粉末,然后被風吹散。

莊小嚴的右手摩挲著衣擺,左手抬起來狠狠揉了揉眼睛,整個肩膀都垮下來了,拖著疲憊的身子走進客房。

窗戶里透出的光靜靜地熄滅,梁延卿站在拐角,看見客房的暗下來,手抵著心臟,“莊小嚴……”

梁延卿壓根就沒想過莊小嚴這丫頭晚上睡覺不關(guān)門的,手就那么輕輕一推,門“吱呀”一聲,就那么慢慢被推開了。

莊小嚴裹著被子,一只肥乎乎的腳丫從被子里伸出來,每個腳趾頭就像是往腳上粘上去的芝麻團子,又圓又白。

大半張臉都埋在被子下面,就把小巧的鼻子露在外面供呼吸使,黑色的長長的頭發(fā)鋪在枕頭上,泛著健康的黑色的光澤。

大門被拍得震天響,莊小嚴睡夢中抖了抖,梁延卿立馬把門帶上,去開大門。

何葉站在門口,手里拿著一杯豆汁,一灌一大口,“我想吃湯包了,你能給我做一屜嗎?”臉上帶著諂媚的笑,一大早看得梁延卿心煩氣躁。

可巧,這廂何葉正對著梁延卿搔首弄姿只為一屜湯包,那廂莊小嚴撓著腦袋,打著哈欠,頂著一張油光滿面的團子臉,推開門。

呦呵,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何葉那廝一個箭步跳過來,伸手捏著莊小嚴的肩膀,搖來晃去,晃得莊小嚴腦子都快被甩出去了。

他還滿臉泫然欲泣,“你們做了什么!你們瞞著我做了什么!梁延卿,你禽獸不如啊,這么小的孩子,看著長大的啊,你也下得去手……小嚴啊小嚴,你怎么就被辣手給摧了呢!”

梁延卿懶得理他,關(guān)了門直接去了廚房,剩莊小嚴一個人面對曾經(jīng)一本正經(jīng)在地球另一端給她上課的人。明明當初是那么的一本正經(jīng),一板一眼,為什么會變成這樣,這世界玄幻了嗎?

何葉卻是余光看著梁延卿走遠了,一把把莊小嚴推進客房,門一關(guān),表情如臨大敵,“YAN,不要告訴我,你喜歡梁延卿?!?

莊小嚴雖然有些迷糊,但也明白何葉這幅樣子,怕是有些事是不好在梁延卿面前說的。

“六年前,我的確和他不熟,我熟的,是他的女朋友。我和他女朋友一起到倫敦留學(xué),一個學(xué)校一個專業(yè)一個導(dǎo)師?!?

“當時呢,因為有個課題需要我花費大量時間處理,所以就拜托去倫敦看女朋友的梁延卿幫忙給你代兩節(jié)課?!?

“我哪里知道你是這么一根筋的姑娘,居然找了一個陌生人六年,真不知道是說你傻還是說你瘋。你說你,你怎么不找我呢,要是我早就從了你?!?

“當初,梁延卿是打算和他女朋友一塊出國的,但是當時他在國內(nèi)有些家事要處理,一開始是打算延遲一年。后來大約兩個月之后,梁家就出事了。”

“六年前,京城梁家那樁貪污案你還記得吧!梁延卿是梁家長子,在那個節(jié)骨眼上那還顧得了出不出國,成天想辦法想把他爸媽撈出來,我后來告訴你他在電臺做節(jié)目那事還是問的他女朋友?!?

“梁家大少爺啥都不愛獨愛美食,一手絕活。后來梁家倒了,家被抄了,他用他自己和朋友合伙做生意賺的錢把他弟弟送到美國去了,成天到處低聲下氣地求人幫他把他爸媽撈出來。”

“誰承想?。∷謰屵€沒等到他呢,就死了。說是自殺,可事實到底怎么樣誰知道呢!”

何葉自嘲一笑,言語里盡是諷刺。

“不是我說啊!孫家大小姐還真是狠,我還沒見過那么狠的女人。二十多年的感情,倆人從光屁股開始的感情啊,說不要就不要了。我告訴你,我可看過那女人接到家里電話之后,臉上那副鄙夷嫌棄的表情,我看得都背后一涼?!?

“梁延卿也是倒霉,當初我就納悶了,他怎么會喜歡那樣一個女孩呢?當年的梁延卿啊,那可是頂頂溫柔的人,待人處事處處都是真心。雖然現(xiàn)在的他也溫和,但就是覺得涼薄了許多啊!”

“家破人亡,女朋友說分手就分手,一夜之間所有聯(lián)系方式都是空的。孫大小姐就跟變戲法似的,一夜之間就消失在了梁延卿的世界里。梁延卿當年為了找她,差不多就跟你找梁延卿似的,恨不得把地都給翻過來。”

“我沒讀博,碩士讀完就回國了。那一年在大街上撿到梁延卿的時候,我還以為撿了個叫花子回來。你知不知道,這都不算什么,真正把他壓倒的,是他弟弟?!?

“拿著他的錢,在美國嗑藥泡吧,整天跟一群不要命的人混在一起,尸體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都已經(jīng)爛的沒人形了。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他愛的人了,死的死走的走?!?

“他一個從小錦衣玉食,風花雪月長大的公子哥,哪里受得了這種打擊。梁延卿之后就是抽煙喝酒,我差點把他送精神病院去了,我自己都記不得送他去醫(yī)院去了多少次?!?

“那胃啊,變得跟泥巴做的似的,一喝酒就要化了。嗓子也被煙酒給熏毀了,那兩年,怎么看都不像是人過的日子?!?

何葉說著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一根煙點上,煙霧繚繞里,滿面都是悲涼。

“我當時也沒錢啊,也不知道我當時想什么了,和他也不熟,卻生生養(yǎng)了他兩年,那兩年,可把老子累壞了。這人吶,走不走的出來全看自己,這就是梁延卿和他那不成器的弟弟最大的區(qū)別,我也沒想到,他還能緩過氣來,從老陶手里盤下這個四合院,優(yōu)哉游哉地做起了廚師?!?

莊小嚴面無表情,握在一起的手卻是在掌心生生掐出了血印子,“你跟我說這些干嗎?”

何葉站起身,開門走出去,“就是想告訴你,小嚴,你是個好姑娘,卻沒碰上梁延卿最好的時候?,F(xiàn)在的他,都不知道還有沒有心。”

院子里想起了何葉大喇喇的嚷著餓,要吃湯包的聲音,梁延卿端著三屜湯包走出來,滿臉不耐煩和嫌棄。

莊小嚴看著梁延卿背上灑滿清晨的陽光,嘴里喃喃道:“你怎么知道,他最好的時候是什么時候呢?”

9

莊小嚴軸,但誰都沒想到她會這么軸。

她拖著行李箱,撐著傘,蹲在“人間煙火”門口,雨水從傘沿落下,滴到青石板上,一個小水坑,一圈一圈地蕩開。

梁延卿拎著菜回來,老遠就看到一大團不明物“堆”在他家門口,莊小嚴的圓臉在傘下東搖西晃,松垮垮的馬尾辮子也跟著左邊甩甩右邊甩甩。

看到梁延卿走過來,莊小嚴猛地一站,晃了兩晃,臉上堆起肉乎乎地笑,“我被我爸趕出來了,你能收留我嗎?”

然后,壓根不等梁延卿回答,屁顛顛地跟在他身后,拉著行李箱,十分自覺地走了進去,還是十分自覺地走進走手邊第二間屋子。進屋前還沖梁延卿笑了笑,露出她白亮的糯米牙和兩個深凹進去的梨渦。

事情是這樣的,莊小嚴那天從“人間煙火”回去之后,消失了一個多月。期間,她做了這么幾件事,找到了以前梁延卿做節(jié)目的那家電臺,試著錄了兩期節(jié)目,然后辭了銀行的工作,把老莊氣得涕泗橫流。

然后拖著箱子,給老莊留了一句:“我去給你找女婿?!?

就那么大搖大擺地走了,老莊捂著臉嚶嚶直哭,他養(yǎng)的小團子,是他養(yǎng)的,什么時候被豬給拱了。

梁延卿拿她一點轍都沒有,說到底,他骨子里天生就是溫柔的,更何況,何葉成天在他耳朵邊念叨:“小姑娘不容易?。∧憧纯?,你不過就是在節(jié)目里夸了她一句,她就能記這么多年,重情重義的好姑娘啊!想想一個這么可愛的小姑娘為了你個陌生人在英國一個人找了這么多年,老梁啊,現(xiàn)在這樣的好姑娘不多了啊!”

梁延卿自覺對她,總是心軟一些。

一個死皮賴臉,一個心軟裝傻,兩個人就開始在這間四合院里搭伙過日子。莊小嚴幫他買菜,偶爾也會進廚房給他打下手。她的舉動總是恰到好處,不溫不火,好像兩個人是很多年的老友,默契十足。

梁延卿獨身生活好幾年,突然間多了一個人,竟一點都沒覺得不適應(yīng),反而是在最短的時間里養(yǎng)成了晚上給莊小嚴蓋被子,鎖門的習慣。等他意識過來,才發(fā)現(xiàn)抽屜里的煙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點過了。

每天晚上他不再因為想起那些往事而心煩氣躁,而疲憊不堪?,F(xiàn)在,他每天晚上想的都是,明天早上小姑娘要吃什么早餐,晚上要去看一眼有沒有蹬被子,門鎖了沒。偶爾還會跟何葉抱怨,莊小嚴心太大,晚上睡覺都不興鎖門。

何葉看著梁延卿皺著眉抱怨莊小嚴心大,眼睛里卻不見一絲不悅,甚至帶著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見過的放縱和寵溺。他一開始有些震驚,因為孫大小姐和莊小嚴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孫大小姐高挑纖瘦,下巴總是微微抬起,五官精致,絕對是一等一的美人。而莊小嚴,微胖,個不高,一張娃娃臉上還散著幾粒淡淡的雀斑,整個人看上去呆呆萌萌,是很可愛,但絕對稱不上美人。那性格更是相差十萬八千里。

何葉以為梁延卿最好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殊不知,也許,浴火之后,鳳棲梧桐,停在梧桐樹上安然沉靜的他才是他這一生最好的時候。因為莊小嚴愿意成為那顆絕無轉(zhuǎn)移,扎根地下毫無怨言的梧桐樹。

莊小嚴普通但溫暖,平凡而真誠,她把她的心剖出來,捧在手里,放到梁延卿的胸腔里。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個人可以像莊小嚴那樣愛他了,毫無保留,一出手就是她的全部。

梁延卿沒心,沒關(guān)系,莊小嚴的心很大,可以供兩個人。

而梁延卿,在知道莊小嚴因為自己一番話,而無怨無悔苦尋六年之后,本就存了一絲心軟和寬容。人心不能有縫隙,就算他把自己的心包裹成鐵鑄銅墻,但凡有一絲縫隙,莊小嚴帶來的溫暖就會從縫里鉆進去,那空空蕩蕩的冰冷的胸腔。就像是被人捧進了手心里,帶著暖意,驅(qū)散多年來的痛苦和孤獨。

莊小嚴還繼續(xù)傻乎乎地給他跑腿,任勞任怨地操持家務(wù)(她自認自己十分賢惠),居然對梁延卿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沒有一絲一毫的察覺。

四合院最常見的場景就是,莊小嚴端著碗,碗里滿滿的大白米飯,她拿著筷子,一下就是一大口飯。

何葉看過一次著吃相,嘖嘖稱奇,“莫不是梁延卿平日里餓著你了,這么一副餓鬼撲食的樣子?!?

莊小嚴倒是一點不害臊,完全不在意自從住進來以后,飆升的體重,“延卿做的飯好吃,我從來沒吃過這么好吃的飯?!?

梁延卿突然就覺得很幸福,看著莊小嚴每天都帶著滿足的表情,吃他做的飯,這種感覺,好像已經(jīng)很多年都沒有過了,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么久。

他不知道,莊小嚴雖然胖,但是飯量其實不大,這么個吃法,她每天晚上胃都不舒服,有時候還會嘔吐。直到有一天,他半夜來給莊小嚴鎖門,看見她抱著肚子,嘴里咬著被子,疼得滿臉煞白,睡衣被冷汗浸的透濕。

他心里“砰砰砰”狂跳,心臟像是要從胸腔里跳出來,抱起莊小嚴,鞋都來不及換,踩著拖鞋,開著車一路飆到醫(yī)院。

醫(yī)生拿著片子,神色古怪,反復(fù)沖梁延卿看,“你女朋友吃太多,撐著了,打點助消化的藥,一會就可以回去了?!?

梁延卿一點都不覺得好笑,那一刻,他只覺得心里堵得慌,一股熱氣直沖眼睛。

回到病房,護士小姐正在給莊小嚴扎針,一邊扎一邊說:“看不出來你女朋友嬌嬌嫩嫩的,還挺堅強,疼成這樣,居然一聲不吭。”

梁延卿看著睡著的莊小嚴,她臉上還帶著疼痛過后的痕跡,眉間一道深深的折痕,平日里粉嫩嫩的白面團子臉蛋,現(xiàn)在白里泛著青,看上去讓人很心疼。

他伸手撫過莊小嚴鬢角,大掌帶著常年下廚的老繭,輕輕地撫著。低下頭,鼻尖蹭到莊小嚴的額頭,薄唇微啟,如同呢喃:“小嚴,小嚴……”

到護士站找護士小姐來拔針的時候,聽見護士小姐正在聽廣播:

“蓮子去皮,剔蓮心,浸水,然后煮熟,放在碗里再用大火蒸。蒸到酥爛香滑近似土豆泥,番薯泥的程度,翻扣在一個大盤里,澆上滾熱的蜜汁,表面放幾塊新鮮的山楂糕。待涼,乃是一道十分考究的酒席上必不可少的甜品,也是我最喜歡的人給我做的甜品?!?

“我還記得當年我很自卑,長得不好看,成績也不好,做什么都做不好,可是他卻不吝用世界上最美好的話來描述我。為了那些夸我的話,我用了六年的時間去尋找一個陌生人,一開始,我只是想向他道謝。后來,找他變成了我的執(zhí)念,最后,變成了我的宿命……”

梁延卿拉住護士小姐,“請問這個節(jié)目……”

“哦,這個節(jié)目,上個月新開的,聽說是以前一個叫‘深夜食堂’的節(jié)目改編的。不過這個女主播說的真好,每次聽她說菜,我口水都要流下來了。最吸引人的,是她在節(jié)目上說她找人的故事,現(xiàn)在這個節(jié)目很紅的!”

莊小嚴,你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到底要我怎么心疼你才好。

10

莊小嚴覺得這一病,賺了好多福利。

梁延卿會抱她,會問她想吃什么然后專門給她做,會親她,早上會叫她起床跑步。因為最近是在太胖了,腰都粗了一圈,總之,梁延卿對她簡直不要太好。

現(xiàn)在何葉最常看見的場景就是,莊小嚴跟在梁延卿身后在廚房里團團轉(zhuǎn),梁延卿一手護著她免得被油、火濺到,一手拿著鍋鏟炒菜。莊小嚴時不時用手在他身上這里摸摸那里摸摸,梁延卿絲毫不介意,只是用溫柔得能掐出水的眼神望著她。

何葉抖上三抖,雞皮疙瘩掉一地,如今的梁延卿較之從前有過之而無不及。從前的他把溫柔和感情分到家庭,女友,朋友身上,現(xiàn)在他把他所有的感情和溫柔全部傾注到莊小嚴一個人身上。

何葉甚至毫不懷疑,莊小嚴已經(jīng)成為梁延卿在這個世界上最在乎的人,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如何不把最后的溫暖視作生命力最重要的東西呢!

梁延卿伸手掐掐莊小嚴腰上的軟肉,“明天早上開始多跑一公里,太胖了對身體不好?!?

莊小嚴一個虎撲,撲到梁延卿背上,梁延卿連忙用手兜住她。

“我跑不動,也起不來,都怪你,把我越喂越胖?!鼻f小嚴的聲音帶著甜糯的鼻音。

梁延卿側(cè)頭去看她,鼻尖蹭蹭她的鼻尖,“晚上早點睡,早上我叫你,乖,聽話?!?

屋外陽光正好,光線灑在路邊的梧桐樹上,勾勒出一個金色的光圈……

小劇場1

莊小嚴突然想起,當初在一起的時候,梁延卿那廝一句好聽的話都沒說過。

“當年還是我太單純了,你一沒給我表白,二沒追過我。我一病,咱倆就莫名其妙好上了,現(xiàn)在想想,我覺得虧?!?

梁延卿正在做蜜汁蓮子,看著坐在廚房小桌邊的莊小嚴,唇角壓都壓不下去,“我每天給你做那么多好吃的,這還不算啊,你看看何葉,我?guī)讜r關(guān)心過他愛吃什么。”

莊小嚴的智商顯然已經(jīng)有了很大提升,握拳,“那能一樣嗎?你要是那么對他,我找誰哭去。再說了,你一直男,也犯不著對他那么好。”

梁延卿心想,果然還是留過學(xué)的知識分子,這幾年眼見著跟著他智商蹭蹭往上漲,都沒法糊弄她了。

小劇場2

和莊小嚴在一起之后,梁延卿找何葉,表達出想要開分店的心思。

何葉倒好,一回頭就把他給賣了,添油加醋地跟莊小嚴說男人有了事業(yè),恐怕要出墻。

莊小嚴如臨大敵,當夜就穿著吊帶睡衣,露著一身白白嫩嫩的肉向梁延卿逼供。梁延卿卻是一笑,伸手把莊小嚴攬進懷里,“過去是心灰意冷,現(xiàn)在是怕委屈了你。”

段數(shù)太高,兩句話搞得莊小嚴感動得不得了,淚水漣漣,直罵何葉那廝不懷好意,成天想著挑撥離間,一肚子壞水。

小劇場3

梁延卿陪著莊小嚴逛街,如今他是存了十分的耐性和溫柔,莊小嚴原本有些自卑內(nèi)向的性子硬生生被他養(yǎng)出了一絲嬌俏刁蠻。

大街上正嚷著要吃冰淇淋,梁延卿知道莊小嚴雖然微胖,但是體質(zhì)偏寒,平日里連帶涼性的事物都不給她吃,這會正耐著性子哄他的小祖宗。

“延卿……”

回頭一看,一個瘦削高挑的,穿著收腰襯衣和黑色鉛筆褲的女人,畫著精致無比的妝,下巴微微抬起。莊小嚴一愣,指著她,“你不是,我在倫敦回國的飛機上,就坐我旁邊。”

那女人卻是看著梁延卿,一副泫然欲泣。

梁延卿面色不虞,甚至可是說的上有些難看,“孫小姐,好久不見?!?

莊小嚴就像是一個小刺猬,瞬間炸毛,手緊緊攀著梁延卿的手臂。

“延卿……”那女人走近幾步。

“孫小姐,我想我們沒那么熟,我還要陪我妻子逛街,就不多跟您寒暄了,再見。”說著,牽起莊小嚴的肉爪子,十指緊扣,大拇指在她肉乎乎的手背上輕輕摩挲。

走出好遠,莊小嚴猛地吐出一口氣,望著梁延卿的眼神有幾分不安。

梁延卿抱她進懷里,下巴在她頭頂磨蹭,他的聲音低沉嘶啞,卻滿滿的情意,“小嚴,不要怕,你是我梁延卿的命,離了你,我能活著去哪里。”

莊小嚴把臉埋進梁延卿懷里,再抬起頭,除了紅紅的眼睛,表情上居然沒有一絲破綻。

后來梁延卿一直想知道,那天她是不是偷摸著把他身上穿的那件衣服的扣子給剪了,為啥總是差一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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