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西斜,夕陽的余暉照耀在皇后宮中層層疊疊的牡丹上,為這些姹紫嫣紅的花兒鍍上一層金色的光邊。
沈貴妃駐足花前,伸手撥弄著一朵正紅色的碩大牡丹。
“娘娘宮里的牡丹真是好看,今年陽光雨水足,又比往年格外鮮艷些。”轉過身去,她沖皇后溫婉一笑,“只是不知娘娘為何突然邀臣妾來賞花?”
“妹妹冰雪聰明,自然知道本宮不是單單叫你來賞花。”
皇后對沈貴妃回以一笑,姿態端莊嫻雅:
“太子年齡不小了,是該娶親的時候了。我與陛下商議三日后邀各家的適齡小姐進宮,為他擇一位太子妃,宮里位份高的妃子到時候都會出席,妹妹也來把把關吧?”
“皇后娘娘,其實……”
沈貴妃一驚,連忙開口,皇后卻打斷了她的話:
“我曉得,前些日子太后邀四大家族的女兒飲茶,陛下在席上看中了你家的二小姐。只是之后我與陛下議及此事,覺得既然是為太子選妃,那終究還得太子本人喜歡不是?否則就如先帝給九王指了九王妃那般,夫妻倆天天鬧得像冤家一樣。”
她接過侍女遞上來的茶緩緩飲了一口:
“所以陛下思慮過后的意思也是如此。你不必擔心,到時候請帖自然會有你那侄女的一份,若是太子席上看中的還是她,那太子妃之位必然是她的。”
沈貴妃默然垂首,皇后的話無可指摘。
良久,她只是輕聲地說:“臣妾斗膽說一句——臣妾明白娘娘心里總是更屬意丹陽郡主的,但一年前,太子似乎已私下向陛下回絕過這門親事。”
皇后放下茶杯,深深看她一眼:
“那是明軒那時候忙于軍務無暇顧及兒女情長的緣故吧?何況就算那時他無意于丹陽,但一年已經過去了,焉知他沒有心意上的轉變呢?”
入夜,皇后宮中燈火通明。
丹陽郡主含笑行了禮,坐在了皇后賜的座位上。皇后細細打量著她,目光中有掩不住的笑意:“丹陽真是出落得愈發好了,說是京城里的第一美人也不為過。”
丹陽郡主連忙再次起身行禮:“姨母國色天香,有姨母在,丹陽哪里敢妄稱美貌。”
“你與太子殿下……近況如何?”
丹陽的臉色變得微微泛紅,嘴角禁不住含了笑意:
“還要多謝姨母的指點。丹陽隔三差五就去表哥的書房送些夜宵,表哥開始態度還淡淡的,最近似乎也為此開心了呢。”
她忍不住想起上次自己送夜宵時楚明軒嘴角淡淡的笑容。
“很好。”皇后也欣慰地笑了起來,“男子嘛,多是抵不住女子柔情似水的攻勢。丹陽這樣出挑,與太子又有著故交,三日后的宴席上,怎么會拔不得頭籌?”
與此同時的沈府,如柏正蹦蹦跳跳地跑進廳里,她一進門就看到哥哥正在用夜宵。
“核桃酥!”
看清了盤子里的東西后她眼睛猛地一亮,立刻興奮地跑過去。
沈承松看了一眼正在不斷接近自己的妹妹,眼疾手快地一把撈過最后三個核桃酥,一股腦地全塞進了嘴里。
“你!”如柏猛地停了下來,一雙清澈的眼睛瞪大了看向哥哥。
“吃啥吃,知道半夜吃點心有多長胖么?”
沈承松費勁地把那三個核桃酥咽下去,噎得差點兒窒息,但他還是不忘一臉嫌棄地教育妹妹,“女孩子家家不要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你瞅你胖的。”
看見如柏一臉不明所以的表情,沈承松痛心疾首:
“妹兒啊,你可是要入宮當太子妃的女人了,對自己的要求標準不能提高點嗎?你看看宮里的女孩們,腰只有這——么細,”他用手比了一個比筷子粗一點點的圍度,“輕盈得可以作掌中舞,你行么?你說身為你哥哥我怎么能不擔心你……你拿什么去爭寵?”
“去廚房拿核桃酥,要雙份。”
如柏自顧自地坐下來,平靜地吩咐一邊的丫鬟,喝一口茶,她轉過頭來愉快地看著恨鐵不成鋼的哥哥:
“誰說我要入宮的?玉印失竊案我破了,按約定太子要去跟皇上拒婚的。”
片刻后。
“玉印是太子自己拿的?你怎么看出來的?!”沈承松一口茶差點兒沒噴出來。
如柏默默地咬了一口核桃酥,之前的情景歷歷在目——
楚明軒靜靜地看著她,臉上表情平淡,只是漫不經心地問:“怎么說?”
“很簡單,請側過你高貴的頭,看看小全子。”
自端來蝦餃之后就一直抄著手站在一邊悠哉游哉的小全子聞言猛地一驚,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來望著如柏:“我?我怎么了?”
楚明軒轉過頭去望著他,片刻后,他沉默地嘆了口氣:“我明白了,他的狀態太放松。”
“對,主子的東西失竊了,自己還有存放東西之地的鑰匙,心情多少應該緊張吧?”
如柏道,“他一直這么放松,讓我忍不住起了一點懷疑。所以剛剛談及鑰匙是從何處來時,我特意觀察了他,正常情況下,聽到竊賊的鑰匙可能是從自己身上偷來提前配好這種話,不是應該立刻回憶自己最近接觸過什么人么?但是小全子沒有,他臉上的表情直接傳遞給我的信息就是‘反正太子爺說的都是假的’。”
第二次在如柏面前莫名其妙就把主子出賣了的小全子悲憤得簡直想找個地縫兒鉆進去。
“這就完了?”沈承松一臉不可置信,“你觀察得倒的確是很細致……可是你沒證據啊,小宦官心態放松和太子監守自盜兩者又沒有明確的邏輯性。”
“沒辦法,不可否認,楚明軒是個很聰明的人,他基本上沒有給我留下任何破綻,如果是他犯案的話,我沒把握能查出來。”
沈如柏搖搖頭,“何況你想想,如果是你們刑部辦案,遇到這種一個疑犯身上存在疑點但是卻沒有證據的情況,你們會怎么做?”
“嚴刑拷打……”
如柏攤了攤手,充分表明了面對身份格外尊貴的疑犯自己無從拷打的無奈心情。
“他這么做的動機是什么?”
“我哪知道,反正約定里又沒有要把動機也查清楚這一條,我何必費那個勁呢,也許他就是太閑得慌,整這么一出耍耍你呢。”
沈承松還是有些無法相信,他喝了口茶平復了一下心情,才繼續問:“太子殿下認了?”
“認了……我也很吃驚,其實如果他死不認賬的話我也沒什么辦法。”如柏默默嘆口氣,楚明軒這種有權有勢還智商極高的犯人,她只祈禱以后能少遇見一個就少遇見一個。
然而命運往往不按照人們所想的那樣安排,很多時候,你越不想遇見誰,就越會遇見誰。
如柏看著從宮里送出來邀她去參加宮宴的請帖,想著楚明軒那張冰山一樣的面孔,只覺得太陽穴隱隱作痛。
不過作為沈貴妃最疼愛的侄女,如柏到底不好拂了這份來自宮里的盛情,而且除了又要見到那位她既躲不起又惹不起的太子爺外,這次宮宴似乎也沒什么不同尋常的地方。
然而入座之后,看著面前一片一片鶯鶯燕燕的名門小姐們……如柏才猛然察覺到了不對勁。
再側過頭去看看遙遠的席位上皇上、皇后與數位貴妃一直飄過來的目光,以及他們身邊依然冷肅高華的太子爺……如柏終于后知后覺地回過味來。
怎么感覺又是個在選太子妃的陣仗!
嗯,沒關系沒關系……如柏在心里默默地給自己順著邏輯。
皇上急于給太子選妃的話,那說明太子已經給他表明沒看上自己了,現在再重新給太子選,這沒什么好奇怪的……
想到這里,如柏開始專心致志地對付桌上的烤乳鴿,直到她連著干掉兩只之后,才重新察覺到了自己邏輯上的漏洞。
不對啊!重新選的話,為什么自己還在里頭?!
太子殿下到底跟沒跟皇上拒婚啊?!
如柏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她轉過頭去,對著楚明軒怒目而視。
四目相對時,如柏突然一愣,因為她發現,楚明軒好像一直在看著自己。
合宮開宴,各色人等,宴席上坐滿了可能未來成為他妻子的女孩們……
大殿里有這么多的人,然而只有他們兩個,遙遙望著彼此。
這是如柏第一次認真地打量楚明軒。
初次見楚明軒的時候他一身普通的書生裝扮,然而衣服再怎么樸素仍是沒有掩住他天潢貴胄的氣質。
此刻他穿著太子的蟒袍,高高坐于廳中,即使隔得很遠,如柏也能看到他那雙深湛如黑曜石的雙眸。
既是華服之下尊貴俊朗的太子,亦是眸光之中清冷疏闊的少年。
在如柏目前的生命里,似乎還從來沒有出現過比他更好看的男人。
她隨即默默打了自己一巴掌——作為一個睿智過人的少女,怎么能犯這種以貌取人的過錯?
但她很快又自我安慰起來,沒關系沒關系,客觀地欣賞異性的外在美是身為人類的本能,沒有什么好自責的。
所以……如果楚明軒確實沒去跟皇上拒婚的話,他的外在美并不能抵消他出爾反爾說話不算話的惡劣品質。
如柏找準空子,在楚明軒出去透氣的時候果斷偷偷跟上去,一把把他拉到一個沒人的長廊里:“你到底有沒有跟你父皇說?”
楚明軒俯視著她:“說什么?”
“拒婚啊!我不是把案子破了嗎?你身為太子難道連遵守諾言的好品質都沒有嗎?”
“諾言?”楚明軒突然嘴角一勾,“你還記得諾言是什么嗎?”
“只要我兩日之內破案并將玉印毫發無損地帶給你……”如柏突然啞了。
不是吧?!
“對啊,毫發無損地把玉印還給我。”楚明軒聳聳肩,“玉印呢?你沒給我啊。”
如柏氣結……那么大個太子府,鬼知道你把玉印藏哪兒了!她正要再說話,余光突然瞥見幾個太醫急急忙忙地跑向大殿。
怎么回事?如柏和楚明軒對視一眼,一齊向大殿的方向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