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悅施坐的凌晨的航班,第二天上午到的青市。
中途她在飛機上短暫睡了一會,被疼醒了,到達目的地之后更是伴隨惡心想吐的癥狀。
大學期間她有過一段吃壞肚子的經歷,當時她一開始懷疑的是是不是闌尾炎,壓根沒往罪魁禍首食品問題上猜。
后面上網搜了搜,癥狀不符,然后才往醫院跑,檢查出是吃上面出了問題。
現在她的疼痛與闌尾炎的癥狀表現完全一樣,于是下飛機后,梁悅施第一時間打車前往醫院就診。
之后看診手術一條龍服務,等她醒過來時已經到了晚上。
手機在床頭充電,梁悅施給陳之寒打去電話,對方這才知道她來了青市并且還在醫院住院。
手機上埋怨幾句不解氣,陳之寒掛斷后馬不停蹄地往她這兒趕過來。
梁悅施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猶豫著要不要給林書澤回電話,突然手機震動,某人的主動率先打斷她的糾結,待接通界面上赫然標記著男人的名字,醒目且刺眼。
鈴聲響到第五秒,她果斷接通。
林書澤語氣平和,沒有先前的咄咄逼人和怒不可遏:“你現在在哪,有些事我們需要好好聊聊。”
梁悅施沒想到吵完架后他的第一句是想解決問題,按照她本身的性格,吵架后要么雙方都先冷靜很長一段時間,要么不再提這件事,全當爭吵沒發生過,然后像吵架前一樣相處。
所以當她看到林書澤電話打來的時候,腦中冒出的第一個想法是,他應該是來給自己放狠話來了。
先入為主把對方想成壞人的梁悅施有點心虛,遮遮掩掩地說:“抱歉,我現在不在滄北……暫時也回不來。”
如果現在是在視頻的話,梁悅施一定能看到當她這句話說出口時,林書澤緊皺眉頭的模樣。
“你現在在哪?”他又問了一遍,平淡的情緒里添了些著急。
“青市。”
林書澤疑惑:“怎么突然去那里了?”
青市距離滄北有快兩千公里,一晚上的時間,人竟然跑到離他那么遠的地方,而他現在才知道。
一時間不知道無語更多,還是著急更多,林書澤手扶著額頭,閉著眼回憶她是怎么做到的。
梁悅施從一開始就打算瞞著他這件事,但她現在不好把事情原委完完全全告訴他,只能半遮半掩地給了個大概的理由:“我想我朋友就來了。”
“你可以提前和我說的。”
“……我最近遇到了一些事。”梁悅施希望林書澤聽到這能懂,希望他別刨根問底地問下去,“我需要一點單獨的時間來想清楚。”
林書澤不懂,他不懂有什么事是必須要去青市想的,更不懂她為什么能那么迅速地離開滄北去往如此遠的一個城市。
“那你打算在那待多久?”
“不知道。”
林書澤無奈嘆氣,距離遙遠,歸期未定,他就算想好好把事情解決掉,可女主角不在,他這一顆想努力的心也沒處放,妥協著說:“如果你的那些事和我有關,那我沒理由不去找你,如果和我沒關,因為你和我的關系,也變得有關了。”他停頓了一會,深吸一口氣后說,“重要的是我想見你,告訴我你的具體位置,我現在來找你。”
梁悅施被他這一大段話繞暈了,什么有關沒關的,為了最后一句來找她鋪墊這么長,有點費她這個剛剛遭受過打擊的人的腦子:“不用了吧……太麻煩了。”
線上尚且還能正常聊天,但梁悅施可是狠狠傷害過林書澤的,立馬線下見面,就算林大好人覺得沒什么,可耐不住她覺得尷尬。
一想到那晚自己做的和說的那些,她就感覺自己隨時能被他追著拖回去折磨,她才不要。
空氣在梁悅施的幻想中安靜了片刻,突然,林書澤語氣急促地問:“你為什么在醫院?”
如果說林書澤想來找她這一信息帶給梁悅施的是尷尬,那他這句“為什么在醫院”帶給她的便是震驚和害怕。
梁悅施感覺自己背后涼颼颼的,連忙環顧四周,心臟一緊:“你怎么知道?”
林書澤這邊已經迅速切換到購票環節,準備立刻前往目標所在地:“手機查找定位。”
“你身體怎么了?”
他形容不上來這短短幾分鐘接收到的信息是如何調動他的心緒的,像坐過山車,一開始駛入頂峰很平緩,還沒等他做好準備,車便開始直線往下猛沖,接著通過一個又一個的高低坡和環形軌道,腎上腺素飆升,興奮、害怕、刺激輪番在他身體里當主角。
前不久才得知梁悅施可能經期不調,林書澤原想提醒她去醫院檢查,但昨天的吵架突如其來,這事也就被拋擲腦后。
現在人在醫院了,一切是這么的湊巧,他招架不住,根本想不到策略應對。
梁悅施說林書澤心大,其實她才是心最大的那個。手術做完立馬解放天性,完全忘了發作時的疼痛難忍,狀態特別輕松地說:“沒有啊,我沒事。”
聽著像怕別人擔心她說的安慰人的話,其實她本人完全沒想到這一點,她是真忘了來醫院的路有多艱辛。
還好林書澤不管她這話的可信程度有多少,反正沒看到人就無法放心,態度強硬說完一句“等我”后便掛了電話。
他回到家還要一段時間,于是打電話讓家里阿姨替他收拾收拾行李,好方便他到后拎包就走。
梁悅施本想勸他別來,準備說一些自己真的沒事之類的話,但忙音響起,她話到嘴邊無法說出口。
她呆呆地看著已經息屏的手機,內心卻沒有因為電話掛斷隨之平靜,反而多種情緒涌上心頭,開心有一點,疑惑也有一點,甚至還有點糾結。
開心是因為林書澤說他要來找她。
疑惑是在想他真的能找到她嗎,她還沒告訴他她在哪個科,哪個病床,手機定位能這么精確查找出來嗎?
糾結在于她不知道該怎么開口跟他說那些事。
陳之寒沒過多久便趕到醫院,進來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梁悅施就氣不打一出來,她跟不聽話孩子的家長一樣,逮著梁悅施一通教育。
“你呀,再不提前說一聲,腿給你打斷。”邊說邊替梁悅施打開餐盒,里面裝的是她在家做好的家常菜。
去衛生間洗好筷子和勺子,遞給梁悅施,繼續說教:“你知道我聽到你在醫院的時候有多擔心嗎,你竟然還有種一個人做手術,這種事最好就只發生這一次,不然我們倆直接玩兒完。”
陳之寒的措辭已經屬于非常嚴重的威脅,梁悅施要是還意識不到問題的嚴重性,那她該轉科去精神科看看。
她知道自己這次確實過分,三指并攏放在自己太陽穴位置,誠懇道歉:“我的好之之,我知道錯了,絕對沒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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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書澤來得很快。
梁悅施這個病號閑得很,昨晚睡的早,今晨難得早起,屬實無聊。
陳之寒出去買早餐去了,考慮到要照顧這位生病少女,她昨晚特意向公司請了假,今天不用去上班。
林書澤從室外趕來時步履匆匆,風塵仆仆。
“你不是說你沒事嗎?”他看到梁悅施穿著病號服,臉上沒有先前有血色,一點都不像她說的那般無事。
林書澤走近她床尾,翻看上面掛著的病例。
“誰叫你突然掛電話的,我想說你也不給機會讓我說啊。”
說話的腔調還算很有活力,還能反駁他。
梁悅施解釋:“就是普通的闌尾炎手術,真的已經沒事了。”
“你一個人做的手術?”
林書澤合上病例本,確定事實的確如她所說,走到她床邊的椅子上坐下,用眼神將她從頭到腳仔細檢查了一遍。
看來用來互相了解的時間果然還是太短了,他從沒想到過梁悅施能用那種方式讓自己生氣,也從沒料到過她有本事一個人在外地做手術。
他這位人生伴侶還有許多面是他不曾見到過的,他還需要用更多的時間和真心去認識她。
“嗯,當時事發突然,我沒來得及和朋友說。”
林書澤輕輕撫摸梁悅施溫熱的手,眼中浸滿了溫柔小意。
“我本來想一落地就給你說的,但當時還在飛機上就開始不舒服了,手機也一直沒開機。”梁悅施很認真的解釋,“抱歉,我真的沒打算瞞你。”
林書澤嘴角含笑,向她訴說自己心中所想:“我們那個時候只是吵架了,和你的生命安全相比,那根本不算什么。”
“所以,以后不管發生什么,只要離開家都麻煩和我說一聲。”不然我會很擔心。
梁悅施視線看著他握著自己的那雙手,聯想到他說的話,有些回憶便不自覺地涌了出來。
他們還只見過幾面的時候,甚至說直白點,梁悅施還沒主動親吻他之前,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一直都是林書澤占高位作主導,他可以想不回答她的問題就不回答,想不回“婚房”就不回,現在倒要求她離家前給他報備了。
畫風不要轉換得太快。
梁悅施沒什么情緒地笑著說:“闌尾炎有什么好生命安全的,只是一個很小的手術。”
林書澤不理解她表現出的生命觀,不滿地反駁:“不管是什么,只要是手術就有風險。”
“知道了。”事情已經過去,現在爭執沒什么用,梁悅施不想在醫院還要發生唇槍舌戰,影響不好,于是退后一步,打圓場。
結束一場對話的符號出現,兩人間的氣氛安靜了些許。
林書澤重啟話題,神態鄭重:“我那天晚上不是那個意思。”
被情緒左右的人極易口無遮攔,脫口而出解決了爭鋒相對時的憤怒,卻在對峙人的心中留下一道難以消解的疤痕。
他們兩人都互相往對方身上扎了不少刺,該如何不著痕跡的將其拔出,修復傷口,是他們現階段亟待解決的問題。
梁悅施沒說話。
林書澤繼續解釋:“我當時在氣頭上,覺得你太不尊重你自己了,又自尊心作祟,覺得這樣的你沒道理一直待在我身邊,從小養尊處優的環境造就了我的高傲,對不起,傷害了你。”
他酒醒之后仔細復盤過那晚的起始,如果自己不被情緒左右,不說那樣的話,其實根本吵不起來,也許也不會有梁悅施連夜逃離滄北的情況發生。
作為男性,在社會的規訓下養成了一副盛氣凌人、唯我獨尊的模樣,是悲哀,是不幸。
他不愿意成為這樣一群人,所以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趕忙來道歉祈求原諒:“我會努力改掉這種思想,保證那是最后一次。”
梁悅施聽完,直勾勾地盯著他,她沒想到,從小錦衣玉食長大的貴公子在吵架后竟主動分析自己的錯誤并道歉,不是那種敷衍的,單說一句對不起,其實根本沒意識到自己錯誤的道歉,而是有理有據,發自內心認為錯在自己的道歉,即使這件事是她找茬在先。
“你不用這樣的。”
她根本不如他所說的那樣是一個多可貴的人,真實的她其實內心藏著很多難以言明的邪惡想法,什么尊不尊重自己的都不重要,事情發生后,她只在意在意傷害自己的人快點受到應有的懲罰,在意原本屬于自己的一切快點回到自己手中。
用謊言營造的夢境破滅,她管不了自己在追求公平的道路上模樣是否是難堪,畢竟懦弱和以牙還牙才是她的本色,大公無私和高風亮節形容的根本不是她。
林書澤還不知道的是,他帶她進入到他的社交圈的時候,她其實厭惡極了,那種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感讓她產生了強烈的自卑情緒,這種感覺比她在職場上被人刁難還要難受。
可命運捉弄人的是,梁悅施原本可以不用為此煎熬,因為某些人的錯誤,她不僅成了名利場上的犧牲品,還成了沒人要的垃圾。
越想氣氛越低迷,林書澤不知道他的話對梁悅施到底造成了什么影響,想再解釋一次,但還沒等他開口,一位對他來說算不速之客的人到來。
陳之寒提著熱乎乎的早餐踏進病房,活力滿滿地沖梁悅施喊:“大美人,你想吃的棗糕我買回來啦!”
話音還沒落地,陳女士一眼便注意到一個身段華麗的男人坐在梁悅施床頭,從背影看以為這位男士是精英,可惜咸豬手一個,抓著她姐妹的手不放。
不可饒恕!
“你誰啊,干什么呢,找錯人了吧。”陳之寒氣勢兇狠,似有一種你不罷手,我就和你干一架的陣仗。
梁悅施沒想到陳之寒回來得這么快,怕兩人產生誤會,連忙介紹:“沒有,他是林書澤。”
她將手從林書澤手中抽回,努力壓制住陳女士的氣焰,希望大家都和平相處。
梁悅施轉過身對林書澤介紹:“這是我朋友陳之寒。”
第一次見她朋友,林書澤沒想到是這種場面,想來對方是誤會什么了,才對他說那些氣憤的話。沒關系,最少說明這位朋友是真的對梁悅施好。
陳之寒知道對方是梁悅施熟人后按梁悅施所想的那樣馬上收斂了,但就只收斂了一點點。
她虎是真的虎,喜歡有話直說,不管這話好不好聽,會不會惹得對方生氣:“呦,林大少爺百忙之中還親臨青市這個小破地方考察民情呢。”她將破字著重強調,就差沒把口水彈到林書澤臉上。
陳之寒邊懟邊打開早餐,對外火力全開,對內倒盡顯體貼細心。
梁悅施緊閉雙唇,不停地拉她的手安撫,小聲提醒說:“哎呀,好啦,待會有人要看過來了。”
顧及她姐妹的要求,陳之寒雖不屑,但聽話,傲嬌地沖林書澤切了一聲便作罷,然后在梁悅施床的另一邊坐下,模樣乖巧地享用早餐。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地,梁悅施湊到她耳邊,用三人都能聽到的音量說:“別得罪他,他很有錢的,有錢能使鬼推磨。”
陳之寒聽完,一臉頓悟的表情,像是被人點醒一番,連忙點頭。
林書澤:“……”
正在進行的程序被迫中斷,林書澤有點難受,但他不好在人家吃飯的時候強行插入話題,而且他只想單獨找梁悅施聊,不想有第三個人在場。
所以他靜靜在一旁等著,看著梁悅施和她朋友愉快暢聊。
半個小時后,陳之寒收拾吃完的餐盒準備丟出去,林書澤看準時機對梁悅施提議:“我們能單獨聊聊嗎?”
問題中心的女主沒來得及回應,還沒走到門口的陳之寒先大聲嗤笑了聲:“當然不行了,早不來晚不來,現在來了就想趕我走,您別太搞笑了!”
這是她自進門來嗆林書澤的第三次,是個人都能感覺到她對林書澤很不滿,過于明顯的表現吸引了同病房的其他人的視線。
梁悅施心中剛放下不久的警鈴再一次響起:“之之!”
她看了看林書澤,妥協,誰叫她現在是站在想盡快解決問題的這一方,于是找理由成全他:“之之,我有點想吃水果了。”
梁悅施眨巴眨巴眼,神情里全是“你懂的”。
暗號對接成功,陳之寒不忍梁悅施夾在中間為難,瞥了林書澤一眼,問她:“好,吃什么?”
“你看著買就行。”
不久,陳之寒離開,林書澤如愿得到了“二人世界”。
梁悅施先替自己的朋友向林書澤道歉,朋友出言不遜在先,再好的脾氣也經不起一直被針對:“你別生她的氣,她性子太直,人其實挺好的。”
“我沒生氣,她這么做挺好的。”
你的朋友始終站在你這邊,挺好的。
林書澤速戰速決,不愿再一直拖下去:“我對我們的關系不想放手,希望你能明白,你說有些事不方便說,我可以等,如果那不影響我們的關系,你一輩子不說都行。”
梁悅施怔怔然,她剛想說想結束掉他們這段名義夫妻的關系,誰知人家先一步把她的路堵死了。
在梁悅施的理解中,如果這件事有一天成為人們口中的談資,被世人知曉,到時候以兩家密切結合的關系,難免會對林家的生意造成影響。
她只能接受這件事自己是受害者,如果有牽連者受此影響,她不愿意。
所以她用那樣的方式讓林書澤生氣,讓他討厭自己,希望他趕緊提出結束合作,然后兩家回歸正軌。
可誰曾想,林書澤竟然說,他不想放手。
“不,你別這么說,還是結束掉吧。”梁悅施努力讓計劃往她設想的方向發展,不允許脫軌。
如果說之前林書澤還不解梁悅施那晚找他吵的目的是什么,那現在他便無比確定,她做的那些都是因為那件事,她不是真心想要那么做的。
因為那件事,所以她要逃,也因為那件事,她要離開自己。
林書澤不知道那到底是一個多大程度的事件,能讓梁悅施想做這么多,但他確定,她還是自己喜歡的樣子。
知道這些,林書澤開心地笑了,他這趟跑得真值。
“我改變主意了。”
梁悅施驚喜,他竟然這么快就同意結束了?同樣也有點傷心,他竟然這么快就同意結束了。
“即使這件事影響我們的關系,我也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