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呼過去的時候我就后悔了。
圓桌的大宴席上滿堂寂靜,端著酒水的服務員手一哆嗦碎了一地玻璃碴子。他的父親閔伯父,還有我家的泰斗老羚sir都愣在了原地。
原本是訂婚前的親家見面,在此刻變成了退婚時的悲慘現場。而我,一個跟閔肆言見了不到三面的未婚妻。見了面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暗戀他十多年至今沒有利利索索說過一句話的我,我甚至懷疑他連我名字都沒記清。
在他說完要退婚的時候,一時間沒忍住,一時間,情緒太過悲憤,手掌沒經過腦子的允許,直直的扇向了他好看的臉。
“我…………”
我呆住了,屋里的人也愣在原地。
閔肆言偏過頭去,只給我一個沉默的側臉,他表情變化了幾下。看著他白皙臉上的紅色巴掌印,我酸澀的眼睛也瞬間清明了。
“我就是,下意識的……就招呼上去了。”
說實話,他這事做的確實不厚道。
當初不知道他哪根神經突然不對勁了,又或者是眼神出現了問題,那么多聰明伶俐身經百戰的姑娘不選,竟然會選擇與我定下婚約。
畢竟,人人都知道警廳老局長羚sir的女兒,羚清。
姿色平平,性子寡淡無趣,脾氣又倔強不懂變通。
其實準確的說,這婚約也不是他選擇的。他的父親是監察廳總督察,我的父親老羚sir又是警廳的老局長,兩家門當戶對,這婚約也不過是父母之命媒約之言的羈絆而已。
“羚清!沖動了沖動了。”
還是老羚sir最先反應過來,然后率先打破這瞠目結舌的場景,從主位上站起身扯過呆若木雞的我,眼角抽搐。
“其實這娃娃親也是我們自作主張定下的,硬撮合實在不對,總該尊重小輩的意見,畢竟這也是他們的人生。”
我一臉委屈的望向老羚sir。
老羚sir視若無睹,望向閔肆言。
“肆言是有喜歡的姑娘了?”
“他父親是我的老師,母親昨天剛剛過世,我有向伯父伯母承諾過照顧好她。”
所以對我這里的承諾,就不做數了。他淡淡的幾句話,不卑不亢,卻讓我心臟一抽搐,一股酸澀直直涌上眼眶。
我知道閔肆言口中的“她”是誰。
裴書禾,一張動人又漂亮的臉龐,眸里總是含著琉光。她與我在警局一同共事,關系比普通同事更為親密。
她的父親裴憲,就是當初鬧得轟轟烈烈的“桃色新聞”事件里的國家議員。包養和出軌,泄露機密給情人,這種事情被媒體在新聞臺上日日譴責。內容不知是真是假,總之她的父親最終不堪輿論重負自殺了事。尸體還是老羚sir帶人去驗明的。
警廳里對裴書禾的風言風語只多不少,于是與她親近的人也只有我了。
結果呢……
她前幾天還詢問我,給男朋友買禮物該選擇什么好,今天我就在閔肆言手腕上看到了那塊我!幫裴書禾挑選的!所謂送給她男朋友!的手表!
“你喜歡這個手表嗎?”
我低低開口,我的問題在此刻的沉默里顯得有些突兀。閔肆言眸間的光華微微斂起,順著我的目光望向腕間手表。
“沒什么,就覺得挺好看的。”
我委委屈屈,只覺得眼眶又重新酸澀起來。
老羚sir拉過我的手腕,只瞅了我一眼便看出我的異樣。
“既然肆言有了心儀的對象,我們也不該再棒打鴛鴦。”
這個胳膊肘往外拐的老頭兒……
“好聚好散嘛,這巴掌是羚清的錯。”
“……………………”
壞老頭兒!到底誰是他親生的啊!?
坐在原位的閔伯父臉色就沒那么好看了,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閔肆言。面色冷硬,眉宇間盡是十幾年打拼留下的矍鑠與威嚴,望向沉默不語的閔肆言。
“羚sir不用感到抱歉,是犬子言而無信在先,這一巴掌羚清打的對,既然要退婚,當初詢問你婚事的時候就該直接拒絕,也不用耽誤人家姑娘那么多時間,現在不到一個月就要訂婚了,你讓等了你十多年的羚清怎么辦?”
他抬起眼不輕不重的看了我一眼。
“沒等,沒等十多年。”
“清清,不用為他說話。”
閔伯父繼續嚴肅的看著閔肆言。
“人家羚清為了你,連戀愛都沒談過,端端正正到二十多歲都沒有差錯,從十二歲的娃娃親開始就只認定你一個了。”
“…………”
伯父您還是別說話了。真的,越說越讓我感覺自己是個貞潔而無辜的棄婦。不爭氣,太不爭氣了。
連戀愛都沒談過,男人的手都沒摸過。
又可憐又慫氣。
從一開始他就不該同意這個娃娃親的。
他能力出眾,身上有一股與生俱來的優越感,性格堅定冷硬,雖然年僅25歲,卻也已經是警廳內公認的最年輕的高級警察,未來總督察的有力人選,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冷靜疏離中不乏恰到好處的親切。
唯一苛待的,就是我。
白白讓我為他守身如玉那么多年,哪怕沒約過會,沒說過幾次話,但是我至少也頂著“閔肆言未婚妻”的頭銜啊。
正當我耳朵發燙,低著臉不知所措的時候,閔肆言的聲音響起了,他叫我。
“羚清。”
抬頭,對上了他漩渦般的黑色眼眸。
“我很抱歉。”
“!!!!”
他的聲音像是砂石在心間碾磨而過,暗啞而疲憊,一張清貴涼薄的臉,在白熾燈的照射下清晰呈現。
“要怪就怪我,別怪她。”
在他說完這句話的同時,他的手機響起了短信的提示音。
“抱歉,我先走了。”
“閔肆言!你這是對羚清的不尊重!”
手機屏幕的熒光打在他的臉上,狹長的眸驟然變深。
“是急事。”
“再急,還能比你跟羚清的未來更急?”
在伯父的怒吼和拍桌聲中他面色不改,瞳孔微微泛出血色。未置一詞,卻仍叛逆。他轉身只留給我一個背影,腳步聲在偌大的包房中響起,逐漸遙遠。
他留給我的最后一句話“要怪怪我,別怪她。”
張張嘴,又重新閉上。我惦記了多年的白菜,終究還是被一個可憐兮兮的女人搞到手了。
是了,我怎么可能比得過父母雙亡的裴書禾,楚楚可憐又無助。而我,在他眼里不過是一株姿色平平,干癟無味的池上綠萍。
原本想著,今天晚上跟他一起看電影的,兩張電影票現在還折得整整齊齊放在我的口袋里。
他媽的,白白醞釀了這么久。
果然,男人都是混蛋。
我這漫長的暗戀與等候,終于在他一句抱歉下畫上了不甘不愿的句點。
是我沒有抓住。
而當我覺悟時,卻已再沒有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