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會聊，車被撞了。”
降下車窗，蘇念探頭往后看了一眼，說：“我沒事，他們有事。”
掛了電話，打開車門跨出去，梧桐樹下綠蔭熱風，蟬鳴聒噪，蘇念深吸一口氣壓下煩躁。
花白頭發的中年男人拉著一個少年規規矩矩站在車后邊，畏畏縮縮不敢說話的樣子讓人看了厭煩。
一個看上去風燭殘年銹跡斑斑的破三輪，包括后排裝的廢品都完好無損，偏蘇念剛提沒兩個月的新車屁股被撞得凹陷進去了一塊。
“看得出來你全責嗎？”蘇念語氣淡淡陳述事實。
男人避過蘇念的目光求救般看著少年。
“車壞了，沒剎住車。”少年艱難地說：“是我們的責任。”
天熱，男人穿的短袖，抬起手臂去擦渾濁的淚水，又被汗水辣痛了眼睛，埋頭在少年的胸口哽咽道：“小望，這要賠好多錢哦，咋個辦？”
蘇念不喜歡看這種場面，低頭回完微信消息，歪頭撇開，視線落到破三輪上。
其實破三輪也還是有干凈整潔的地方，在擋風玻璃后的那一小塊，放著一份錄取通知書，是N大今年的錄取通知書。
蘇念伸手將錄取通知書拿出來，陳望同學，N大商學院。
她來了點興趣，倚靠車身，仔仔細細從上至下打量著陳望。
白T恤灰色運動褲，至少有180，冷白的皮膚，青澀的臉。
被男人養得很好。
“這是你兒子？”
男人使勁眨了兩下眼，他不敢再用手去抹了，遲疑地點頭。
“有前途，”蘇念盯著陳望，“成年了嗎？”
少年眼中閃過一瞬的厭惡。
哦？懂她的話是什么意思？
蘇念勾起唇角，果然，有這樣一張臉還在這樣的家庭中長大，不知道有多少人打他的主意？
“是撒，考上這個大學不容易嘞！”男人不懂蘇念的潛臺詞，只聽到那句有前途的話，想到這么多年含辛茹苦一個人把兒子帶大，終于把兒子培養成了一個有前途的人，喜悅讓他暫時忘記他面前還有一筆他目前無論如何都無法承擔的賠償。
蘇念說：“讓你們賠這個錢肯定短時間內也拿不出來。這樣吧，我上個助理正好離職了，把你兒子留在我身邊當個助理到他開學報道，這錢就不用賠了。包吃包住，我每個月再給他兩千補貼家用，您看可以嗎？”
陳望此刻看蘇念的眼神就像在看路邊枯朽的梧桐葉。
可蘇念不在乎。
男人猶豫地看向兒子。
蘇念回車頭拿了名片和筆，在名片背后寫了幾個字，遞給男人，說：“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蘇念，碩士就讀于N大，筆名紅豆。電視劇《念念不忘》原著小說就是我寫的。網上也能搜出來我的照片，個人信息，都有。絕對不是騙子，您相信我。”
陳望驚愕地看著蘇念。
蘇念微微一笑，看樣子，陳望是知道她的。
“謝謝謝謝，姑娘你人真好！”男人用那口川普說著，將名片反復看了好幾遍，這下毫無后顧之憂了，感激地想去握蘇念的手，剛伸出去就覺得無禮，蘇念的手太干凈了。
倒是蘇念不甚在意，將男人欲伸回去的手拉住，輕輕握了握就放開了，說：“放心吧大哥，一個學校的學弟，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男人見兒子一動不動，接過那張紙，扯著兒子的袖口，提醒道：“說謝謝。”
陳望閉眼，不情不愿吐出那兩個字，“謝謝。”
蘇念微微聳肩，道：“大哥，我等拉車的來，你們先走吧。”
男人說：“要不是……我們陪你等？”
蘇念一笑，說：“不用了大哥，讓陳望回去準備準備明天上崗吧。”
陳望自顧自坐進破三輪后排，和那堆廢品分享狹小的空間，撇過臉閉上眼，艱難地消化這件事。
“誒，好勒！”男人不知所以，上了車，使勁揮手告別，“我們這就走了哈！”
蘇念笑著揮揮手，道：“大哥，路上千萬小心了啊！”
看著那輛破三輪駛離，蘇念嗤笑一聲，淡淡道：“再硬的骨頭都會變軟的，時間還長，慢慢來。”
駱文杰彎腰看著凹陷進去的車屁股，無語半晌，拿出一支煙靠車點燃，沉默吸完，過了幾分鐘才上車。
駱文杰一上車就奪過蘇念的手機，屏幕畫面停留在綠楓新文的一致好評上。
“題材新穎……世界觀宏大……今年新文top……文筆好到爆炸……吊打隔壁紅豆……”
綠楓，同個平臺的作者，因筆名、文風和紅豆極其相似，成了對家。
當然，是兩家粉絲……和綠楓這么認為的。蘇念真無所謂這些，她只要能好好寫自己想寫出來的作品就很滿足了。
駱文杰退出閱讀軟件，沒有把手機還給蘇念，裝作無所謂地一笑，道：“綠楓這不要臉的抄抄，別人都是等作品出來了看著作品抄，她倒好，作品還沒出來就開始抄了。個不要臉的鐘逸飛也是，白眼狼的玩意兒，叛徒！他是怎么想的把你的手稿偷給綠楓的？”
蘇念疲憊極了，懶聲道：“別吵，困，我睡會兒，你開車吧，到地兒了叫我。”
駱文杰立刻偃旗息鼓，安安靜靜將車開得無比平穩。
他是蘇念的編輯，之前蘇念說想開一本新文的時候，聽到設定和題材，駱文杰就覺得這篇文一定能比《念念不忘》更火。
但蘇念的前助理鐘逸飛把蘇念唯一的大綱手稿給偷走了，沒有留下任何證據證明綠楓新開的文和蘇念有半毛錢關系。
蘇念看上去倒是不怎么生氣，她有的是天馬行空的新點子和新想法，也有不符合她這個年紀的閱歷和經歷，靈感永遠不會枯竭，知道寫什么題材對讀者更有吸引力。
和蘇念相處越久，駱文杰就越能感受到，她對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淡，仿佛沒有一件事能讓她情緒真正起伏，能打倒她。像游戲人間，不傾注感情，人間抓不住的神。
對，在駱文杰眼中，蘇念就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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