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秀英，潼潼今年幾歲了？”李長洪說完點燃了一根雜牌子的香煙。

“嗯……滿打滿算也應該七歲了。”王秀英用略顯笨重地在撥弄她的手指。

“孩子她爹，這么看來也該是去上學了?！?

“害……雖然是個女娃娃，那也不能一直待在家里，外人看到又該說不少閑話的嘞，明天就去交書本費吧，到縣城上學去哩?！?

“又要花不少錢嘞……”王秀英低聲喃喃，頭一直低埋著，雙手不停地在擇菜。

“有什么辦法的嘛？你總不能讓娃娃不去上學的吧?！崩铋L洪用纖細而青筋明顯的手指夾著煙，緩緩放到嘴邊，淺淺吸一口，然后悶了好久才輕輕吐出來。

不巧的是，李梓潼剛好在附近玩著從縣城市集帶回來的玩具，父母之間的對話全都一字不落的聽進去了。她雖然年幼，但卻知道自己一旦同錢聯系起來，一定是意味著件不好的事情，會讓父母感到不高興。

話音剛落，李梓潼便一路小跑王秀英跟前，兩只手搭在她的大腿上，王秀英見狀停止手頭上的事情，甩甩手，抱住了她。

“怎么啦，我的小祖宗哎……”王秀英哎字拉的老長，她可是她家的心肝寶貝，即使心中有苦，也不愿同她提起，他們始終都認為她還太小了，小到需要將她保護起來，只需要做好她的“小公主”，不愿讓她知道成年人的世界里就是為了那碎銀幾兩。

“媽媽，我不要去上學嘛，我不要去上學。我就想待在家里，喂喂雞鴨豬，無憂無慮的，陪著媽媽你?！?

“??？為什么?。可蠈W多好，可以學到很多的知識。以前我們想學，還沒有那個條件呢，你還不珍惜這上學的機會?！崩铋L洪語重心長地說道，希望李梓潼能體諒到上學的不易，勸說她去讀書，要是以后能夠出人頭地就更好了。

“再說了，你不是最喜歡和顧哥哥一起玩了嗎？顧哥哥也在縣城里的玉峽小學讀哦，之后你還可以認識到更多更多的好朋友呢。”王秀英看著面前天真爛漫的女兒，忍不住摸摸她的頭，捏捏她胖嘟嘟的小臉蛋，呵呵地笑了起來。

“顧哥哥也去要上學嗎？”李梓潼歪著頭詢問。李梓潼頭發(fā)綁成翹翹辮，后面還別了一個小白兔，顯得格外童真可愛。

“對啊，只不過顧哥哥他上二年級了，你剛剛去讀一年級哦?！?

“那我也要上學去！”

“好好好，那明天你跟著爸爸一起去縣城里，可好？”

“那顧哥哥能跟我們一起去嗎？”

“好，那明天你們一起去！”

……

清晨，太陽剛剛從東方的地平線探出腦袋，柔和的光線透過淡薄的云層，輕輕地灑在大地上。空氣中彌漫著清新的草香和濕潤的泥土氣息，仿佛大自然剛剛完成了一場洗禮。

李長洪雙手緊握自行車的把手，慢慢地推著它前行。這輛自行車已經銹跡斑斑，后面別著一個裝滿擦皮鞋工具的黑色箱子。

“潼潼，準備出發(fā)了！”

“來啦～來啦～”潼潼聞聲就從家里跑了出來。

顧云舟家門口。

李梓潼踮起腳尖，高舉右手，剛剛好碰到門鈴。

叮咚，叮咚。

來啦，來啦，誰啊～

“是李大哥啊，還有潼潼這個小可愛。怎么了啊？”鄭姨打開門詢問，看到李梓潼立馬蹲下來捏捏她吹彈可破的小臉蛋。

“鄭阿姨早上好呀，我們是來找顧哥哥一起上學的！”

“你顧哥哥還在吃早餐呢，看看，還不如人家小女孩呢。”

顧云舟一聽到潼潼的聲音，就立馬隨便應付幾口，收拾好書包，就快步走到門口。

“潼潼，早啊，你今天就要去上學嗎？”

“你這孩子，也不好好吃飯。”

“對，我們一起去?！崩铊麂弥d高采烈的聲音回應。

玉峽小學。

“這就是你今后的學校。走，一起進去。”

深夏時節(jié)，玉峽小學的樹蔭大道交錯的枝丫頭伸展著，綠意生長，在風中撞擊，沙沙作響，旭日從間隙灑下，本該能遮陰的大道也變得敞亮起來，幸好最近多雨，烈陽也被揉成細軟的模樣。

一年一班。

聽班長說，今天會來一個新同學，也不知道是男生女生，是在縣城的哪里住，平民區(qū)還是富豪區(qū)。正主還沒來，班上已經開始鬧哄哄在猜測她的身份了。

這時，一對穿著過時衣服的父女映入他們的眼簾，他們停止了爭論，把目光轉向李梓潼父女身上，心里一直默念著千萬不要是他們的新同學。

李長洪遲疑的舉起了右手，慢慢彎曲食指，輕輕的敲在門上。

“請進，是李梓潼同學吧。先交五百元書本費，然后進來找個空位自己坐下吧。”劉老師指了指一位坐得筆直的女同學旁邊的桌椅，示意她就在那坐下。

李梓潼就這樣準備獨自地從過道走到位置，前排眼尖的同學發(fā)現她上學竟然沒帶書包！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嘰嘰喳喳，不會吧，不會有人來上學竟然不帶書包吧。

書包？李梓潼從來就不知道這個東西的存在，她家有的只是背簍，自己親手編織而成的背簍。

劉老師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班上的議論，眼睛瞟到李梓潼身上，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李梓潼同學，你是不是沒帶書包??？上學是需要帶書包的，沒有書包你怎么裝東西？”

“書包？上學要帶書包？”

話音剛落，周圍人哈哈大笑起來，眾人的眼神里閃著譏諷的光芒，仿佛在嘲笑她的無知和沒有書包的窮酸。

“老師，下次會給她買的，給您添麻煩了?！崩铋L洪帶著略微卑微的語氣說道。

“好，那你先回座位去吧。”

李梓潼心里好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好像全世界的蛇膽都在自己的肚子里翻涌，她苦得受不了，想把這種苦吐掉。但是現在在班級里，她只好像過街老鼠那樣默不作聲地回到自己座位。

她安靜地坐著，從來沒有過的安靜，像是思考著什么，就像暴風雨來之前總會有著一段死一般的寂靜。

她掐著自己，讓自己忍住不哭，這是她的家庭好不容易省下來的錢供她讀的書，她無法冷靜下來，但卻又必須保持冷靜，冷靜到讓自己生人勿近，或許長滿刺的她將不會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可惜她卻錯了，這只會讓人更加強烈的報復，誰又會輕易放過一個已經被盯上的獵物。

李長洪看著在教室里安分的女兒，欣慰的笑了笑，他充滿污垢的雙手從口袋里拿出用紙包好的書本費，取出褶皺的紙錢遞給劉老師。

講臺底下又展開新一輪針對李梓潼的討論，嘲笑聲此起彼伏。李梓潼默不作聲看著周圍的同學，一切的一切是令她如此的陌生和失望。

然而，她卻只能默默接受現在所發(fā)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