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界內的怨氣感受到生人靠近,變得異常暴躁,不斷從四面八方糾集。只等他邁入結界內,滔天的殺孽將他圍裹,吃抹的連骨頭渣都不剩。
我抓捏酸軟的雙拳,周身黑氣環(huán)身。越過百米,躥飛到他身后。在即將拿捏住他衣領的一瞬間,被驟然升起的威壓推開十幾米,動彈不得。
他的靈力至真至純,把我克制的死死的,教我使出的每一絲怨氣掠奪的干干凈凈。界內此前爭先恐后的怨靈也解散的飛快,不帶一丁點同類間的惺惺相惜。
我趴在地上,喘息微弱。我曾經不相信世界有靜衍道君這樣的人,滿口道義還能以身作則。我崇敬他,于是我滿世界尋他。
可惜我們之間,分淺緣薄,令人發(fā)指。
在沖繩山上呆了二十年,時間真的特別漫長。腳下的樹芽已長成參天大樹。人間的小女孩兒也成亭亭玉立的姑娘。
萬事萬物的輪回一次接續(xù)著一次,我以為,我已經忘記了中原的那段時光。
我不敢抬頭,不敢看他。
如今的我,視人命如草芥,我害怕想起那份被我踐踏的赤忱,我羞于面對過去。良善羞恥忽然爆發(fā),讓我終于找回,自己還不是小賤人時的感覺。
眼前落一片陰影,道君就站在我面前。
綠影翻涌,驚嚎暫停。
周圍終于清凈得,只剩風聲。
我臉色蒼白,意志倦頹,不狡辯一分。
在我以為,他要像斬殺其他惡靈一樣,毫不猶豫將我斬于劍下時,他還是沒動靜。
他看著我,沒說話,也沒指示。
過去,在五道大會宣講壇,梵音山上佛陀廟,西境懸崖戈壁。
直到最后前往五地的誓師大會,集結人馬時,我們也只是匆匆見過。
他是青城派大師兄揚善除惡,歸束道法。我是金光教教徒,過著以金錢為碌,刀尖舔血的日子。
二十年前,我是過客。
二十年后,他更不可能記得我,又何必怕什么。
我原本什么也不怕......
道君抬手用靈力在我脈中循行,周流全身。
讓我這只游蕩幾十年的冤靈,覺得萬分的冷。他識我經絡,辨我靈體,在我身體里一寸接一寸的查。
同樣的溫熱在我們身體內短暫交錯。
不久,道君收了劍,低眸看著我,神色平淡,又深深嘆了口氣。
他轉身就走,沒有片刻停留,仿佛肯定了某種決心。
這......這是什么意思?
我頂著眼底兩片青黑,一副骨頭快要散架的慵懶樣站起來。我熱淚盈眶,扼腕一錘。
不愧是擁有萬類同生死的胸襟、一劍當群雄的實力的靜衍道君啊!
雖然多了些能人異士的高傲,確認完我的身份扭頭就走,卻可以一眼就看出,我為天下人隱忍負重的心思,想我勞苦功高便放我生路。
想他在淫魔禍亂的中原除魔多年,僅憑威壓便能遏制住我,如今道君的實力已然是,深不可測。
或許,我可以憑借我鎮(zhèn)壓淫魔的功勛身份,請他解決遲遲不能投胎的祖宗們。
況且,他以守護天下為己任,不可能不管崖州。
“道君!留步!”他停住,我搖搖晃晃追上去。我頂著一張慘白兮兮的臉,陰測測地笑。
“您是斬妖邪,還是求仙法?”
他低頭看我。瞳孔沉寂,疲憊地如同一潭死水。
「......」
確實聽聞靜衍道君正己守道,為人十分死板。但是,這么開不得玩笑嗎……怨氣怎么比我還重。
我的祖宗們,近日安靜的過分。他們擁有我的記憶,知道謝道君是誰,定是聚在一起想陰謀詭計去了。不黏在我身邊,身體輕盈不少。
有道是栩栩如生,死氣沉沉,我還是非常累。
道君沒有走遠,只是不想被打擾,一直將我堵在十丈
之外。
他走到林子深處,找到一片湖泊,日日坐在湖心亭。
于是。
他觀雨,我淋雨。
他打坐,我游湖。
事事悠閑,事事憂。
他衣擺飄搖,背影在漸大的雨幕中,逐漸褪色,與沉浮的湖水一般孤獨寂寥。
道心不穩(wěn),似乎生了魔障。他雖然傲了不少,但還是
太正了。
我心悵然一快啊。果然過去日日討教十八代,除了勞損嘴皮子,我是不吃虧的。
自見到道君,已經落下第三場雨。每每此時,我燥動煩悶的心,便可以得到抒解。
雨聲淅淅瀝瀝,風勢纏纏綿綿。
我在樹上,臥聽雨眠。
綠意泛白,枝葉間清脆的拍打著,就著越行越近的腳步聲。
雨,此時停了。
我披散的長發(fā),一束一束,濕答答的墜水珠。
裸露的手臂沒有血色,懸空搭著,遲鈍地偏轉頭顱,病怏怏地盯著他。“道君。”
“您是斬妖邪,還是求仙法。”
我依舊問他。
謝道君清風不染塵,不沾歲月霜。“你是想就地投胎,還是入六道輪回。”他如是問我。
“......你!”我是垂死病中驚坐起,一掃臉色灰白死氣。不愧是道君,果然以己度人,明理大義!
深得我心!
這么多天,竟然是為超度我,在齋戒清心。我一時間又熱淚盈眶,酸澀如鯁在喉。
當年,我從崖州拿到神器碎片,送到五道會青城派長老手中。一路奔波,我太累了。
回到故鄉(xiāng)不久,死在崖州結界幾步之外。族人恨我,他們將我從地獄中拉回來,剖解我的靈魂,又將我拼湊得鬼不是鬼魔不是魔。
祖宗們舉全族之力,詛咒我,束縛我。他們恨我,不愿意放過我。利用與他們流同樣的血,以及全族咒力。他們通過我的身體,與外界相連。
六道輪回要去地獄,他們輕車熟路。
我仰天狂笑,哈哈哈!就地投胎,煙消云散,天王老子來了都不可能把我復活。
我撲身下樹,濺起好一攤泥水。“多謝道君。我殺孽太重,超度送我六道輪回,不好操作。”
“還是就地投胎吧,方便還穩(wěn)妥!”
靜衍了然,剛要抬手結果我。我拂了他的手,一臉真誠地說:“道君稍安勿躁,我還有話說。”
“我的尸體藏在界碑往前數(shù)的第一百五十一棵樹上,勞煩道君燒了。”
“山中結界封印瘧族,族群惡性難消,喜食生靈。您要注意......”
......
“結界由萬年前無相仙尊天神印所化,可以祛魔除晦穩(wěn)定道心,您可......”
靜衍眉目斂緊,沒什么耐心。
“小刀。”
我全名絮刀,是金光教的兄弟們取的,他們說我太愛絮叨,叨的東西又像淬了毒的刀。
他喚我小刀。
好親昵噢。
我這雙沉重惺忪的眼,登時就睜大了,扭頭上樹,扒在樹冠,驚恐不安。
靜衍撥開枝椏,俯身探向我:“你躲什么?”
“道君,您...認得我?”靜衍眸光沉凝,在重重疊疊的樹影縫隙中,找到我的身影。
“你以為。”他說。
“我該把你忘了?”
“......”
他什么意思。
我正要開口問,萬念俱灰的疼遍體突襲。所有思緒,頓作空白。我‘哇’地吐了口陳年淤血。
我蜷縮在泥水中,在光影交疊間,迷迷糊糊看見道君,他好像有一點慌不擇路,一點點失態(tài)。他向我奔來,為我穩(wěn)固神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