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杳玉也還是仍未勸了動陸歡。只不過杳玉心中也明白,小姐的脾氣有些執著,或許也叫執拗,就算是賀小將軍來了也不一定能勸得動小姐認定的事。
杳玉最終只能嘆嘆氣走開了。
陸歡的目光隨著杳玉的身影最后落定在海棠樹底下一塊翻新的土壤處,思緒也隨之飄了出來,順著絲絲的涼意,落根在那塊土壤處。眼皮輕輕地眨了一下,眉目緩緩含情。
賀綏,他在西境嗎?
可是,陸歡知道縱然自己真的知道賀綏在西境,但自己如今也不可能莽撞去往西境。如今他們謀劃著頂替賀綏,或許是想憑著賀綏的身份做些事情?可是跟賀綏有牽連的只剩下自己和忠心跟隨賀綏的三萬兵甲。
自己,相府的勢力。
賀綏威望,三萬黑甲兵。
難道是他們要謀反?陸歡想到此處,心中不由得一驚。眼神有了些許的慌亂,賀綏身處賀家,賀家滿門將士皆是忠心耿耿,無論是對先帝還是如今的和景皇帝,不可能謀反。
但如今他們頂替了賀綏,一切就不能保證了。
陸歡的眉眼瞬然冷了幾分,隨后又伴著一笑散開。一縷青絲湊時宜地落在陸歡的肩頭,陸歡隨之一想,又片刻心頭落定。雙眸微微一沉,或許自己可以坐山觀虎斗,毒蛇和惡龍相爭,最好一死一傷,坐收漁翁之利。
一個手握兵權的將軍,一個身居高位在朝堂之上可抵百家爭言的丞相之女,朝廷的任何人都不想看到她和賀綏二人有牽連,甚至是敵對更好。
陸歡緩緩勾起嘴角,而如今蛇窟想要憑著自己身后的相府之權,和有著不二忠心的賀將黑甲兵,但惡龍又怎么可能會坐手旁觀,讓毒蛇一家獨大呢?
陸歡不緊不慢地從床榻的枕頭下掏出一把匕首,這是賀綏出征前送給自己的。匕首刀刃上泛著寒光,閃過陸歡清冷的眸子中,匕首的手柄上泛著瑩綠暗光,手抓的那塊是賀綏親手刻的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花,不似尋常見的匕首,刻的除了兇獸就是光禿禿的,什么樣式也沒有。
陸歡眼底閃過一絲少見的柔情,與這匕首散發出的寒光格格不入,倒是與手柄處那塊大朵的海棠相得映彰。
我家的小阿歡就是一朵嬌滴滴的海棠。
陸歡眉心蹙了蹙,無奈地撇嘴一笑,眼中卻含有淚光,將匕首收到衣袖之中。
可是,賀綏你不在了,我也不再是了。
......
“唉,老壽仙,你整日撥弄那些花花草草,也不見你有些正事做。難不成你的正事就是看著我不讓我離開?”
抬眼一看,正如恰如世外桃源一般,鳥語花香,只只蝴蝶圍著山澗溪流,繞著林中草木。清音環環尋繞,花間雨露澄澈,顯然是一處隱世的好地方。
而被叫做老壽仙的老翁面目慈善,縱然滿頭白發臉上歲月痕跡無情,但精力也不輸正直青年的小伙子。老壽仙正在不停地為著自己精心養作的花草澆水。
出聲的正是賀綏。
眼看賀綏一身黑衣,衣裳上并無任何刻飾。衣袖以鐵甲護腕束在腕處,腰間的黑色腰帶亦是牢牢的束在腰間,沒有一點可松的地方。散發披肩,不及及冠之年。一只腿散漫地耷拉在一塊大石頭下,另一條腿弓在胸前。雙目被一條黑布蒙上不能視物,但不妨礙男子嘴角的含笑,只不過方才說話并未看見男子啟唇。
“你這小兒。七竅皆不能作用,也防不了你這頑劣性子。”
老翁抬頭擦了擦汗,看著坐在大石頭上的黑衣男子,不由地嗔笑一聲。
二人皆是以意念對話。
賀綏因執念太深恐來世因執念作惡,不能入輪回。陰差陽錯下成為了殘魂,不人不鬼。游蕩在陰間與陽間相容之地,名為無間獄。而老翁便是此地的渡緣使者。
“老壽仙,如今此地也只有你我二人,我不與你一同說話,我還能和誰說話?”
賀綏嘴角噙著笑意,薄唇未啟。手中懶洋洋地撥弄著一株紅梅花,此地四季俱全,而紅梅又是老翁在山澗里尋得一處好地方種下的,自然開得綽約風骨,冰清玉潔,一身無暇之姿。
可是,賀綏的嘴角漾起弧度,用手摸著紅梅。
紅梅雖傲雪脫俗,冷艷非凡,梅香超過多數的花種,一身風骨更是不懼嚴寒。
但終究是太冷了,更何況遠方的那簇海棠還在等著他,他不能一直停留在此地。
“老壽仙,已經有五月之久了,加上我生前在西境的那兩年,我已經有將近兩年半未與小阿歡見面了?!?
“小阿歡,她會想我的?!?
聽不見賀綏的聲音,但可以感受到賀綏說話帶了一種少有的委屈,像是鼻尖一酸,下一刻眼角的淚水就會流出來似的。
可憐巴巴的。
渡緣使者無言。
“渡緣使者,渡的皆是有緣之人??晌胰缃窭仟N到只剩下一縷殘魂,況且我也不想去渡這輪回。我只是想早點見到陸歡?!?
渡緣使者無奈地搖了搖頭,將勞作放在一邊,向著坐在石頭上的賀綏走來。
“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以及五蘊熾盛。世間有情奚皆是苦,有漏皆苦。倒不如放下執念,一身自由,一世自由。”
賀綏輕笑一聲,將手中的梅花枝放在一邊。
“我放不下。”
“凡塵間有太多我放不下的東西。”
“不限于陸歡,但陸歡最為重要?!?
“情癡小兒,且不說如今你已脫離人間,與人世間陰陽相隔。論你現如今的殘魂之軀,到人間也只是虛影,只會加快你僅有的這一縷魂魄的消散,皆是徒勞。”
聽賀綏不語,渡緣使者繼續疏導著賀綏,
“若是兩人有緣,來世亦可相見。何必苦苦執著?!?
“入輪回的時間太久了,我不舍得讓小阿歡等的太久。”
“她會無聊的?!?
賀綏苦笑一聲,隨后輕松一躍跳下石頭,嘴角肆意的上揚著,以意念對老翁笑著說道,
“老壽仙,我請你喝酒?!?
說罷,便摟著老翁的肩頭向著一旁的木宅子走去。
“陸歡,小陸歡,小阿歡?!?
風禾一進相府的大門就肆無忌憚地喊著陸歡的名字,而下人早已經是熟視無睹了。一人帶著風禾便去相府的后院找陸歡。
“陸歡妹妹,三日后是尋香日。讓姐姐我看一下你的香囊繡好了沒?”
風禾見到陸歡,便笑嘻嘻地說了起來。她與陸歡雖是后來相識,但她架不住陸歡妹妹太熱情。原先她只是先皇帝一個不受寵的嬪妃生下來的女兒,后又因為自己的母親好像是沖撞了哪位妃子被先皇帝關在冷宮里,自己又是便是在冷宮里過的。母妃因在冷宮里受寒,患上寒疾,最后藥石無醫也撒手人寰,離開了自己。
那段時日,自己甚至覺得要郁郁而終了。
可是太子殿下登基,也就是如今的和景皇帝。憐自己孤苦無依,讓陸歡進宮做自己的玩伴。初見陸歡時,她像極了一塊粉粉嫩嫩的小團子,但脾氣卻不是一般的大。動不動躺在地上打滾,等到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本來是一塊白白的團子,起來就成了一塊黑黢黢的煤炭。
也就是那幾年,自己又好像抓住了一線生機。
“風禾姐姐?!?
陸歡連忙起身去屋外迎著風禾。于陸歡而言,風禾是自己知無不言的姐姐,不是親生姐姐,但勝似親姐姐。因此在風禾面前,她也不在偽裝,費盡心思地為自己戴上面具。只是賀綏的事情如今時機并未成熟,若是風禾姐姐知道,或許是對她的傷害。
“陸歡,香囊繡好了嗎?”
風禾跟著陸歡走進屋中,端起桌子上的茶盞就一口飲了下去,隨后便似是在自己家中一般,與陸歡敘起了家常。
被風禾這么一問,她倒是忘了三日后的尋香日。若是像以前,她會為賀綏繡香囊,會繡一雙,她一個,賀綏一個??墒侨缃?,賀綏不知去處,不知生死,她便無了心思。
陸歡笑著坐到風禾的旁邊,面色紅潤愉快,眼尾翹起,向著風禾探出頭,小聲問道,
“那風禾姐姐的香囊是要給誰???能否讓妹妹知曉一二,也好讓妹妹幫忙打點著?!?
陸歡一臉的嬉笑,一臉的明知故問。
風禾轉過頭,看著陸歡的賤嗖嗖的樣子,有些無語,但下一刻剛出聲就發現自己仿佛不會說話一般,結結巴巴的,臉色羞澀難堪。
“當然——當然是,”風禾的聲音漸漸地小了去,湊在陸歡的耳邊低聲說道,
“太府寺卿顧丞晗。我喜歡他的事情你又不是一兩天知道的,還一臉聽八卦的樣子,我可跟你說了,在尋香日之前不要告訴別人。”
陸歡莞爾一笑。
她從來不會食言。
“你的呢?香囊呢,不要告訴我你還沒繡。不過,倒也不是。賀綏歸京的時候你還提前三天去城墻上等著,這么大的節日,你估計早就繡好了。讓姐姐我看一下,你繡的是鴛鴦呢,還是比翼鳥呢?”
陸歡擋住風禾朝向自己伸來的手,眸光閃爍地笑道,
“不瞞姐姐,我還沒開始繡。不過我可是聽父親說顧丞晗被在尋香日后被圣上安排去西境任職,你可要抓緊了。”
正當話音剛落下,杳玉神色匆忙地跑進屋中,見風禾坐在一旁,欲言又止。
“杳玉,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嗎?”
隨后陸歡像是懂得了杳玉的難處,繼續道,
“風禾姐姐不是外人,說吧?!?
“回小姐,方才有丫鬟來報,說是賀小將軍去了瀟湘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