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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謀起

齊光九年,是為和景皇帝在任的第九年。

正從和景皇帝執政后,整個齊國春和景明,河清海晏時和歲豐。百姓安康和樂,清寧余歲,街巷之間和睦無闔,整個京城都是一片安然。

齊光九年春初,蒙蒙雨降臨了齊國,這一下便是四個月時,直至四月初八,陸歡的生辰過后,天才有了轉晴的跡象。

齊國的相府后院,辰時。

“小姐。”

丫鬟杳玉輕聲喚道。而此時被喊作小姐的女子靜靜坐在海棠樹下,盯著不遠處的一塊土地發怔。女子全身素白,上至無頭飾唯獨一朵小巧的白色絨花,下到衣裳全都是純白色。

全身沒有配飾,素樸的不能再素樸。

點點的海棠花墜落為女子的衣裝增添了僅有的色彩,吹落的海棠花鋪地,浸到微濕的土壤里,攜著重重的芳味布滿相府的后院。

聽到杳玉的喚聲,陸歡的淺眸顫了一下,回看了一下來的人是杳玉,淡然說道,眼底沒有一絲的變化,只是淡淡的,如同一潭從未攪撥的湖水。

“他,來了。”

杳玉點頭,但卻有些奇怪。以往在賀將軍未出征前,小姐都是巴不得賀將軍日日都來丞相府的,可是如今賀小將軍都到相府的門口,也不見小姐往日的欣喜模樣。反而是這幾日不知是陰雨天氣,還是何種原因,小姐也不似往日的那般靈動,只是日日都如今日一般呆坐在海棠樹底下。

不過,杳玉想著或許是小姐與賀小將軍別離時日太久,有些生疏,或許這幾日與賀小將軍相處一番,小姐的情況也能好轉,

“杳玉,你且先請賀將軍移步前廳,我稍后便到。”

待杳玉離開后,陸歡也慢慢起身,抬眸看著撐著一片綠蔭的海棠樹,那是她和賀綏幼時便種下的。陸歡的眸光不由地動容,嘴里輕聲念道,滿目皆是柔光。

“賀綏,你如今在哪兒?”

她日思夜想的賀綏在三年后不知所蹤,如今的賀綏只不過是一個冒名頂替他的惡人。

話音漸漸沉寂歸于虛空,但也未見有所回應。陸歡雙目視線落在手里的一片花瓣上,眉眼之間皆是落寞,隨之而來的是眼底的一股濃烈的恨意,慢慢地侵占了女子的整個眼底。

她深知如今賀綏兇多吉少,也曾在假的賀綏歸京后打探過賀綏的消息,可一切都是杳無音訊。有那么一刻她多么想覺得眼前的賀綏就是她心心念念要等待的賀綏,可是午夜夢回時她的心總是被刺痛著,全身像是被毒蟲啃食著,痛不欲生。一股股念頭涌了出來,在腦海中圍繞著。

他不是賀綏。

她的賀綏早就死了。

死于毒殺。

賀綏瀕死前的畫面源源不斷地出現在陸歡的眼前。賀綏七竅皆是向外涌著血,因著身上的痛而緊緊皺起的眉頭,身體周邊被賀綏掙扎堆起的土,手指中的雜草已經被賀綏攥的不成樣子。

慢慢地,賀綏的眉頭漸漸舒展了,腿腳不再掙扎,手里的雜草也悄然掉落。

此時,陸歡又像是掉落在無底的寒潭,寒意,窒息,絕望痛楚一一向著自己襲來。

她的賀綏死了。

死于異鄉,暴尸荒野,賀綏的尸體被鳥蟲無情地啄食著。

最后在人間匿跡。

陸歡抹掉眼下的淚水,停滯片刻,風帶著陸歡素白的衣角,翻卷著,發絲身后披著的青絲也在風的吹動下飄向著海棠樹。

“賀綏,我會為你報仇。”

此時的前廳,賀將軍靜坐在椅子上,等待著陸歡的到來。眾多丫鬟皆是圍在前廳的門口,紛紜著。

“賀小將軍絕代姿容,在整個京城也可排于前三。更何況賀小將軍還未及冠就又立下軍功,才華驚艷,與我們的小姐又是青梅竹馬,感情頗深。賀小將軍與小姐的這段姻緣令京城之人艷羨不得。”

“就是。”

一旁的小丫鬟應和著。

在賀小將軍出征的這三年間,她們可是將二人的思念舉動看在眼里,小姐整日盯著賀小將軍在離開第一年小姐的生辰上千里迢迢差人送來的發簪,這簪子聽說還是賀小將軍親自做的。

離開的第二年,四月初八,小姐的生辰上,賀小將軍又送與小姐兩壇酒,這是賀小將軍提前埋在小姐門口前的海棠樹下的。小姐本來打算著想先喝名叫笑春風的酒釀的,只因另一壇酒的名字是同心釀。這壇想著等著賀小將軍回京時與他一同喝的,但沒想被杳玉拿錯,喝了同心釀。

但小姐也沒責怪杳玉,只是嬉笑著說,

“無礙,這兩壇酒喝了哪一壇都一樣,這是天意讓我與賀綏常伴春風笑啊。”

只記得當時小姐的模樣是歡喜的不能再歡喜。

再至就是前一陣子小姐的十九歲生辰,賀小將軍親自到府邀小姐游船,為小姐放了整個陽河的花燈。京城的眾多姑娘也前去圍鬧,只不過當時就只有小姐和賀小將軍在花船上,她倒也沒看清楚小姐欣喜的模樣。

估計是嘴角從來沒有下去過。

“賀綏,你來了。”

忽的一陣輕靈歡快的女子聲音傳來,賀將軍抬眸一看正是相府小姐陸歡。此時的陸歡將素衣換去,身著海棠花色的綢緞錦裙,裙擺處刻有大片大片的清蓮,腰間束有藕荷色的腰封,未有任何刻飾。腰封下墜有腰繩,繩尾結成了一個同心結。頭上釵飾也比方才的多了不少,將小朵的白色絨花摘掉,換上了與衣裳同色系的蝴蝶花玉釵,款款移步向著賀將軍走來,沒有了方才一點黯然神傷的模樣。

陸歡知道此時萬不能打草驚蛇,她要做戲,而且要做足。

一如往常賀小將軍未出征前的模樣,杳玉看著自家小姐歡快靈動的樣子,不由地心喜。她就說小姐定是與賀小將軍生疏了,相處幾日定會與以往一樣。

“小——。”

“小阿歡。”

……陸歡聽著眼前的這個人如此的喊著自己,不由的一滯。但盡管面前的這個人極力地去模仿著賀綏喊自己的話音,可是聽了賀綏叫自己小阿歡十幾年的陸歡一聽便知道。

他不是賀綏。

陸歡對上眼前之人的視線,顰顰一笑,眉眼彎彎。

“賀綏,自從上次你我游湖一別,近些日子你未來相府找我,是不是這三年的日子將你對我的感情沖淡了呢?”

陸歡嗔怪著。

但她很清楚賀綏對她的情感是永遠都不會消減的,她亦是如此。

只見眼前的賀將軍聽到陸歡說的話,頓了一下,仿佛也沒料到陸歡會這樣說,墨眸一轉,以軟哄的語氣笑著說,

“小阿歡,這三年來,脾氣還如以往。這幾日沒來相府,只因圣上與我有要事相談,忙于政要,一不小心就冷落了我家的小阿歡。我知道錯了,這樣,今日得閑,我陪著小阿歡出去耍一耍可好?”

陸歡抿嘴一笑,看著眼前這張熟悉的面孔,蹩腳地模仿著賀綏一貫不著調的語氣哄著自己,陸歡不由地反胃,隨之而來的是心頭一酸。賀綏是不會這樣說的,也不會這樣做。

陸歡的視線緩緩落在賀將軍向自己伸出的手上,陸歡并未伸出手。只是輕笑一聲,她不禁想要知道謀出今日這計策的幕后之人是誰?

假扮賀綏,實在計拙。

“賀綏,今日我身體不太舒服,改日再去吧。到時候,賀綏你可要請我吃宴仙樓的香辣蟹,對了,也叫上陸離兄和風禾姐姐吧。”

賀綏低頭笑了笑,寵溺地摸了摸陸歡的肩膀,笑著說,

“小阿歡無辣不歡,我再叫上陸離和風禾。這二人陸離喜吃蟹但吃不了辣,而風禾與陸離相反,吃辣卻不喜海鮮。”說到這里,賀將軍的目光在陸歡的臉上掃了掃,繼續笑道,

“說起來,我這三年來,還沒見過他們二人吵鬧的樣子,倒還是有些想念我們幾人歡坐一桌的場景。春初歸京,在宮宴上也只是與陸離淺談,與風禾更是只見了一面。改日,定要與他們暢懷聊敘,不醉不歸。”

陸歡聽著賀綏的言談,嘴角淺淺勾起,眉目含笑地一如往常看著賀綏,只是心底的一陣陣酸澀如同竹筍冒芽般續續出頭,隨著賀將軍的一字一句,字字句句將酸澀,痛楚帶到心房。

她也想念她與賀綏,和陸離,風禾姐姐坐在一桌,舉酒聊心的場景,可是不可能了。

賀綏沒了。

陸歡長睫不由地顫動著,以防賀將軍看出端倪,陸歡假意甩了一下袖子,將眼角的淚水擦盡,隨后笑著說,

“改日就會見到他們了。”

賀將軍點頭,隨后便與陸歡告別,離開相府。

在賀將軍離開后,陸歡匆忙來到后院,將方才穿的衣物換掉,又換上今日清晨穿的一身素衣,白色的絨花置到鬢邊,坐在了桌邊。杳玉為陸歡倒了一杯茶水。又看著小姐的這副模樣,不禁問道,

“小姐,杳玉覺得小姐今日穿的裙子襯得小姐氣若幽蘭,杳玉不解小姐為何要將那身衣裙換掉。”

陸歡蔥白修長的指尖摩挲著杯沿,目光追隨著杯中茶水的波面,不曾留意杳玉說的話。猝然,陸歡的動作一滯,抬眸見杳玉疑惑的眼神,回道,

“我近日越發覺得白色素雅,顯得我更為穩重一些。如今我也不是剛及笄十六七的姑娘,更何況我身為相府嫡女,父親處于朝廷高位,我自然也不能讓旁人說了閑話,落人口舌。”

版權:云起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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