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夜的煙火照亮了S市的夜空，看到同一場煙火的人，心情卻全然不同。

言灝得償所愿，顧澤頹然失落。

而此時的賀郁如坐針氈。

賀家老宅，厚重的檀木門將內外隔成兩個世界，門外平凡普通，門內奢華富麗，門外洋溢新年的喜悅，門內卻是一片壓抑。

賀郁已經搬出老宅許久了，也不見賀老爺子許久了。

再一次踏進老宅，渾身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不適，再一次見到賀老爺子，還是相對無言。

賀老爺子真的老了，曾經握著S市半條經濟命脈的手已經枯瘦得只能握住細長的拐杖，可老爺子還是不愿意彎腰，只肯用目光俯視著賀郁。

賀家一向講究食不言寢不語。年夜飯也是如此，只有銀筷撞擊碗碟的聲音。

飯過，賀郁再也待不下去了，不過剛起身，賀老爺子卻開口了：“嗯…干什么去？”

“公司的事還沒處理完?！辟R郁頓住身形，停了一會兒才開口。

“公司的事該交給下面的人去做，什么時候還需要你大年夜加班。”

“怎么？大年夜也不愿意陪我這個老頭子過了？”

賀老爺子坐在金絲楠木雕花椅上，眉間的褶皺很深，略有混濁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賀郁，手中的拐杖猛地砸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響。

“坐下?！辟R老爺子的語氣不容置喙。

“坐下?！惫照仍僖淮巫采系孛?，賀郁卻不為所動。

“大少，您就多陪陪老爺吧…這大過年的，公司的事也不差這一會兒…”許是受不了這凝滯的氣氛，老宅的管家開口勸道。

“是呀，大少，你就再多留一會兒吧…”老宅的傭人也開口了。

“賀郁?！辟R老爺子再一次開口了，“你再怎么恨我，也別忘了，你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給你的?！?

聽了這話，賀郁卻是再不猶豫，直接跨步走向大門。

“夠了，就算不陪我，也當陪你媽了吧。”賀老爺子嘆了口氣，語氣還是軟了下來。

賀郁再一次停住了，不久，還是折了回來。

賀郁一言不發的坐了回去，賀老爺子也不再開口，整個老宅里除了傭人來來回回走動收拾的聲響，再無其他聲音。

不過賀郁沒想到的是，相對無言的場面并沒能持續多久。

看到管家領著嚴沐慕進來的瞬間，賀郁卻覺得自己還是做錯了——

該早點離開的…

“賀叔叔，賀郁哥，新年快樂呀，沐慕提前來給你們拜年啦！”嚴沐慕一身定制粉色小禮裙，手拿小號的喜馬拉雅鱷魚皮小包，走動間掀起陣陣香風，可賀郁卻只覺得香得發悶，悶得一陣頭暈。

“嚴沐慕，你大年三十不在家陪嚴董和嚴總？”

“誰說的，一起吃了年夜飯呀…”嚴沐慕非常自然地坐在了賀郁的旁邊，嘟起了嘴，“賀郁哥哥，你不是嫌棄人家了吧…”

“還有，我都叫賀叔叔了，你也別叫我爸我哥嚴董嚴總了吧，多生疏…”嚴沐慕眨了眨眼，圓圓的眼睛滴溜溜地轉，直直地看著賀郁。

“小郁，怎么說話呢?！辟R老爺子瞪了賀郁一眼，又繼續對著嚴沐慕說，“沐慕啊，賀家永遠歡迎你?！?

賀郁忽略賀老爺子的話，再一次躲過嚴沐慕妄圖拉自己胳膊的手，更加如坐針氈了。

…

此時遠隔S市千里的B市，沈藺正陪著沈父小酌。

“來，繼續…”沈父毫不吝嗇珍藏多年的美酒，直到酒液差點溢出杯壁，才止住手。

［砰——］酒杯相撞，發出清脆的響聲。沈藺只是輕抿一口，沈父卻是一飲而盡。

紅暈漸漸爬上了沈父的臉頰，沈父還想站起來倒酒，卻只是暈暈乎乎地趴在了桌上，嘴里還嘟囔著：

“也不知道你媽在M國怎么樣了…”

沈藺晃蕩著酒杯里的酒，抬頭望向漆黑的天際線，不知在想著什么。

沈藺的父親和母親早就離婚了。

一個名導，一個超模，當時也是一段金童玉女的佳話，卻還是在幾年前分開了。當年唱衰兩人的網友狂喜，還編造了許多有關兩人離婚內幕的謠言。但沈藺卻是清楚，兩人真的相愛，離婚也只是因為性格不合，甚至直到現在，沈父還是惦念著沈母，從不曾想著另娶。

遠在西洋彼岸的視頻來電打斷了沈藺的沉思。

“親親寶貝，來給媽么一口…”剛一接通，女人美艷又極具攻擊性的面孔懟在屏幕前，一開口就不由讓沈藺失笑。

已經快五十歲的沈母還是活力滿滿，不管從外在還是內在，似乎都少有人能猜出她的真實年齡。

“沈藺乖寶，這一年過的咋樣呀？”沈母稍稍收斂了一下，臉和鏡頭拉開了正常距離，“你的退休大計還在進行嗎？唉，真可惜，一點兒沒繼承到你媽我敬業的精神…要沒人趕我，我可一輩子不離開T臺…”

“挺好的，工作都挺順利，生活…也不錯…哦，還有，退休大計暫停?！鄙蛱A臉上掛上了一貫溫和的笑，“媽，你呢？”

“你媽我啊，浪的飛起，so cool…”沈母又壓低了聲音，“你爸在嗎？”

沈藺看了看已經完全醉了過去，趴在桌上睡著了的沈父，搖了搖頭，“不在?！?

“Great！還記得之前媽介紹給你認識的小帥哥Georges嗎？現在啊，是媽的新男友啦！”鏡頭晃了一下，沈母拉了一個英俊的年輕男人入鏡。

“Hi，long time no see！（好久不見）”男人沖鏡頭揮了揮手，“Sidney，新年快樂！”

Sidney是沈藺的英文名，而男人顯然還沒完全掌握中文，后面一句“新年快樂”說的吞吞吐吐的，很是蹩腳。

“工作，順利嗎？有沒有找到愛人，像your mom一樣beautiful…”

男人的話還沒說完呢，沈母先比了個噤聲的動作：

“Don't push for marriage， it's taboo in China.”（不要催婚，這在中國是禁忌）

沈藺倒是面色不變，腦子里卻是閃過了一個身影。

視線短暫地離開了屏幕，卻正好看到了B市上空綻開的煙火。

這一瞬間，沈藺輕輕閉上了眼睛。

我向煙火祈愿，終見所愿之人。